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影卫很难缠》云疏子

13、熹光

　　夜深人静。
　　柳盏沉默着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影卫，有些哭笑不得。
　　一炷香的时间前，他拿着伤药出门寻花恒，一迈出房门才想起来影卫来了这么久自己还没问过他到底睡哪间厢房。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正无奈地动身准备挨个屋子找，却忽然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声响。
　　柳盏停下脚步寻声望过去，看到院子的角落里的墙边，缩着一团黑影。
　　青年抵着墙坐着，在萧瑟的秋风中将自己缩成一团，宛若一只独自舔伤的小兽。
　　他不会这么久以来……根本都没回房好好睡过觉吧？
　　柳盏神情复杂地走上前，不知道是该说影卫傻还是该反省自己的不关心。
　　因为他喜静，小院不常有下人来打扫，客房的积灰究竟是多是少还是没有，他不想亲眼确认。
　　所以就把影卫丢到自己床上了。
　　柳盏有些无奈又动作小心地将影卫身上的黑衣解开，露出了小腹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他拿起早就准备在床边的在铜盆里浸湿的纱布，仔细地清理掉伤口周围的血迹，然后轻轻松了口气。
　　伤口并不深，花恒在知道自己躲不过暗刃的情况下也尽力避开了要害，将自己的受伤程度降到了最轻。
　　他将伤口清理好，上了药，又缠上了干净的纱布。
　　不知是他手法太好还是花恒睡得太深，被他这么一通折腾，花恒竟连丝毫要醒的迹象都没有，他将伤药洒进伤口最深处时，影卫也只是稍稍皱起了眉头而已。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然泛起了鱼肚白，忙活了半个晚上，柳盏自然也有些累了，无奈自己的床正让给了别人躺着，便也只能随意地在床边找个位置撑着头闭目养神一会儿，竟就那么睡着了。
　　花恒醒来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公子的睡颜近在眼前，温和又不设防，平时素来淡漠的眸子闭上了，竟给他添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生人勿近的姿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不易察觉的脆弱。
　　花恒入王府已经半月了，若是从柳盏随手救下他那日算起，他们已相识了两个月。
　　但花恒却明白，公子始终没对他打开过心房，或者换句话说，公子没对任何人卸下过淡漠的伪装。
　　但他却是见过柳盏夜半惊梦的脆弱的，也见过他行走在市井中与平民百姓谈笑嘘寒问暖的亲和。
　　他的公子明明那么好，明明应该生活在光里，应该幸福安乐自由地过一生，而不是在区区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活得毫无生气。
　　而不是应该……被晏王圈禁在身边，做笼中雀。
　　花恒压下心中的苦涩，明知已经逾矩，却仍是忍不住去想。
　　公子是笼中之雀，他又算是什么呢？
　　晏王给笼子上的锁吗？
　　眼前人的一缕青丝从耳后滑至额前，拉回了花恒的思绪，他下意识地抬手想为公子整理，却不知柳盏一向浅眠，他一动，牵扯到了柳盏压在胳膊下的被角，柳盏长睫轻颤了几下，便也跟着醒了。
　　花恒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那人宛若一汪潭水的眸子里。
　　柳盏也愣了一下，他自是无从得知花恒方才的思绪的，只是捏了捏眉心稍微缓解了一下因熬夜而产生的头痛，随即直起身子往身后捎了捎，“醒了？感觉怎么样？”
　　花恒这才回过神，慌忙垂下目光，“回公子……属下没事。”他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开口道：“公子……属下昨晚……”他想解释昨晚面见晏王的事，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无从说起，而且事实摆在那里，他确实是违背了公子的命令先去见晏王的，他无从辩解。
　　思及此处，花恒便觉得有些无措，倒是柳盏打断了他的话，“你再多躺一会儿，我去给你煎点药——昨晚你有点发烧。”
　　他转身向屋外走了几步，停了一下，又转过身，不冷不热地看向花恒，目光稍微透露出一丝怀疑，显然是不太认为影卫会听话的一直躺着。
　　花恒被柳盏盯得心里发虚，慌忙地偏开头，低低地应了声是。
　　柳盏这才满意了，顺手收拾了一下昨晚散落的桌上的伤药和纱布，出门去了。
　　———·———·———
　　花恒愣是被柳盏平淡却又不容置疑地摁在床上躺了一周，直至小腹上的伤彻底收了口，才得到了可以下床的准许。
　　他活动了一下躺得发软的骨头，有些担忧自己的武功会不会因这一周的倦怠而又退一步。
　　他推门而出，一眼就望见柳盏背对着他半跪在院中，将前些天采买的药材分好类，摆在庭前晾晒。
　　花恒抿了抿唇，走上前，轻唤了一声，“公子。”
　　“什么事？”柳盏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望了他一眼。
