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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神依」 ...

  •   “当我们在野外遭遇野生宝可梦时,首先要明确一点:在野生宝可梦看来,训练家和他们的宝可梦是一个整体。”野外遭遇战课老师端着教科书在讲台上缓缓踱步,慢条斯理地讲道:“跃出精灵球的动作、混杂在一起的气味、乃至无意识之间的眼神交汇,都能成为判断标准。所以当它们对你的宝可梦产生敌意时,也会同时对你产生敌意,千万不要想着能置身事外。”

      “啪”地一声教鞭敲在黑板上,惊醒了燥热的午后昏昏欲睡的学生们:“这题考试要考,都给我记牢了!”

      那真是好大一群烈雀。

      互相交叠的赭红色羽翼拍打间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土,向下弯曲的锐利的鸟喙开合间发出刺耳嘈杂的鸣叫,这些在这一带的丘陵间随处可见的雀鸟此时集结在一起,组成一张黑压压的大网,劈头盖脸地罩向在最前方狂奔的黑毛狐狸。

      给千面吓得没命地跑,在烈雀们见缝插针的啄击和翅击中左支右绌,连滚带爬中被爪下的石子一绊,就化身黑色保龄球顺着丘陵的坡道一滚而下,反倒因祸得福,将身后的烈雀群拉开了一大截。

      而明也在将这能让任何一个初出茅庐的旅途训练家心生绝望的一幕收入眼底的瞬间,当机立断地夺过悬浮在半空中的手机塞进外套口袋里,转身就跑。

      虽然已经在脑内推演了一番诸如索罗亚跑去玩后一会儿招猫逗狗一会儿扑蜂惹蝶一会儿变成肥美的虫宝包躺在地上蠕动,引来寻找吃食的烈雀待其接近后又猛地变成呲开大嘴的阿柏蛇给人家吓得花容失色,却在待在原地对烈雀进行大声嘲笑时乐极生悲地被从枝头坠落的树果砸中原形毕露……的情景小剧场,明仍是边跑边转头冲奋力追上他的千面大声质问道:“你到底怎么它们了?!”

      令明意外的是,千面在呜呜叫了两声后,竟真的当场给他演示起来。

      要知道这可是在夺命狂奔的情况下啊,此时铺在他们脚下的也不是学校操场上平整的跑道,而是沟壑纵横杂草丛生起伏不定的丘陵地形,光是在这样的路段上保持奔跑不摔倒就已经很辛苦了。莫非这家伙其实是个幻化的天才……?

      ——然后明就眼睁睁地看着黑狐狸奔跑的身影在一阵模糊扭曲后化作了一团奔跑的马赛克。

      明:“……”

      ——并在像橡皮泥一样大幅度地拉伸弹跳了几下后撞在突起的树根上摔了个狗吃屎。

      明:“………………”

      没有理会摔出原型后就摊在地上好似已经晕死失去战斗能力的黑狐狸,明自顾自地向前跑去。果不其然,还没等他跑出多远,即将被烈雀群撵上的千面就跟火烧屁股一样蹿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重新追上明,向他投来居然抛下可怜无助的宝可梦自己逃跑这训练家当得也太冷漠无情了吧的谴责的目光。

      明则回以鄙夷的眼神。早在最开始索罗亚追上他并频频瞄向挂在他腰间的精灵球的时候,他就凭借丰富的和白眼狼打交道的经验,识破了它是想躲进安全的精灵球里徒留他一个人面对这一大群烈雀的诡计。

      再说了,到底是谁害得他俩陷入到此等窘境里的啊!明差点没给这小王八蛋气笑了。

      患难见真情,在这短暂的交锋中,一人一狐对彼此的了解都更深几分。

      这也多亏烈雀们短小的翅膀本身不擅飞行,平时也多在草丛间扑食草籽、小虫和人们落下的面包渣,特别是在现在这种千里奔袭的情况下,看似追得气势汹汹实则飞得跌跌撞撞,不时就有一两个坠机掉队的,这才给予了千面充分的时间耍宝。

      但这并不是他们能高枕无忧的理由,明抽空向后看了一眼,看到领头的那只烈雀眼神坚如磐石,本就凌乱炸起的茶色头羽根根竖起,每隔一会儿就左右转头大声鼓噪其他同伴,令那几只不慎掉队的烈雀又匆匆拍打队伍加入大军,一副不把他俩搞死决不善罢甘休的模样。

