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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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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边界之处,天空是一片混沌蒙昧之色,黄泉路并不长,行走其间的是个刚死不久的书生,年纪四十多岁,脸色晦暗,一如他不如意不得志的一生。踉跄着快到尽头时,在隐约的光下可以看到不远处轻涛拍岸,一眼望不到头的正是著名的忘川。
岸边站立一个白衣少年,身量偏瘦,腰上一条青蛇做带,对着来人微微吐着信子,再看面部,这少年竟然满脸稚气,恍惚尚未到弱冠之年,透着青涩,然而左眼下一颗显眼的泪痣,却仿佛墨滴入清池,生生搅浑了一池子的水,说不上的妖媚缠绵,只教望着他的人从此挪不开眼神。
这少年似乎并不在意对面人望着自己时,混杂着惊艳和欲望的目光,只淡淡开口问到:“你要忘掉什么,又该记得什么?你决定了吗?”
可惜,来人尚眩晕在少年的独特气质之下,根本无言回答。
站在一旁的左岸就没那么多废话,只手里端着碗黑漆漆的汤药往前一送:“喝还是不喝?”
“孟婆……”话说这孟婆不应该是一位年迈的婆婆吗?为何此刻站在冥河岸边手执汤药的会是一位潇洒冷峻的少年?书生此时方才注意到忘川河边不是一个,而是站了两个少年。
左岸虽然对这种事不知经历了多少亿万次,但还是会默默的黑脸,带着点不耐和烦闷说:“我不叫孟婆,这汤药才是。”
然后,眼角余光往忘川的方向杀去,心里念叨:早知道就不同意你给这汤起个人的名字了。这麻烦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止。
忘川的嘴角微弯,他岂不知左岸的恼意,只是,这碗汤恰是他二人缘起之处。尽管左岸他问过多次,其他药方都会起个响当当的名字,什么“七香散”、“回天丸”、“固元膏”,偏这人人免不了饮下一碗的亡灵汤药,忘川为何莫名固执的叫了个人的名字?
忘川总是笑而不答,问得多了,只道:“你猜。”
左岸气恼却也无法。忘川这人数百年间总是不能顺心顺意,在一碗汤要上,若能让他轻松如意,左岸便是付出再多的代价也是肯的。自从他二人终于做了忘川河上最年轻的渡者,他便暗自发誓,往后的岁月,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他顺心随意,再也不受世间种种无奈磋磨。
想到这儿左岸又高兴了,拉着对面书生的魂魄说:“你看他好看不好看?”
书生几乎是直觉性的痴痴地点了点头,只见左岸眉毛微挑,右手却顺进书生怀中,掏出一块十分陈旧的丝帕,帕角上的桃花也已经被摩挲的褪色,这书生见到帕子被拿走了,登时火起:“你干什么?快还来!”
左岸看似轻松随意,却任凭书生如何抢夺就是摸不到被左岸擒在手里的丝帕。“你这一世啊,骗了人家小姑娘的心,却又不负责任,二十年不回家迎娶,只流落在盛京盼着自己一朝得中,衣锦还乡。看起来是自强奋斗,其实一派薄情寡义,害这姑娘生生为你误了终身,贫病而亡。如今,你也已经来到这黄泉路上,忘川河边,却还不肯忘情吗?这手帕抢回去何用?”说着手腕一摆,丝帕轻飘飘就往河中落去,急得这书生跳脚便要一并跳入河去。
正急切时,只见忘川微微叹息,左手伸出,不知口中念了一个什么诀,丝帕转眼已落入他手中,可他也并不把帕子还给书生,而是温言问道:“你可知错在何处?”
书生默默无语半晌,方才答道:“我知她钟情与我,万不会动摇,就将心思都放到自己身上,觉得她等我待我都是应该的。只要我一日高中,自然会回馈她锦绣生活。却不曾想她日日受人白眼,被家族父母厌弃,独自流落山野,贫病交加之时,仍得不到一丝温暖。我……我实在是太过自私,太过自我,我,对不起她!”说到此处,书生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双手垂头,放声大哭。
左岸双手抱胸,手指在臂弯处不耐的弹动,这家伙要哭到何时啊?“哎,你到底是喝还是不喝?”
“喝了会怎样?不喝会怎样?我……我仍忘不了她。”
“喝了,你自然是投胎轮回重新做人,不喝嘛,你这一世的怨与情自然是不能解脱,即使再度投胎,也会心结纠缠,徒增诸多波折坎坷,前情是否得圆,也没人能说得清楚。”左岸最不耐烦这些叽叽歪歪的情事,对他来说,心悦既需表白,情同自然厮守,这不是最简单明了的道理吗?
书生闻言颤抖着双手接过这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心中仍然踟蹰不定,之间忘川衣袖一挥,黑漆漆的汤药光芒乍现,宛若一面镜子,镜中呈现的正是书生心念之人,这女子面容枯槁,颜色狠厉,仿佛胸中积累了无数愤恨,说话间都有种咬牙切齿之感:“我早知他不会回来,仍然坚持是因我早就没了回头之路,不得不一味坚持下去,还能得个忠杰烈女之名,如改志更弦,岂不被他人耻笑终生。他花言巧语,陷我于进退不得之境,如有来世,我定祈愿让他也尝尝这痛苦滋味。而我却再也不想见他了。”言罢,女子手腕扬起,一口气将孟婆汤喝的一滴不剩,头也不回的踏上渡船往酆都而去。
看到这里,书生不觉又自落下泪来:“她……她竟如此恨我。该的,她自该如此恨我。我真是可恨。”
“看到了吧,人家姑娘是死生不复与你相见了,你还不赶快喝了。”左岸看得清楚,这件情案只有书生还身陷其中,那女子早已洒脱放手。
忘川却对他摇了摇头,仿佛示意他不必如此急迫,转而对书生说:“你心中执念,一是前情未圆,二是自责难释。”被说中心事,书生抬头望向忘川,只觉得这个少年虽颜色妖艳,却浑身透着一股透彻而暖心的感觉,仿佛世间诸事他都经过看过,自然能理出个头绪,说透各中缘由。
“想清楚,你要忘掉什么?又该记得什么?”
这句话再次在书生耳边响起,他不觉叹了口气,“我自知已悔无可悔,既然她已决断离去,我在妄自纠缠岂不无理。我喝,祈愿下一世,我再不负他人。”
眼看着书生背影同着一叶轻舟远去,左岸伸展腰身打了个哈欠:“这种人黏黏糊糊,每个决断,干嘛非要点化于他。难道说,你当年做和尚还没做够?”边说边靠得忘川极近,最后一句,暖暖的鼻息喷在忘川颈间,“好忘川,我们今日就到此为止,收工回去吧。”
“嗯,加上今天的这个,我们已经度化了三千一百一十九人……”
“对,距离三十三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尚有很多呢……急什么,我们岁月绵长,此番欠账慢慢去还,天上那位,不会来催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