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观众》周悠游

19、Chapter 19

　　吃完中饭没一会儿，一家又准备晚上饭。

　　陈萧跟着帮忙摘了豆角和芹菜，还和唐淑晨学着包了二十多个奇形怪状的饺子。

　　没人嫌他包的露馅了，也没人当他是客人哄他去嗑瓜子看电视。他想参与就带着他，不参与也无所谓。

　　这种家庭氛围，陈萧以前没见过。

　　原本以为唐淑晨是个怪人，来了她家才发现，她全家都这样。

　　年夜饭开席，陈萧还是挨着唐淑晨坐。

　　唐季山只说了句：“小陈啊，随便吃，就当在自己家。”再没管过他。

　　没人给他夹菜，更没人给他张喽吃喝。

　　看着身旁和三姑聊天的唐淑晨，还有饭桌上热热闹闹吃饭喝酒的长辈，陈萧忽然觉得好放松。

　　在这种莫名欢快自在的节日气氛里，没人需要他去安慰，也没人特意去照顾他，大家只是自己舒服就好，这让陈萧露出了这一天里，头一次惬意又愉快的笑容。

　　“傻乐啥呢？”唐淑晨抬胳膊碰碰陈萧，“帮我把杏仁露拿过来。”

　　“嗯。”

　　他去墙边拿饮料，又听见身后姥姥说：“小陈，帮我把醋捎过来。”

　　“小陈，帮我递头蒜。”

　　“小陈，快来帮我一起转下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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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萧在饭桌边串来走去，看样子已经很好的适应了这里。

　　晚餐结束，帮忙收拾了东西，陈萧坐在沙发上，想着是不是该回家了，蹭完饭就走，不好吧？不走的话，住她家里？怪别扭的。

　　沙发另一头，唐淑晨正盘着腿嗑开心果。

　　陈萧刚想过去跟她说这事儿，兰晓燕就端着果盘坐到他俩当间儿。

　　“小陈，今晚这沙发归你了，你就这儿睡吧，家里地暖这么热，也用不着盖被，后半夜还得扇风呢，不给你拿被褥了啊。”

　　兰晓燕拿纸巾擦了擦盘底的水，又说：“那个，卫生间抽屉里有新牙刷，搽脸可以用面纸，你随便用吧。来，吃水果。”

　　陈萧接过湿漉漉的橙子，心想：行，甭走了，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春晚还没演完，姥姥三叔大姨姥们就统统回房间了。

　　没一会儿，兰晓燕和唐季山也进了屋。

　　唐淑晨吃完那盘开心果，刷完牙也去睡觉了。

　　钟还没敲呢，就剩陈萧自己没躺平了。

　　这家子，过得可真够健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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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淑晨睡一觉起来，半夜一点多了。

　　陈萧一个人在客厅还盯着电视机看。

　　她倒杯水，喝了几口，挨着他坐下。

　　两人沉默着一起看了会儿电视。

　　三个奶粉广告、一个白酒广告和一个卫生巾广告后，她才开口：“你，想你妈妈了？”

　　陈萧胳膊向前，撑在腿上，低头笑了。

　　“你承认了吧，”他回头看她，“偷听我打电话。”

　　唐淑晨耸耸肩。

　　“我只是路过，顺便听到了——”她捏着指尖比划，“一点点。”

　　她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四个月前，同情心泛滥陪别人剪了男生短发，长到现在还没他头发长。

　　那个爱管闲事、替人伸张正义的热血唐淑晨，现在一脸呆样，眯着惺忪睡眼，不知道自己正对他笑得有多软萌。

　　“你想她，就再打个电话呗，男子汉大丈夫，你主动点儿嘛。”

　　可能是刚睡醒，也可能是房间太干，她的声音更哑了些。

　　陈萧笑了笑，她明明长了张小孩儿脸，还装人生导师开解别人。

　　他看看手机，说：“算了，我妈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啊，我连想她都有时差，还打什么电话。”

　　唐淑晨也笑了笑，他明明觉得孤单，还开一语双关的玩笑。

　　关于他，不用问，唐淑晨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家庭变故总是令人早熟。懂事就意味着总去照顾他人感受，此间情绪只能独自消化，因为也没别的办法。

