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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番外6 ...


  •   过完年,迟予怀带着贺无过在唐元他家死皮赖脸一直住到了元宵节,美其名曰是新房子需要人多暖一暖,实则是他实在是没有新花样给贺无过煮饭了。
      住在这里,意味着每天只需要等着被投喂。
      唐苋和他妻子走亲访友每天没闲着,唐元和迟予怀向来不参与这项活动,只有家里两位老人偶尔跟他们一起出门,但大部分时间老人还是选择呆在家里,跟几个小辈玩耍。
      贺无过讨好大人很有一套,每天陪着下棋打牌,半个月功夫就哄得家里每个人都对他疼爱有加。
      后来贺无过开学了,不得不离开,两位老人还依依不舍反复叮嘱他多回来玩。

      开学的时候,贺无过已经能拄着双拐很熟练地走路了,迟予怀依然陪他住在公寓,平时忙活导盲犬基地的事情,每天到了时间就打车接送贺无过上下学。
      曹炻没有像之前那样疯狂地给贺无过塞通告,不知道是得益于他现在是个残疾人,还是得益于他现在特殊的身世,总之没有之前高调了,这让贺无过很快就把之前落下的学业都补了回来,补考也都通过了。
      节奏一慢下来,很多刻意忽略的事情就不得不去面对了。
      他鼓起勇气跟曹炻说了自己想去一趟父母所葬的园陵看看,本以为会被拒绝,没想到曹炻思忖了半天,最后答应了下来。

      因为陵园没在胥州,他决定礼拜六一早就出发,车程三个半小时,迟予怀陪着他一起坐车过去,天没亮就出发了。
      一路无言,迟予怀心知他此刻内心的慌乱和紧张,一路上紧握着他的手,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补觉。

      到达陵园的时候还不到十点,贺无过终于站在了他轻声父母宁静而庄严的墓碑前,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亲切交织在一起的奇妙感觉,内心既澎湃又无助。
      太阳遥遥地还在爬升,春风中夹着凉意,迟予怀没进去陵园,只有贺无过独自撑着双拐迎风站着,久久伫立。
      这下面躺着的人就是自己的父母了。
      他们长什么样子呢?
      他们会是什么样的人?
      亲切?严厉?幽默?豁达?还是沉着冷静?
      对于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两个人,他居然一无所知。
      他没办法一来就表现出亲昵和思念,只能不远不近地站着,像个刚被捡回家的小孩,悄悄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将会无条件包容自己的一切,将会成为自己最终依靠的一切。
      他知道这一切就是自己这一生都可以停靠的岛屿,只是暂时还有些陌生。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默默的伫立了很久,漫长到像是把自己这十几年经历的所有的事情都跟他们述说了一遍。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自己双腿难以支撑自己如此漫长的站立了,他才决定离开。
      走之前,他又有些不甘就这么离去。
      最终,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墓碑,好像一瞬间,一个眼神,已然向他们倾吐了很多——
      “对于我来说,今天是第一次跟你们见面,希望初次见面给你们留下的印象不算差。”
      “我也在努力地生活,虽然没能想你们这样对社会贡献这么大,但也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没有丢你们的脸。只是很遗憾,没有机会让你们看到我努力的样子——我也希望有人能够为我感到骄傲。”
      “我过得很好,遇到了很多好人。”
      “谢谢你们带我来这个世界,我为身为你们的后代而感到骄傲。”
      接着,贺无过拄着双拐转过身去,笨拙而认真地独自走下台阶。

      他低头穿过宽阔幽静的林荫道,道路两边种满了参天的树木,行走的人类如蚂蚁般渺小可怜。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树影婆娑,形成斑驳的光影,打在这漫长的道路上,清晨的雾气未散,在丁达尔效应下,光线交错重叠,明亮而鲜艳。
      打在贺无过不急不徐的脚步上,像是某种天真的暗示。
      终于走到门口,在见到迟予怀那一刻他释然地舒了一口气,自嘲道:“我太蠢了。”
      迟予怀一愣:“啊?”
      “我刚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贺无过说,“我还是觉得无比地陌生,我对下面躺着的人没有任何的想象,我一点都不了解他们……”
      “没事,这不怪你。”迟予怀扶着他往前走。
      贺无过停下脚步:“哥,以后我要经常来,跟他们混个脸熟。”
      “好。”迟予怀笑了笑,“我以后都陪你来,我也要混个脸熟。”
      贺无过也没忍住笑了,他觉得他哥这会儿也看起来挺蠢的,蠢得可爱。
      “下次你跟我一起进去吧,带他们认识下儿媳妇。”
      迟予怀笑着瞪了他一眼:“是女婿!”