      大概那就是受害鸟本鸟了,明在心里嘀咕道。

      烈雀是这样的。

      虽然野生烈雀普遍又瘦又小,为了填饱肚子成天在草丛中忙忙碌碌,飞也飞不高,跑也跑不快,大多数情况下就连被作为宠物饲养的家养宝可梦们都打不过。但脾气不好,心眼又小,常常为了一点小事就勃然大怒,怒火中就算是比自己体型大上数倍的对象都敢于发起进攻,当它们在同伴的呼唤中汇聚成群、群起而攻之的时候,就连它们的天敌都会暂且退避。

      在所有能对它们产生威胁的生物心中植入“我不好惹”的印象,这就是烈雀们所奉行的生存战略。

      像明他们这种本地人,从小就会被大人教导没事别触这种鸟的霉头,一旦被这群暴躁又记仇的小雀记恨上,甚至连续一周只是在走在路上都会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烈雀袭击。好消息是它们的小脑袋瓜并没有那么聪明,基本只要换身行头,它们就认不出你来了。

      没错,摆脱烈雀群追杀的方法就是这么简单高效。

      只需要走进一座建筑里或钻进一丛茂密的树林中,暂时隔绝烈雀们的视线,以最快的速度换身衣服或者换顶帽子或者干脆将外套反穿,再气定神闲理直气壮地走出去,烈雀群就会因丢失目标而陆续散去。遗憾的是明此时身处朝之径的荒芜丘陵,别说楼房了,就连树木都只是零零散散这边一棵那边一丛的,实在没有条件去实施这简单高效又行之有效的方案。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就在明视线四下乱瞟试图找到其他解决方案的时候,忽然他目光一凝,厉声喝道:“闪开!!!”

      ——给同样眼珠滴溜溜转试图找到其他能躲进精灵球避风头的方法的千面吓了一跳。

      只见在翻过前方的矮坡,杵在他们逃跑的必经之路上,分开杂草和野花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只呆愣在原地的波波。

      似乎是刚离巢不久,其棕褐色的飞羽与米白色的绒羽均是一副羽翼未丰的模样,娇小的身躯甚至还没有千面的一半大。此时雏鸟双翅半张不张地僵在那里,稀疏的羽冠下,画有黑色眼纹的眼眸惊骇欲绝望向天空,眼中倒映出铺天盖地迫近的雀影,就像是被那景象摄住了心魄般动弹不得。一粒草籽从喙边缓缓滑落。

      ……这样下去会被卷进来的!

      湛蓝色的眸光一沉,明收手在腰间一摸,手中就多出了一枚崭新的精灵球。随即他用力一掷,在手腕转动和肌肉牵引中,那枚上红下白的球体就像飞盘一样高速旋转着飞了出去。精灵球在低空中拉过一个精妙的弧度,磕在石块尖端的岩角上,卸力后撞进依旧在愣神的波波怀中,将其化作一道虹光收入球中。似乎根本没有摇晃的精灵球中心的红灯很快熄灭,被随后跑过的明附身捡走。

      整套流程堪称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全过程消耗时间甚至不超过30秒。直到他们再次跑出十几米远的距离后,奔跑中的千面和精灵球里的波波才恍然惊觉:

      ——嗯?!我/它被他收服了???

      明大口喘息了几下,竭力调整在投球的动作中变得紊乱的呼吸,努力将其平复到正常长跑的节奏中来。但再怎么调整,体力的剧烈消耗仍是不容忽视,要知道他可是先在家躺了三天下不来床,大病初愈后又熬了一夜不远万里前往银月市观光,然后才被迫报名参加的这场越野马拉松,能坚持跑下来不掉队已经是托了他走了十几年山路上下学锻炼出的好体质的福了。

      但也差不多快到极限了……抹了一把从额发间淌下来的汗水,明感受着每一次呼吸牵动胸腔造成的刺痛,默默想到。

      这时他突然感觉到刚才被他胡乱塞进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正发出振动——在野外,将手机调成静音或振动模式避免来电和提示音惊扰到周围的野生宝可梦可以说是一名训练家的基本素养——不禁略感疑惑和郁闷,到底谁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不知道他正在被烈雀群追杀很忙的吗?