　　毕竟，大人的自私，有时并不是错。

　　陈萧随俗应酬的时候，她屡屡目睹全程。当然知道他，不是不疲惫。

　　唐淑晨有些惘然地望着他。

　　感受到视线的重量，陈萧也侧过头来，看向她。

　　冬夜，促狭的客厅，一扇电视小窗的光，投在少女和少年的脸上。为纤薄青葱的两个人，打开了一条通往彼此柔软内心的时空隧道。

　　在黑暗中，他们看见对方眼睛里的闪烁星光。

　　其中一个人，被这一点点微光，照亮心灵，温暖着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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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的某扇房门被推开，一双大号拖鞋走到卫生间门口，停住，又折返回有响动声的客厅。

　　见他俩在那儿深情对视，唐季山皱着眉头，啪地打开客厅大灯。

　　“你俩抹黑干啥呢？咋不点灯？”

　　唐淑晨被忽来的强光晃得挡住眼睛，无奈地说：“爸，人家有女朋友，不喜欢你姑娘这款，你放一百个心吧。”

　　她眯着眼睛进屋，关上了门，剩两个男人在客厅对视。

　　唐季山这会儿心情很复杂。

　　一边气“臭小子，在老子家敢跟我姑娘搞小动作？”，一边又气“臭小子给你狂的，凭什么不喜欢我闺女，她这款怎么了，配不上你了还？你以为你谁啊你？”，一边更气“他妈的，有女朋友还用那种眼神看我宝贝闺女，找揍吧！”。

　　只能说，当爸的，尤其是生女儿的，都不容易。

　　对视半天，陈萧眼睛快干了，唐季山也没说一句话。虽然解读表情失败，但可以肯定的是，唐淑晨的谜之性格并非凭空而来，确有出处。

　　陈萧只好尴尬地向这位大叔点了点头。然后，关了电视，乖乖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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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鸡还没叫，被扒拉醒。

　　一张面无表情的大叔脸正俯视着他。

　　没等陈萧脑子开机，唐季山已将他拖到楼下。

　　怀里被强行塞进来一串鞭炮，手上拿着扫帚，站在寒风中，衣衫不整，鞋带没系，头发支楞八翘，脸上还有压得印子，陈萧开始怀疑起人生。

　　眼前虽是在地上给鞭炮造型的唐大叔，画面上却跑着终极三问的弹幕：

　　“我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我是谁来着？”“从哪儿来的？”“我是谁？”“我是谁呢？”“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我是谁呀？”“从哪儿来？”“从那个哪儿来？”“我好像是什么萧？”“从哪儿来的来着？”“到哪儿去？”“到哪儿去？”“我是谁来着？”“到哪儿去的？”“我是陈什么来着？”“我是谁啊？”

　　一阵噼噼啪啪的噪音加火光跳闪后，白烟四起，火药味呛人。

　　陈萧忍不住咳嗽，后背被唐季山轻轻拍着。

　　“炮都放完了，还没精神劲儿呢？”

　　陈萧清清嗓子，说：“唐叔，这串儿还放吗？”

　　“算了，我看你对这玩意儿也没兴趣啊，留着明天亲戚家小孩儿来放吧，你把这地扫扫。”

　　“哦。”

　　陈萧把怀里鞭炮挂脖子上，挺高大个儿弓腰弯成大虾，握着那把小笤帚，划拉地上的鞭炮纸屑。

　　唐季山背手站一旁，看他劳动，“小陈啊，你多高？”

　　“一米八三。”

　　“挺高啊。”

　　“我还长呢，唐叔。”

　　“嗨，长再高，搁我们眼里那也还是孩子。”唐季山习惯性地掏出烟盒，看陈萧回头瞅他，又揣进兜里，“我听晨晨说，你有女朋友了？”

　　万万没想到，唐淑晨她爸竟然跟他唠这个？

　　陈萧脸腾地红到脖子，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唐季山也没给他回答的时间，自己接着说：“你们这年纪谈恋爱不是不行，这玩意儿动了心思谁也挡不住。我们那年代早恋的也不少，当时觉得挺好俩人，后来闹掰的多去了。岁数太小啊还不定性，以后变化大着呢，弄这个不靠谱，浪费光阴。你们啊，现在最主要是把学习搞好，考个好大学，和我家晨晨在学习上多互相帮助，别的都次要，再说了，你也看不上我闺女，是吧？我就不操心你俩了。”

　　陈萧百口莫辩，又无言以对。

　　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全赖自己嘴欠，纯属咎由自取。

　　纠结半天，既想解释，又觉得不合适。

　　结果，陈萧挤出一句：“唐叔，我不是看不上她，我就是——”

