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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两天后,聂江风坐着沈振声的车来到了海棠园。
      海棠园是海棠春名下的戏园子,近些年海棠春和常梦君在申城的梨园圈子里都是响当当的名字,可这海棠园比起他俩的名头却低调了许多,主要还是因为戏班售票不多,几乎只招待熟客,想看他们演戏的人大多还是在兰心大剧院这样的地方看他们的专场演出。因为如此,聂江风自己那天在夜宴上客套时顺嘴和海棠春提了句想要进海棠园看戏,却没想到这么快地就真能安排上——用沈振声今日邀他来时的解释,那是因为海棠春和常梦君这两天就要进组拍电影了,他们若忙了起来,再想来看,可就是半年以后的事情了。
      说得也有理,聂江风觉得沈振声不愧是个生意人,做什么事都讲求效率。他舒舒服服地坐在车里,问一边的沈振声说:“那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去你们的电影片场探班,找闫易导演签个名?”
      沈振声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你怎么老想着闫易,你就那么崇拜他?”
      “那可不?闫导演算是我的精神导师吧,我们读书那会儿很多人喜欢他的。”
      “常梦君和闫易,你更喜欢谁?”
      “这怎么比,他们一个是艺术家,一个是思想家,一个是欣赏,一个是仰慕。”沈振声突然而来的脑回路,让聂江风都呆了,还有这种比法吗。
      “闫易和兆文,更喜欢谁?”
      “一个是前辈,一个是学长。”
      “兆文和我,更喜欢谁?”
      车子扑腾一下,来了个紧急刹车,然后才又缓缓起步。还在沈振声突然的问话中没有醒过神来的聂江风一时没有找好着力点,扑进了沈振声的怀里。“抱歉,刚才路上有只小猫。”开车的阿威从倒后镜中有些尴尬的解释道,可他感觉,声哥一定不会怪他。
      沈振声微微勾起嘴角,趁着机会掐了一下手下这人没有几两肉的腰,才故作正经地把人推开:“诶,没看出来,聂小少爷见一个喜欢一个。”
      “谁见一个喜欢一个了,你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沈老板请不要这样捉弄我。”聂江风没好气地往旁边挪了挪,知道自己又被沈振声戏耍了,因为那天他说自己在醉酒后说了胡话,可说了些什么自己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只能任由他拿捏,故而他也只能装作生气的样子,可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气。
      “我跟你说,闫易家里是有太太的,你们这些小青年再喜欢也不顶用。”
      “闫易结婚了?怎么一点都没听见消息,之前还有传言说他喜欢的是……”
      “是男人对吗?他年轻时是个激进青年,那时崇拜西方一切先进的作风,所以感情方便也风流了一些,确是男男女女都没什么所谓。后来,大概还是受到家族的约束吧,你知道的闫家三代单传,还是那么一个传统的书香门第,父母有气力打他揍他的时候,他还真是反抗,到了他们打不动骂不动了,他反而不敢反抗也不能反抗了。最后他便和自己初恋的女同学结婚了。”
      “原来是这样,终究,革命的青年也躲不过妥协的命运。”
      沈振声冷哼了一声:“所以我不信仰那些好听的口号,我只相信握在手里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聂江风吐了吐舌,小声说:“商人!一个人的物质再富足,若思想是愚昧落后的,他又怎么算得上真正的高贵呢。”
      “可是如果是我,对于自己认定的东西,我一定要有能够拥有它的能力,然后紧紧地抓在手里,不死不休。但是,”沈振声仰头靠着车座的后垫,把目光从聂江风身上移开:“如果自己没有这份好好保护它的能力,我宁愿永远都压抑这份欲望。”