      然而当他掏出手机指纹解锁屏幕查看时,却发现手机自动进入到名为“姆克姆克” 的聊天软件中,一个他不记得有加过的、头像是一红两蓝三个菱形呈三角状交叠在一起、昵称为“◇”的账号正给他发来一道讯息。

      ◇:「看你很困扰的样子,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吔,方块……明满头黑线,事发突然,他都把对方的存在给忘了。

      ◇:「经检测,目前能以最快速度赶到当前位置并阻止烈雀群的联盟训练家名录如下:
      ①马特奥·维尔逊,男,40岁,训练家ID:5012154607,所属部门:空管局,职位:空中警察,当前手持宝可梦:沙漠蜻蜓(点此展开全部),当前位置:童话之都心愉市上空,预计赶到时间:约8分钟;
      ②朝日云居,男,18岁,训练家ID:5224837807,所属部门:空管局,职位:空中警察(实习),当前手持宝可梦:姆克鹰(点此展开全部),当前位置:童话之都心愉市上空,预计赶到时间:约6分钟;
      ③外山庆子,女,27岁,训练家ID:5161673206,所属部门:护林站,职位:护林员,当前手持宝可梦:惊角鹿(点此展开全部),当前位置:沃风大草原,预计赶到时间:约15分……」

      ——我勒个居哥哥啊!几乎是在捕捉到前世新联盟某鼎鼎有名如雷贯耳的曳日天王的尊姓大名的瞬间,明就毅然决然斩钉截铁地拒绝道:“绝对不要!”

      ★★★

      “哈切!!!”打了好大一个喷嚏,云居揉了揉鼻子,奇怪地左右看了看,疑神疑鬼道:“谁在骂我?”

      有着一头柔顺的黑色自来卷的年轻人伸手拔开箍在脸上的风镜,在高空怒卷的风中眯起的、同样为黑色的眼眸看见在舒展双翼乘风滑翔的姆克鹰下方,成群的豆豆鸽正努力拍打翅膀,带动爪下停车坪里的飞翔出租车缓缓升向空中。从云层夹缝中漏出的阳光呈束状打在这些鸟儿身上,映得它们被染成黄色的片羽与振翅中抖落的羽粉闪闪发光。

      云居的眼睛就像尺,一一从出租车司机的头盔和安全带、车身前后车牌、豆豆鸽们的警示羽、车窗后温馨聊天的母女、车内明显摆放的降落伞包上扫过,然后他撇了撇嘴,看得出来这是一位经验老道且遵纪守法的出租车司机,安全措施到位、未遮蔽车牌号、豆豆鸽们精神饱满、一览无遗的车厢里也没有地方能藏一个三百斤的大胖子构成超载,这让云居心中好一阵遗憾。

      “就没有哪个司机是退役的特技飞行大奖赛冠军手持两头音波龙刚把乘客放下就被查出酒驾酒精上头后以一个漂亮的桶滚动作突破空警们的包围圈……来给我追的嘛?”

      “……你说的那是飞翔出租车司机吗?”

      许是听到了通讯频道中云居的嘀咕,浅绿色的龙挥动着两支宽大的、边缘呈红色的四菱形翅膀从云居头上呼啸而过,惹得姆克鹰呛日不快地鸣叫了两声,在云居的安抚下收拢翅膀降落在一处居民楼的天台围栏上。和呛日一样,围着绣有空管局翼型标志的天蓝色围巾的沙漠蜻蜓在熙熙攘攘的城区上空盘旋了两圈后,也飞到这处天台落下,并伏低身体让身着空管局制服的中年男人从其背上下来。

      刚过完自己四十岁的生日、上有年迈的父母下有年幼的儿女、只想安安稳稳干到退休享天伦之乐的马特奥叉着腰,头疼地看着自己这个动不动就想要搞事情的后辈:“别人上班都是想着平安渡过每一天不要遇到事故,你倒好,每天不是盼着有司机违规闯卡给你追就是盼着天上掉下个人给你接。”

      “这充分体现了我解决一切突发事件的坚定决心啊!”

      “实话是?”

      “我靠,无聊死我了!”

