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佟风郁(三) ...
-
昭昭太可爱了。
我每天都忍不住在心里说一百遍、一千遍这句话。
我从小身体不好,身边所有人都把我当瓷娃娃看待,不能磕着碰着、不能剧烈运动,连吹吹风也是奢望。
虽然我可以强令他们不要管我,但我始终没有这么做。
倒不是因为我怕死,只是我也不明白这样跑跑跳跳的意义在哪里,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有什么好高兴的?
但昭昭不一样,她根本不在意这些,她毫无顾忌地带我踏入了全新的世界。
她带我去山顶放风筝,把风筝线绑在我的轮椅上,让我从斜坡上滑下去。
风筝飞起来了,我感觉我也要飞起来了,在滑到斜坡尽头,轮椅即将翻倒的时候,她又跳过来,拉住我的轮椅,让我不要摔下去。
我的心跳很快很快,快到了不舒服的地步,但是我却很高兴,因为这让我感觉我是鲜活的一个人,而不是一块会喘气的木头。
她还带我去捉兔子。
她让我趴在草丛里,把牵动陷阱的绳子交给我,告诉我捉兔子的要点在于兔子来之前千万不能动,然后她就走了,去看昨天晚上放下的捕鸟笼里有没有鸟。
我很开心,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信任我,觉得我能独自做成一项需要体力和耐力的活动,我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我的运气很好,不过半个时辰就捉到了一只很可爱的小白兔。
昭昭很喜欢那只兔子,抱着它又亲又摸,还举着它问我:“佟风郁,你看它和你是不是很像?”
我感觉我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她是不是像喜欢那只兔子一样喜欢我?
她问我腰痛不痛,我说还好,没什么感觉。
其实是很疼的,但是我怕如果我说了,她以后出来玩儿就不带我了,那会比腰痛更让我难过。
她看上去很懊恼,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眼里闪着让我着迷的狡黠:“你喜欢吃麻辣兔丁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大夫让我忌辛辣刺激的食物,所以我没有吃过,但是我还是点了点头:“应该会喜欢。”
昭昭亲自下厨,用我捉的那只兔子炒了满满一碗麻辣兔丁,味道很好,但可惜我吃了没多少就满头大汗,问渠看我眼睛都红了,说什么也不许我再吃,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独自享用完那一盘麻辣兔丁。
后来我胃疼,在床上躺了一天。
问渠和屠渊说我不该这么纵容她糟蹋我的身体,我觉得他们把我当傻子,于是发了很大的脾气。
我当然知道昭昭在捉弄我,但是我乐意,我才不需要别人小心翼翼地对我,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伤到了我所谓的“脆弱的自尊”。
昭昭不是故意不在乎我的性命,她连她自己的性命都不大在乎。
她从九层高塔顶仰面倒下去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心跳都要停止了,如果不是腿不好,我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跟她一起跳下去。
后来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理所当然地回答:“好玩呀。”
那是我第一次忍不住对她生气。
虽然我不会轻功,但是我知道,她这种玩法,一个不小心就会把命玩没。
“你以后不要这样子了,太危险。”
虽然很生气,但我对她说话时还是不自觉地柔声细语,一点威慑力也没有,她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当然知道危险啦,但是好玩就完事了,你懂吗?”
我不懂。
她问我:“佟风郁,你以后想怎么死呢?”
我很诚实地回答:“我想平平安安地活到七八十岁,然后寿终正寝,死在我爱的人怀里。”
死的时候最好还有阳光、微风,和飘落的鲜花,这样想起来,死亡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
我要死在爱人的前头,在奈何桥上等着她,然后和她手拉着手,一起踏入轮回泉。
“你呢?”