      从陵园出来后,他们直接去了赵娥家,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赵娥在电话里得知他俩要过来,特地出门买了一堆食材回家做饭,菜洗干净切好后,又打了无数个电话确认他们还有多久到,算准了时间才下锅。
      其实是紧张的,不管对于赵娥,还是对于贺无过来说。
      但是当他站在家门口,看到赵娥为自己开门后,一瞬间所有的紧张都没有了,只剩下久违的亲切。
      “无过啊,你终于回来了。”赵娥明明是笑着的,可是眼泪都跟着出来了。
      “外婆,”贺无过不想搞得太煽情,憨笑着掩饰着万般情绪,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似的蹿进了屋,哪怕拄着双拐都没挡住他饥饿的步伐,“好香啊,我都饿死了,我看看都做了什么好吃的。”
      “这就是小迟吧,无过你怎么这么没礼貌都不介绍一下,”赵娥抿着唇,上下打量着门边的迟予怀,眼里像是闪烁着星光,“谢谢你把我家无过照顾得这么好。”
      迟予怀也跟着贺无过叫了声“外婆”,然后提了一箱保健品的礼盒放在玄关:“这是给您带的补品,初次见面,打扰您了。”

      餐桌上,婆孙俩都憋着一肚子的话却默契地没多做言语,赵娥只是一遍遍地关心他的腿,翻来覆去都是让他要学会照顾自己。
      但她咽下最后一口饭之后,估计是憋得慌了,没忍住自责起来。
      “都怪我,如果早点跟你坦白就好了,”赵娥长长地叹了口气,“以前觉得那些前尘往事应该隐瞒一辈子,等到我死了都要带到坟墓里去,这样才算护你这一辈子周全了。我现在才觉得,我是不是错了,你应该有知情权,不应该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我实在没想到,我昏迷的那段时间,会发生那么多事情,就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样,我越是隐瞒,老天越是要惩罚我,趁着我不省人事的时候,一口气把所有的苦难都叠了上来。”
      “外婆,别这么说,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贺无过放下筷子,眉头微蹙。
      听到“外婆”两字,赵娥明显愣了下,接着垂下眸子,淡淡地笑了笑。
      “在我被抓走之前,你亲生父亲的同事来找过我,你父亲生前跟他关系最好,他其实一直都有在关心你的生活,只是我们平时不会有太多的联系,他那次来找我,也是大意了,可能是觉得电话里不方便沟通,一是因为你高考结束了,他给了个挺大的红包,还关心了你之后的发展方向,二是因为,他想亲自来打听,我这里或许会有许尧智一些消息,问我把你从火场带走的时候,有没有带走多余的线索,因为他们现在加大了力度要清除毒贩,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
      迟予怀在一旁埋头吃着饭,他想到迟续之前说的,最近全国有一次大清洗活动,果然。
      “只是没想到,他来找我这一趟,被毒贩给跟上了,”赵娥继续说,“刚好那段时间毒贩的团伙有人被抓,他们居然以为是我这边真的给警察提供了什么线索,才盯上我们家……”
      赵娥说个不停,贺无过认真看着她,倾听着,迟予怀在边上思绪万千——
      她说的一切都有迹可循,而且跟迟续之前说的话都对上了——是迟续为了给许尧智那帮人点颜色看,才使了些手段送了几个人进去,结果许尧智那伙人根本没想到迟盛明的儿子会搞自己,重心放在了十几年前的纵火案这边,报复错了人。
      “不过我能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呢,也就一些没用的旧报纸就新闻,以前你父亲在家,也不可能聊这些工作。”赵娥摇了摇头,“我没别的志向,没想过要像小迟这样勇敢地收集线索把那些犯罪分子送进去,我只想你离那些人远远的,永远不要有交际,低调而安全地过完这一生就好。”
      迟予怀一愣。
      他全程没有插嘴,内心却不住地澎湃。
      勇敢?
      自己怎么配?
      他一直都理解赵娥的处境,也理解她所说的为贺无过隐瞒真相一辈子,只为让他安全地过完这一生。
      而自己也十分有愧于赵娥所作的“勇敢”两字的评价,自己明明这么懦弱和纠结,多少次亲眼看着贺无过备受折磨却无能为力,每次伸手想要拉他一把,却只能徒劳抓住虚无的空气。

      赵娥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贺无过已然红了眼,抬起手背搓了搓鼻尖。
      之前他一直不理解外婆为什么不愿意搬去市区和他一起生活,从来没想过她独自背负了这么多,想到这,他就感到无比酸楚。
      “谢谢……”
      明明有一肚子的自责和羞愧,但此时此刻,除了这两个字,他沉重到几乎丧失了语言组织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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