      于是马特奥只能再次头疼地长叹一口气。

      按惯例,空管局空中警察岗在执勤及任务中一贯是两人一组,且通常采用老带新的形式,好让刚加入空管局的萌新们能在前辈的教诲和兜底下尽快适应工作节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优秀空警。这样的新老搭档关系会一直持续到其中一方退休/转岗/离职/休产假,入职空管局22年,马特奥前后经历过四任搭档,很幸运地相处都还算愉快,没有遇到什么天怒人怨的神人。愉快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去年初夏,他在行政的安排下面见了自己这位新搭档,看到少年人眼中仿佛无法被任何阴霾遮蔽的明光和神采。

      马特奥登时觉得自己大难临头了。

      不过平心而论,虽然平日里不安分到看到市民争吵都要旁观半天研究会不会发展成械斗好给他插一脚的机会愣是给人家看得不好意思再吵下去,但自己这个后辈的本职工作做得还算不错,起码刚才他复查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什么遗漏之处。马特奥便没有再过多计较云居的失言,只是抬头看向天空:“说起来,你带雨衣了么?应该快下雨了。”

      “淦!”云居用一个字回答了马特奥的问题,他也抬起头,一脸便秘地看到刚才还普照大地的阳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厚重的阴云如海潮般从千仞山脉的方向漫了过来,“我记得昨晚天气预报里心愉市气象局的飘浮泡泡是太阳的样子啊?”

      “飘浮泡泡不准又不是什么很稀罕的事情,你好歹也关注下背景音里人类在说什么啊。”

      “没用的东西!”

      骂完气象局养的小笨蛋飘浮泡泡,云居有气无力地趴倒在天台护栏上,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雨中执勤时凌乱的风和冰冷的雨一齐拍打在脸上的感觉。

      风大了起来,吹走了青年的叹息:“真的假的……”

      ★★★

      真的假的,烈雀想到。

      虽然栖息在人类城镇周边的野生宝可梦早就观察到,人类是一种非常热衷于盯着手中发光石板看的生物。这份热衷甚至达到了狂热的境界,不仅是躺在它们巨大安全的巢穴中时,哪怕是在行走中、进食中、甚至是排泄中,人类都不会将发光石板放下。是,它知道,“随时随时都盯着发光石板看”可能是人类拥有的一种特殊习性,但这可是在被它们追击的过程中啊?这时候都舍不得放下吗?这也太不尊重它们、太不把它们当回事了吧?

      出离的愤怒中,烈雀群的攻势登时更凶猛了一截,伴随着仿佛混了墨汁般黑沉沉压下的天空和已经染上雨腥气的飞沙走石的闷风,就如海啸般排山倒海地拍了过来。

      千面打了个哆嗦,努力捣鼓四肢加速向前跑了几步,仰头冲自己的训练家叫了两声。见对方依然盯着手中的板子看得出神,千面也不由得呼吸一窒,有些气急败坏地想到逃跑不看路怎么不摔死你!

      同时脸黑心也黑的小狐狸敏锐地意识到烈雀群的仇恨正逐渐从它的身上转移到少年的身上,不禁开始构思起趁乱抛下对方独自逃跑全身而退的可能性能有多大。毕竟这么大一只人类,总不至于被一群小雀啄死或者挠死,是吧?

      明依然在看手机。

      在他明确拒绝向周边的联盟训练家寻求帮助后,方块便不再刷出新的联盟训练家信息供他选择,只是在被品红和浅蓝两条线框住的方形气泡中问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的体力濒临极限,刚收服的宝可梦既不忠诚也没有实力,却拒绝向联盟训练家寻求帮助,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怎么对付这114只烈雀。」

      ……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热心和碎嘴了,明看着方块发来的消息,颇有些莫名其妙。

      前世的方块不是这样的,前世的方块是无言的程序,是流窜在联盟网络中的幽灵,是无处不在的智能小助手。大到灾后网络重建、实时敌袭预警、工厂流水线全自动化生产,小到开门、开灯、开水龙头,方块都在为人们提供无微不至且默默无言的服务,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追着他刨根问底。

      没有等到他的回应,方块也沉默了几秒,才继续打字道:

      「来自心愉市气象局的实时数据,一号道路朝之径气压较前日下降615hPa,相对湿度增加至86%,多处野外监控观测到野生小磁怪升空现象。」

      「暴风雨要来了。」

      是,他当然知道,暴风雨就要来了。只要抬头看向天空,自然就能看到那浓重到仿佛在互相推挤中就能渗出水的积雨云,待那贯天彻地的狂流降临这世间,想必他的处境一定会比现在还要凄惨数倍吧?

      但事情又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呢?