“我想在七老八十走不动路之前死在一件好玩儿的事情上。”她掰着手指开始数她已有的计划,“或许我会去爬西南那座最高的雪山,然后死在一场雪崩里,又或许我会死在海上,在一个雷电交加、狂风暴雨的夜里,被海浪连人带船地卷到海底。还有之前我听工匠说,用油布和竹子做翅膀,戴在背上从悬崖跳下去,人就能像鸟儿一样飞起来,但是没有人敢去试,等哪天我活腻歪了,我就会去试一试……”
我听得入迷了,忍不住说:“我也想去,你带着我好不好?”
那样我就可以和她死在一起了。
她无情地拒绝了我:“不要,神医说你只能活到四五十岁,那个时候我还活蹦乱跳呢。”
我:“……”
忽然觉得我的自尊心还是需要那么一点点保护的。
算了算,如果我运气好一点,活到五十岁,昭昭活到七十岁,我比她大两岁,那我要在奈何桥上等她十八年。
很久,但是我有足够的耐心。
在塔顶上吹了大半夜的冷风,我果不其然地又病了。
病中的日子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看书写字画画,安排屠渊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唯一的区别就是多喝两碗药,睡得久一点。
然而这次却很不一样,因为有昭昭陪着我。
一睁眼就能看见她在我床头玩我的头发,起来以后她会陪我聊天、读话本,睡前她还会亲我一下,这简直就是我梦里的生活。
我愿意这样过一辈子,但她很快就开始无聊了,陪我说话的时候眼神总是往外飘,随便一只鸟或者蝴蝶都能夺走她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
我开始担心等不到我病好能陪她玩儿她就会厌烦我了。
于是我拉着她下棋,竭尽所能让她不再那么无聊。
我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昭昭没有什么下棋布局的耐心,但是胜负欲极强,输了几盘以后就不想玩了。
后来我刻意让着她,又不小心被她看出来了。
我的演技很好,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我在让棋,但是她看出来的原因很简单:以她的水平根本不可能赢我。
她很不能理解我这种明明能赢却故意让着她的做法,我说这是因为喜欢她想让她玩得开心一点,她却觉得都是扯淡,我故意让着她就是看不起她,没有把她当成对手来看。
她说:“竞技游戏不需要爱情。”
她又说:“我又菜又不爱玩,你干嘛非得拉着我玩,我的青春时光很宝贵的。”
本来她都要发脾气了,但因为我急得咳了两声,她就熄火了:“算了算了,不吵了,你歇着吧。”
她好关心我。
结果我一觉醒来,她却不见了踪影,问渠说她出门看马戏去了,我只能坐在摇椅里边看书边等她回来。
半天过去,手上的书一页也没翻过去,我头一次发现待在房间里是真的很无聊。
等着等着我就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回来了,坐在床边揪我的头发。
她和我讲了白天在马戏团里看到的表演,脸上神彩飞扬,从她的眼睛里,我仿佛能看到那个五彩斑斓的大帐篷、会算数的小狗、带着滑稽面具的侏儒。
“我明天还要去看!”
我一下子就从幻梦里清醒了。
在她的眼里,我的吸引力还不如几只会算数的小狗。
气死,我也会算数的,肯定比狗快!
为了留住她,我特地把马戏团请到了山庄里。其实我对那些吵吵嚷嚷花里胡哨的表演没什么兴趣,闹得我头疼,我只是喜欢和她坐在一起。
太安逸了,我一不小心睡着了,结果她不高兴了。
她说要各玩各的。
她说她一个人玩儿比较开心。
但是我一点也不想一个人玩儿。
我很丢脸地在她面前哭了出来,和她保证自己不会再缠着她,只求她不要走。
她没说话,好像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不是很想搭理我。
于是我每天除了处理必要的文件,就是坐在书桌前看着沙漏发呆,等着开饭,因为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我才能最合情合理地和她待在一起,如果她心情好的话,吃完饭还会推着我在花园里散一会儿步,讲一讲她今天又玩了什么。
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这天夜里,昭昭破天荒地陪着我直到我睡着,所以我睡得格外香,问渠半夜把我叫醒,我还差点和他发脾气。
“昭昭姑娘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