　　“你看上她啦？”还被好奇心旺盛的唐季山打断。

　　“我……哎呀，我，我俩就兄弟姐妹，情同手足，什么看上不看上的，而且我也没有女朋友，都是同学瞎起哄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话就说成了这样。

　　什么情同手足啊，哪来的兄弟姐妹？

　　陈萧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陈萧啊陈萧，你真是没一句实话。

　　他确实看上了，但这话能说吗？

　　他倒是想，唐淑晨愿意吗？

　　他对她心动不止，人家呢，啥事儿没有，唐淑晨看见鸡翅比看他可激动多了，就说气不气人吧？

　　怎么想都气，有气还没处发，只能冲着刚扫成一堆儿的纸屑狠踢了一脚。

　　“谈什么恋爱啊，女人最麻烦了。”陈萧抱怨道。

　　唐季山以为陈萧害羞呢，瞅他那样儿觉得好笑，心想，小不点儿的，还跟我一大老爷们谈起女人来了。

　　“行啦，你小子别装大人。”唐季山指着地上散开的纸屑，“赶紧把这儿归拢归拢，咱们回家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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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西落，万家灯火。

　　晚上有亲戚来串门，好几波人，多得坐不下。

　　唐淑晨主动请缨当起了孩子头儿，带上毛帽子，领着五六个小朋友去外面放烟花。

　　一个小胖子指着跟在后边儿的陈萧，问唐淑晨：“表姐，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吗？”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他是？”

　　唐淑晨正忙着开仙女棒的包装盒，这东西还挺结实，各种撕扯，就差上牙咬了。

　　“四只眼睛都看见了，”小胖子推推矫正远视的眼镜，“他脸都红了。”

　　唐淑晨一乐，这个远房小表弟，小小年纪，还学会自嘲了。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瞪陈萧，“害什么羞啊你？”

　　“谁害羞了，这片儿这么多灯笼，你看看路上这些人，谁脸不红？”

　　望着红彤彤的小区街道，和眼皮底下几个红柿子似的小学生，唐淑晨倒也没法反驳。

　　“你们这些小豆包懂什么，”她只好对孩子进行教育，“这位少爷，只是我的同学，来我家里体验生活，感受一下大家庭的吵闹和温暖，体验完了还得回去写作文呢，你以为他像你们似的来玩儿的，老师给他留不少作业呢。”

　　在小朋友面前，还在维护他的面子。

　　陈萧不明白唐淑晨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感情？是什么感情？

　　纯粹的人类之爱？

　　还是，有些别的……

　　猜测没进行到深处，就被稚嫩童声的鬼哭狼嚎强行打断：“啊——，好——惨——啊，长那么大还得写作文，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好啊你，信不信我去跟姨姥爷说，让他告诉你们语文老师。”

　　“哼，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小心以后买方便面没有调料包。”

　　“你这个胖墩儿，再吃五花肉，小心以后痛风，什么好吃的都吃不了。”

　　看她干劲儿十足地跟小学生斗嘴，陈萧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他们逗得合不拢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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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女棒在夜空中四溅燃烧，不远处几个小朋友正追逐打闹。

　　唐淑晨挥舞手臂，模仿美少女战士变身的动作，口中振振有词：“Moon Si si si Power，Make Up！”

　　“傻不傻。”陈萧站在一旁自言自语，嫌弃地看着她释放真我。

　　“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今晚没月亮，笨！”

　　“那我代表我自己，灭了你！”

　　唐淑晨挥着仙女棒冲向陈萧，陈萧不想新买的衣服被烧出窟窿，被迫左躲右躲，无意中搞起了小学生最爱的那套你追我跑。

　　手中的烟花燃尽，唐淑晨又拿出一根，点火的时候，却总是被风吹灭。

　　她以脚跟为轴，变换着各种角度去试，十几次了，点不着火，还是锲而不舍。

　　一点小事，她怎么都能这么执着？

　　陈萧看不下去，走过去站到她对面，拉开自己身上的羽绒服拉链，左右撑开衣襟为她挡风。

　　她再次按下打火机，弹出的火苗，摇晃着将仙女棒点燃。

　　她的脸被烟花照亮，开心地抬起头，笑眼盈盈看向陈萧。

　　面前的这个女孩子，站在他为她制造的避风港里，笑意千千，全然不知眼前男孩的心动。

　　在她清澈的眼睛里，陈萧看到有比烟花更美的粲然星火。

　　如缀满夜空的银河星海，点亮他沉寂数年的暗淡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