      是因为他没有牢牢把千面控制在精灵球里吗?但他又怎么知道这小狐狸如此天赋异禀转头就给自己惹来这么大一群的麻烦;是因为他光顾着关心银月市的新闻忽略了天气预报吗?不今天是什么天气都无所谓他带了雨衣的只是根本没有机会穿上而已;那是因为他不知变通不会用神明眷者的身份吓退烈雀们吗?他试了的啊还试了很多遍就是看来他这个远程眷者又掉线了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所以为什么无论他做什么都会被突发情况打破计划呢?千面招惹烈雀群是这样,伊莱硬拖三天陪他是这样,长龙大人一个猛子扎入银月市也是这样,就没有哪怕一件事是按规律常理去发展的,仿佛从稀里糊涂被狗捅死开始一切都乱了套,意外和事故接踵而至,这都已经不是命运开了个恶劣的玩笑这种程度了根本就是命运在围着他幸灾乐祸地笑个不停!

      明越想越是怨念,越想越是愤懑,当第一枚石子被烈雀振翅产生的风掀起并砸在他早就酸胀难忍的小腿上时,明终究还是有些绷不住,近乎是自暴自弃地想到:妈的,跟你们爆了,信不信我把我家神叫过来吓死所有人啊?!

      ——他真的只是这么想想。

      但骤然袭来的某种冲击令明奔跑的动作一僵,心脏如遭重击,仿佛灵魂都在这一瞬间被抽离,光汇聚而来,开辟出通道,伟大的存在于光的尽头朝他投来淡漠的一撇。膝盖重重磕在糙砺的地面上,一同栽下的身体被按在碎砂石上的左手手臂勉强支住,汗水洒下,和着被砂石锋利的边擦出的血珠一起融入静候暴雨冲流的干涸土壤中。

      明无暇顾及这些,从少年手中滑落又自行悬浮而起的黑色手机抬起摄像头,看到对方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凌乱,神情恍惚,那下意识抬起护住左眼的手掌指缝中。

      光芒乍现。

      千面猛地急刹,四爪都在地面上拉出四道长长的辙痕,它直挺挺杵在原地,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挣扎。它就知道,它就知道这丫边玩手机边逃跑肯定会摔倒,这不,掏出手机后都还没跑出去几步人就跑没了!这下该如何是好,难道真的要它去对付这么一大群穷凶极恶的烈雀吗?不不不不不想想也知道它这么柔弱肯定一照面就被烈雀撕烂了!果然还是它先趁着烈雀们被它亲爱的训练家吸引注意力的时候偷偷溜走吧?虽然这些烈雀实际上是它招来的,但与其他们两个一起被烈雀攻击,优先保全它一个才是更划算、更理性、更充满智慧的做法吧?

      成功说服了自己,千面迈步欲走,却在听到又一声烈雀发出的尖声唳叫时再次止住脚步,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幼时记忆中的一幕:那参天的古木,被层叠绿叶剪得细碎的金色阳光,以及慵懒倚靠在虬结树根上的雌狐,始终笼罩在这片林间空地上的幻境中,只是被酷豹的爪子蹭过就喷溅出鲜血的人影。

      千面猛地甩头,试图将那不吉利的景象甩出脑海,它咬紧牙关、绷直尾尖,爪子继续向前探去,但不知为何,刚才还很轻快的步伐此时却仿佛重如千钧,以至于千面的爪子往前伸了半天都落不下去。

      就这么挣扎犹豫了好几秒,千面的前爪终究还是重重落在了地面上。

      然后它一折身,箭一般向来时的方向飞扑出去。

      千面回心转意得还不算太迟,总计114只烈雀组成的大网尚未完全扣下,最前锋的那只烈雀也不过堪堪将喙递到了距离少年还有两三米远的地方。让它得以连滚带爬地扑到仍呆坐在原地的明面前,张口咬住对方的外套就往前拽——然后就像拽住了一块沉重的岩石一样被纹丝不动的少年带得爪子一滑又摔了一跤。

      千面重新跳起来,转身冲自己的训练家怒目而视。它承认他俩被烈雀群追杀是它的错,但它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定负起责任来不自己趁乱溜走,这人怎么又拖起后腿来了?难道是刚刚那一下给他摔疼了不成?妈的人类怎么这么娇气啊加把劲啊哥们这烈雀的嘴都要叨下来了就算没力气跑爬也要往前爬两步啊……眼见从空中降下的雀鸟们闪着寒光的爪和喙越来越近,千面急得都要扑到明脸上去一头将他撞醒。

      直到它从少年缓缓放下的手后,看到那只正闪耀着白羽印章的左眼。并同时从那未被印章遮盖的、略带怔然的、如风平浪静的海面般通透的湛蓝右眼倒影中——

      看到自己额心正烙印着相同的符文。

      诶?