　　为了做事方便，他用两条带子将宽大的袖尾绑起挂在肩上，与往日公子如玉的形象有了些许出入，平添了几分英气，再加上今日阳光正好，暖暖地洒在人身上，趁得他的脸色也比往日红润了些，额前散着的几缕碎发随着清风拂动。
　　花恒不禁微怔，他极少见到这样有生气或者说是人气的柳盏，仿若是早已辟谷千年的仙君突然亲自下厨，沾上了人间的烟火气，变得不再那么遥远了。
　　花恒咽下了本欲说的“属下可以为您代劳”，而是换成了，“属下帮您一起做吧？”
　　柳盏挑了下眉，算是默许。
　　影卫便也在他身旁半跪下将竹筐中的草药学着柳盏方才的样子一一分类，摊开摆好。
　　柳盏停下动作看着花恒整理了一会儿，有些惊讶地开口道：“这些药材你全都认识？”
　　花恒没料到公子会突然同他说闲话，却立刻放下了手上的东西，恭敬回话道：“属下在影司时有修习过药理方面的课程。”
　　他停顿了一下，见柳盏没说话，有些无措地垂下眼睫，“属下学艺不精，让公子见笑了。”
　　“没有不精。”
　　影卫一愣，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柳盏如水的目光里。
　　柳盏认真地看着他，“不必总是妄自菲薄，你做的很好。”
　　花恒想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要同他说这些，明明……自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影卫而已，甚至还是一把有难以恢复的旧伤的残剑。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捕捉到了身后一阵窸窣的响动，顿时警惕地站起身护在柳盏身前，翻手从怀中取出一片袖刀扣在掌心，随时准备出手，“谁！”
　　柳盏听到动静也回过身站了起来，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将自已完全护在身后的影卫，突然有些晃神。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木樨树后面走了出来，看了看花恒，又看了看柳盏，眼中满是惊讶与疑惑。
　　与上次见面不过相隔半月，这公子身边怎么就添了个人了？
　　花恒的身体依旧紧绷着，目光锁定在来人身上，只要柳盏一声令下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上前将他制服。
　　不过柳盏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宁大哥，可是我拜托你打探的事又有消息了？”
　　他一向淡漠的眸子里很明显地闪烁着一丝期待。
　　宁风泽却没有马上答话，而是将目光移到花恒身上，眼神中闪过一丝顾虑。
　　柳盏了然，对花恒道：“你先回屋去。”
　　花恒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欲言又止。
　　“宁大哥不会害我，我们有事要说。今天……我的院子里没有来过客人。”
　　花恒知道，柳盏不想让晏王知道有关这位宁大哥的事，而晏王知道这条消息的唯一渠道，就是他。
　　他抿了抿唇，垂眸道：“公子放心，属下不会听，也不会说。”说完便转过身，走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柳盏已无暇顾及花恒掩饰着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了，他现在的心思全在宁风泽身上，神色几乎是急切了，“宁大哥，打听到他们的消息了吗？”
　　宁风泽望着鲜少失态的柳盏，叹了口气，几乎有些不忍开口，“公子，在下派出去的探子全部都回来了，您要找的那两个人……在这一带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没有人见过，他们应该多年前就彻底搬走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会不会已经……”宁风泽不忍再说下去，只能沉默了。
　　“不会的。”柳盏的手无力地垂下去，声音却很坚定，只是眼眶微微的红了，他轻声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宽慰着自己，“他们不可能出事的。”
　　“其实可能是他们不想见我吧，所以才销声匿迹这么多年，让我怎么找都找不到。”柳盏闭了闭眼，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对宁风泽道：“不用继续找了。”
　　他放弃了。
　　宁风泽望着那人眼中如水的悲伤，想安慰却如鲠在喉，完全不知道怎么开口。
　　在绝望面前，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柳盏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了一下，“宁大哥，能最后帮我做件事么？”
　　“公子请说。”
　　“帮我买几坛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