      聂江风看了看他并没有接话。沈振声这些狠戾的话聂江风当然相信,这段日子的接触下来聂江风略略有些感觉到沈振声对自己比旁得人都要亲和许多,而自己好像因着这份亲和对他少了先前的那些戒备,甚至不自觉地信赖他的判断。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天真地以为沈振声是个没有牙齿的老虎,从聂家和自己通过报业接触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中,他见到的事情便是,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像沈振声这样爬到了这个位置,若不够心狠,分分钟就会被环伺的饿狼撕得连片肉都不剩。可是,他心里鼓噪着一种感觉,在沈振声的钢筋铁骨的盔甲里面,有一块被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的柔软的领地,是那种一掐就要了命的珍贵,他绝不会轻易被人窥见。
      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聊别人也聊聊自己,很快就到了海棠园。两人下车时,海棠春已经带着常梦君等几个脸熟的弟子在门外迎接。
      这海棠园与聂江风想象中很是不同,比起一般的戏园子来说其实要小上不少,但却布置得别有逸趣,穿过回廊后映入眼帘地就是假山、亭台和满眼的花草,若是不说,肯定以为是江南哪处大户人家的园林。山水掩映间才能看见一个小小的二层高的戏台,戏台的布搭倒十分传统,背景是一副大铺面的百鸟朝凤刺绣图,左右各开一个上场门、下场门,正中吊着“四海升平”的镇台牌匾。
      此时,戏未开台,沈振声和聂江风被引入了戏台对面的厢房里。聂江风彼时也跟着母亲上过几次戏园子,可却从未见过海棠园这样一个池座也没有,戏台对面全是一间间带着小窗的厢房客座。聂江风心想,难怪海棠园的票从来也买不着,这一场戏才能容纳几个观众,恐怕全是留给相熟的客人的。
      聂江风他们坐的是正对戏台的头等厢房,窗前有一张小茶台,上面布了些清茶、小点,甚至还有个菜单可以安排人去做些其他的吃食。
      “嚯,我觉得这里有些不像戏园,倒像是学着洋人搞的那种私人会所。”聂江风由衷的感叹了一句。
      正在给聂江风斟茶的常梦君一时不慎碰倒了茶杯,滚烫的热水泼洒在了聂江风身上。
      “小风!”沈振声忙把人拉近了眼前,就把他的外套扯下,想要看看有没有受伤。
      “诶诶,没事,有衣服隔着呢,没洒在皮肤上。”聂江风觉得有些尴尬。
      常梦君慌张地拿毛巾给聂江风擦干衣服上的水渍,脸色不好地道着歉:“不好意思,我有些恍神了。”
      聂江风见常梦君的气色确实不好,只笑笑拍了拍常梦君的手,表示自己没有在意。
      沈振声说:“常老板,看你精神不振,是为了准备电影的事情没有休息好吗,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安排他们把你的日程再往后排一排。”
      常梦君忙神色飘忽地说:“不,不,和这事没有关系,我就是最近睡得不太安稳。”
      “沈老板,聂记者”海棠春打断了他们:“戏就要开场了,你们二位先在这看着,我和梦君就不在此打扰了,如果有什么需要,你们随时找我。”说罢,对二人略微俯了一俯身子,和常梦君一起退了出去。
      聂江风总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让常梦君和海棠春都不自在了?可他说了什么呢?
      锵锵锵,戏台大幕来开,这第一场演的是一折《凤求凰》。
      可聂江风却有些无法集中精神,他总不自觉想到那天常梦君与景少荣的对话,看刚才他那恍恍惚惚的神色,定是还没有下定决心,也不知道那戴富良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让常梦君这样投鼠忌器。聂江风分神的这会儿,沈振声也没有在好好看戏。他从下人那拿来了一个冰包,包着毛巾捂在聂江风被水泼到的地方,又夹了一小块白瓷瓷的糕点放在聂江风面前:“真不让人省心,晚上回去了自己要检查看看,别不当回事。尝尝这里的芸豆糕,这是北方的宫廷糕点,南方做的好的师傅不多,海棠春以前在北平学戏的,对宫廷小点很有研究,他们家的芸豆糕应该不错。”
      刚才沈振声的反应和现在的担心都让聂江风心里一暖,自己虽然几次冲撞过他,他却是真的照顾自己的。
      看看面前这雪白软糯的糕点,聂江风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问:“这么精致的一个园子,还有这些学戏的唱戏的,还有这许多工人和专门的厨师,海棠园一向售票演出都很少,他们怎么经营的下去。就算常梦君的身价高、堂会多,也不至于能靠他养这么大一帮人。”
      沈振声精明的眼神一挑,问道:“你觉得海棠园能维持运营靠得是卖戏票吗?”