      闷雷在沉甸甸的云层中炸开,雀群如提前降下的暴雨,密密麻麻、声势浩大地砸向它们的目标。

      但光从翻卷的赭红色羽翼中冉冉升起。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捏住后颈提起,索罗亚在半空中胡乱地蹬着深红四爪,与生俱来的天赋被强行启用了,仿佛无穷无尽的白色火焰从那团小小的黑毛球体内汹涌而出,每一缕卷曲的纯白焰舌都在燃烧中迸射出无暇的光辉。那光火攀着盘旋的雀群向上爬升,构筑出宽大的羽翼、被双环束住的涡尾、如流云般游曳的长须,凭空悬浮的黑色手机撞开一只惊惶中往明脸上扑的烈雀,让他得以从羽片间隙中窥见被尊称为神的纯白羽龙扬起修长脖颈的瞬间。

      索罗亚们惯用幻术伪装成其他生物保护自身。

      但这一刻它施展出来的幻术甚至骗过了盘桓在这片天地间的法则。

      在那纯粹由光构成的巨龙获得形体的瞬间,一直横亘在朝之径上空、噙着滚动的雷光、如一堵厚重黑墙沉沉压下的积雨云就像被某种庞大的力量洞穿了一般,缺口以祂为中心,无限向外扩张而去。阴云层层溃散,在翻过十几千米高的□□上方,光尘如瀑,从澈蓝的天空中一泻而下,洒在祂纯白无暇的羽和翅上。

      明抬头望着那头沐浴在光尘中双目紧闭的龙,就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般,轻轻呼出一口气。

      传说,在悠久的过去,远在人类学会使用后腿直立行走、用石和木擦出智慧之火之前,一场险些撕裂时空、粉碎星辰、旷日持久的混战在被人们冠以神名的传说中的宝可梦之间爆发。肆意挥洒的神力致使天崩地坼、山河易位,成千上万种古代宝可梦在大战中绝迹,人类在夹缝中艰难求生,为祈福平安而不断为神明们献上祭品。最终,摇摇欲坠、满目疮痍的世界触怒了从沉睡中苏醒的创世之神阿尔宙斯,为让创伤平复、秩序井然、万物休憩,祂与其他神明约法三章。

      于是从某一天开始,被人类供奉为神的宝可梦们从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了。

      被排斥出世界的神明或是陷入永眠,或是蜗居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鲜少有人能找到祂们存在的蛛丝马迹。而祂们唯一能在神职赋予祂们的使命以外的场合里干涉世界的方法,便是通过人类,只有以某个自愿为祂们献上信仰、签订契约的人类的灵魂为代价,神明们才被允许重新触碰这个多彩但脆弱的世界。

      这样的人,自古以来便被称为眷者。

      可以说,眷者就是神明的眼、代行者与连通世界的桥梁。

      但连通世界并不只有将神明直接召唤至现世这一种方式。毕竟神力的直接涌入对眷者们灵魂来说也是极其沉重的负担,如果不仅是将神明本体拉入到世界中,还滥用神明之力,使唤祂们喷吐庞大的力量去做些什么拯救世界的勾当,那就只会像明的前辈奥兰多殿下一样,落得个灵魂解离、消弭于虚无、不得转世的下场。为保护眷者们脆弱的灵魂,神明和祂们的眷者通常会采用更迂回的方法来干涉世界。

      那就是“神依”。

      既不需要将神明本体召唤至现世,也不需要直接挥舞神明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而是将神力借由眷者中转至其手持宝可梦身上,结合宝可梦们的特性去发挥神力,这样来自世界的阻力与对灵魂的消耗便会一口气减少许多。

      结果就是,千面在神依状态下,直接使用其与生俱来的幻术变做了它未曾谋面的神明的模样。以至于暴雨消弭,雀群溃逃,周边多个城镇都在这显而易见的异象中观测到了神明降世的一幕。

      这着实是一起了不得的骗局。

      但又好像不仅仅只是骗局。

      因为下一秒,明若有所感,身体近乎是本能地动了起来,朝自己左前方扑了出去,接住被从纯白羽龙体内挤出来的黑毛狐狸。然后他就地一滚,抱着摔得七晕八素还没缓过神来的千面重新坐起,抬头望向那光中的龙。

      龙缓缓睁开蔚蓝的眼。

      神圣的意志在这一刻降临到了这具虚假的躯体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神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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