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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心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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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的人厚葬了方玉生的坟,遵照他的遗愿,他的坟建在山中杏林,山下可见秋水河水静静淌过,山里的花还开的正好,种花的人却不会回来了。
  邝露在这间竹屋呆了几月,直到最后一片杏花落地,入目尽是萧索的秋色,她每日都会去方玉生的墓前,陪他说说话,掩去仙身,凡人见不到,她也乐得自在,方玉生将这山打理的很好,山中有花草树木,山涧飞流,呦呦鹿鸣,沾了仙气,这山都变得灵气环绕,远看被笼罩在白雾之中。
  方玉生生前留下之物不多,几大箱的书,一副棋,几身布衣,孑然一身,除了山中那神庙,这漫山遍野的杏林,他甚至未留下只言片语关于她的东西,如果,只是如果,她未在这时来到人间,是否就永远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也曾经和自己一样,那么绝望又渴望的等到着一个遥远的人?
  关上竹屋的门,她又去了方玉生的墓。
  “我要返回天界了,很快再来看你,我都算着呢,你轮回的日子……快了,我们会再见的……”她笑笑,将碎发挽至耳后,“对了,这杏花的花种我就带回天界去了,我一定会让它在天上开花的!”
  鹿鸣深山,神女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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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重天。
  邝露回了天上便前往凌霄殿禀报,一路上都听到旁边的人在说,三重天派人来向陛下求亲,听说三重天刚出生的公主殿下,八字都和陛下极为合适,天界都挺看好这门亲事。
  她脚步稍滞,很快又恢复如常。
  那个人,总会成婚,新的天后,妻子,陪伴一生的人,不是锦觅,也会是其他人。
  而她……她的命运早就写好了结局。
  邝露忍不住想到腰间盘踞的那只龙,那双黑夜里幽深如海的眸子,甩甩头,把思绪赶跑。
  凌霄殿里此时只有天帝一人,天兵进去禀报后,邝露就独自推门入内。
  雕龙画壁玉阶路,她一步一步往前去,直到眼睛的余光能够看见那金色龙座才停下脚步,恭敬的向上位之人行礼。
  她未曾抬头,也未曾瞧见那人看来几许探究的目光。
  “陛下,小神邝露,巡视人间归来,特来禀报……”她将人间见闻说了一遍,唯独略去了一个人。
  等到她把人间之事都说完,那人仍是没有反应,若非能听见他偶尔翻动书页时的声音,邝露都怀疑这凌霄殿是不是只有她自己。
  邝露也不吭声,背挺得很直,低头站着,良久,她感觉到脚掌心都开始发麻时,那人才合上书页。
  他听不出喜怒,声音冷淡:“你可还有事要说?”
  邝露心里一顿,很快便说道,“回陛下,小神没有了。”
  “那为何你对我的称谓却变了?”他问,好像理所当然。
  邝露惊讶的抬起头,对上那人如美玉无瑕般的脸,眉宇间的疏离和冷淡都做不得假,却丝毫不察自己问了个于理不合的问题。
  她不想再看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又低下头,两手拘礼,“陛下如今已是三界共主,天地至尊,小神理应如此尊称。”
  “你本不必如此。”
  “小神不敢,君臣有别。”邝露说完,竟是要跪。
  “罢了……”他开口打断了她的动作,“你回去吧。”
  她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开,身后的人却注视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挪开目光。
  一阵心悸,剧烈的疼痛令他微微皱起眉,他将手放在心口,感受胸腔中跳动的那颗心,好似被看不见的虫子钻着,每跳一下,都痛苦万分……
  他试图理解这种症状,可搜寻了毕生所学,也未有一字一句写到教他如何摆脱这种困局。
  润玉靠在椅上,疲倦的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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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邝露当真花费了许多心思种起了她在人间带回的花,凡间的花,花开数月,在天上也不过短短几天,别人都劝她,何必白费劲,可她执意要种,每日处理完手中的事务,就专研起种花之道来,比起花界的精灵还要积极。
  邝露还偷偷洒了一把种子在上清宫里,陛下平素都呆在书房,书房外的空地正好可以种花,只是她的一点私心罢了,她不能陪在那人身边,就让这花开在他能看到的地方吧。
  如此又过了一段时间,离方玉生投胎的日子近了,邝露去魔界的日子就频繁起来,隔三差五就要到忘川去一趟。
  忘川河边有个船家,见她如此执着,忍不住告诉她,