      聂江风反问:“难道戏园子赚钱不该是靠戏票吗?”
      沈振声自己也夹了一小块芸豆糕放进嘴里:“果然不错“,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果一个戏园要靠卖票赚钱,那我一定会在场内设置越多座位越好,每天能开几台戏就开几台戏,我只会给客人提供最基本的热水,茶水、小点,甚至还会开放租位让人进来卖花,卖香烟。可是你看看这里,环境清幽,坐席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吃食茶水样样不马虎,显然不是靠人次赚钱。”
      聂江风脱口而出反驳道:“你这是商人的想法,海老板他们也许追求的只是艺术的环境。”
      沈振声说:“你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商人怎么了,比不上你的闫导师,也比不上唱戏的。就算是追求艺术,也要吃饭喝水买戏服吧,这么多人的生计不是闹着玩的吧。”
      “不是,我……我也没那个意思,商人有商人的好。”聂江风为了安抚沈振声赶忙又往他碗碟里夹了一块芸豆糕,继续问:“不靠卖戏票,那就是背后有金援了?”聂江风觉得自己是想对了方向:“我听说常梦君和那警巡署的戴富良是……”
      “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大概都知道吧,只不过戴富良这人野心很大,他肯定不会为了这样的事跟家里的正主儿闹开来,所以他养角儿的事也一直没放到台面上来说。”
      “那海棠园也是他养着的?”
      “他也不过是个副署长,吃的公家饭,正经路子里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不正经的那些估摸着也不敢这么花。你要说是我养着这个海棠园的,别人倒还能信。”沈振声喝口白茶淡了淡口中香甜的味道。
      谁知聂江风还真就一副怀疑的神色盯着他:“也不是没有可能,要不怎么你的新电影就选了海棠园里的两大名角儿。”
      沈振声险些被嘴里的茶呛到,他不过随口调侃一句,怎么反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难得显得有些局促:“我只管投钱,演员是闫易挑的。再说了,我就是喜欢什么人,也不会拿钱来买呀。”
      “是了,沈老板不喜欢铁板一块的男儿郎,喜欢柔情似水的女娇娥。”聂江风其实是玩笑的一说,沈振声倒正色道:“我喜欢谁,你怎么知道,不要拿别人的标准套在我的头上。”
      聂江风是没想到沈振声还真有点带气了。他听何兆文说过沈振声这些年身边一直都没有女伴,又想起他在聊天中几次谈到婚配的话题,也都能看出沈振声不似上流社会那些贵公子那样风流,对这事是非常认真的,觉察自己不该拿这个事情打趣,赶忙说:“我是不知道,不过我想要是被你喜欢应该是很幸运的事情吧。”
      沈振声凝视着他:“你真的这么觉得?”
      聂江风也正了正身姿,认真地回答:“真的。”他是真的这么觉得,沈振声这人表面强硬如铁,性格又是坚韧不拔的类型,大概不爱人则已,若爱上了必定至死方休。
      两人都不回避看着对方,聂江风的目光是至真至诚,沈振声的眼里仿若翻起汹涌波涛,聂江风终于感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地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在那样的目光里,他控制不住自己狂烈地跳跃着的心脏,好像一张口,心脏就要破口而出。有一刻他感觉到从前那个用满身盔甲包裹着自己的人,卸下了心头上最坚硬的铁甲,让他从那个缝隙里看到了一个真正的沈振声。而他强烈地感觉到,沈振声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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