  “这凡人命数有限,轮回三世以后啊,就会化为这天地间的尘埃,再也找不到了,姑娘要寻的这位公子,迟迟不入轮回,怕是三世已尽……”
  邝露失魂落魄的回了天界,三世已尽……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第二天,她还是习惯去了忘川,在忘川河边坐了很久,看船来船往,渡多少亡人,可没有一人,是她认识的那个孩子。
  船家叹息,“姑娘,你也不必太过伤心,您等的这位公子不曾出现在忘川,还有一种可能,他本是仙人,这仙人,生死簿上无姓名,你若真要找,我听说,天河中藏着的那块三生石……”
  三生石上结仙缘。
  邝露连连道谢,化为一道青光飞去。
  “又是一个痴人哟。”
  邝露曾跳过一次天河,那是她第一次下凡,落在了秋水河边,初见方玉生。
  邝露第二次跳天河,是为了找三生石,再见方玉生。
  飞絮不认同,“你这是触犯天条的,若是被天界发现……”
  邝露咬咬牙,还是坚定的说道:“不会的,我就下去一小会儿,很快就上来……我只是……我只是想看看那块石头上有没有他的名字……”
  飞絮盯着她,“神仙不该有执念,特别是不该对凡间有执念,邝露,你魔障了。”
  青衣仙子脸色微白,她强笑道,“我答应过他,会再去见他的,我这次不会食言了。”
  飞絮见劝不动她,只好放了手,她看着那抹青影被湍急的河水吞噬,直到河面再次恢复平静,眉间却上无边哀愁,好似不知多少年前,曾经的自己也是这般执迷不悟过。
  邝露想找到三生石不难,她有法宝护身,天河中的暗流伤不到她,只是越接近三生石,三生石周围的屏障就如箭雨,密集的落在她身上,她的衣服被划破,身上都是细细的伤口,待脚落在那处洞口,风暴、雷电,暗流都离她远去。
  没想到,这天河里还有如此平静的地方。
  三生石就在一颗树下,看上去和块普通的石头没有区别。当她将手放在石头上时,石头微微发光,邝露的心也跟着提起……
  “方玉生。”她说道。
  那石头先是发出万状光芒,再慢慢变得黯淡无光,最终变回一块普通的石头……没有他的名字。
  “方玉生……”
  “方玉生……”
  “方玉生……”
  她不甘心,不停的在三生石上找这个名字,石头就重复的发光,再到黯淡,没有,没有他的名字。
  生死簿无名,三生石无记,这天地之间,她该去何处再见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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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身血迹,从天河上来时吓坏了飞絮,再三安慰飞絮只是皮外伤后回了璇玑宫。
  夜里,她解衣在温泉沐浴,连身上的伤都浑然不觉,就这么呆呆的泡在水里,血溶在池水里,再化为某种异香传到一个人的鼻子里。
  润玉正坐在书房中批阅上午没处理完的奏章,忽然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异香,几乎是一瞬,他的面容变得扭曲痛苦,眼中泛起血色,手背上青筋暴起,体内的那只野兽暴动着,在耳边叫嚣,如魔鬼的低嚎。
  他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血从指缝里流出来……
  那只野兽,暴动的越来越厉害了,每一次压制它,都要耗去润玉许多心力,不知过了多久,年轻的天帝才能缓缓挺直脊背,苍白的面上满是疲倦,他叫来了魇兽,魇兽蹭了蹭他的衣角,吐出一个幻境。
  幻境中的少女披散在水中,她靠着岸边坐着,身子半隐在水中,露出的肩上手臂上有几道细小的伤口,她却好像没有感觉,还任由自己泡在水里。
  润玉皱起了眉,一下便认出那伤,该是天河的暗流划伤的。
  她为何……要去天河?
  邝露又去人间了。
  凡间又是三月,杏花满山。
  她打扫了竹林小屋,神女庙依旧香火不断,鹿群又添了好几只小鹿,一切都有了新的变化,只有他的石碑,几月不见却好像磨去不少菱角,墓边生出小小的花,人间还在变化,只有你,不会变了。
  平静压抑的情绪好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坐在他的墓前,委屈的放声大哭。
  “我找不到你……对不起……对不起……我又要食言了。”
  方玉生,我找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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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邝露又在人间呆到杏花落尽才恋恋不舍的回了天界。
  只是这次,她刚回到天上,就隐隐有种感觉,是杏花香随风扑鼻,她闭上眼,好像能看见风吹过盛开的花树,簌簌掉落的白色花瓣,是花开了……
  她飞奔到上清宫,穿过庭栏院落,一路寻到那片她种下种子的空地。
  空地上早已生长出了一颗颗的树,树上结着白色的花,开的正好。有一白衣尊神站在灼灼花影里,他转过身,便是一张颠倒众生的容颜。
  “邝露,你父亲来向我为你许亲,你可有心仪之人?”
  你可有心仪之人?
  他如此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