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读人家（科举）》鹿鹿没有角

4、第 4 章

　　青山依旧，碧水悠悠，一船人且说且笑，日头方爬到半山腰，胡家岭附近的渡口便到了。

　　到了渡口下了船，跟程福约好晚间返程的时间，程家人便挥别了离去的船只，沿着山路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胡家岭。

　　胡桂前阵子刚接了城里师兄转包的一个大单，这段时日都在家里带着儿子胡康保忙活赶工，程家人到的时候他正在在后院埋头专注雕一幅“荷蟹图”，胡康保听到了前面的动静起身查看，才发现妹妹妹夫一家人来了。

　　招呼他们进屋以后，他赶忙高声喊道：“爹，妹妹、外甥和萍姑他们来了。”

　　胡氏大名叫胡萍。

　　痛失存在感的程齐德、程治宣父子俩对视一眼，眼观鼻口观心，压根不敢对此发表意见：……

　　沉浸在刻刀韵味中的胡桂仍旧全身心投入在雕刻中，并没有听到儿子的叫喊。

　　胡康保一边给程家人倒水一边尴尬地笑了笑：“娘和我媳妇她们去板二叔家了，我爹一做活耳朵就不好使……”

　　“大舅大舅，我去喊外公！”程平章自告奋勇。

　　没等大人回话，他便一溜烟往后院的方向跑了。

　　程平茂早就想去后院了，赶紧跟上：“我也去！”

　　程齐德见状直摇头：“这俩没规矩的小子，还是小满乖巧懂事。”

　　小满眨眨眼，一脸无辜：那什么，她也想跟上的来着，还没来得及。

　　胡氏摆摆手：“咱们一起去呗，也别叫胡桂出来了，都是自家人，咱直接在后院说说话，省得耽误你们做活。”

　　小胡氏也连连点头：“就是，又没外人，娘和嫂子估计一会儿就听信儿回来了，别折腾爹出来了。”

　　亲爹本来就不咋爱理人，非要他出来万一惹他不高兴了……她可不想回头挨娘的眼刀子。

　　胡康保也不是什么能言善语的性子，闻言局促地应了两声，便搓搓手领着程家人往后院走了。

　　此时，“先遣部队”兄弟俩早已抵达。

　　程平章来的时候积极，到了以后却不急着喊人了，而是伸手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阻止了后脚跟上来要喊外公的程平茂。

　　然后狗狗祟祟地站在了不远处，盯着胡桂的手目不转睛：难怪爹娘听说外公愿意收茂哥为徒会那么高兴，这手艺妥妥的大师级别啊！

　　他虽然不懂什么雕工技法，基本的审美还是有的，不说别的，单说外公手上正在雕的荷蟹图吧，明明是硬朗的木质，但那已成型的荷花看起来竟有几分动态，仿佛即将随风摇曳，尚未完全雕成的螃蟹在刻刀下也渐渐显出了张牙舞爪的姿态，观之便觉趣味盎然。

　　啥也不懂的他都看入神了，更别提对木工本就喜爱、耳濡目染了不少的程平茂了。

　　于是，等大部队到后院时，见到的便是一大一小两只呆头鹅，沉浸式看着胡桂的手，一动都不带动的。

　　俩小孩来的时候动静不大，胡桂又专心雕刻，才没什么反应，这会儿来了这么多人，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了。

　　女儿女婿和亲家兼远房堂妹和堂妹夫一家人来了，就算胡桂再怎么不喜欢与人打交道，这会儿也得露出僵硬的笑来与亲家寒暄几句。

　　趁他们寒暄之际，大舅却盯上了小外甥。

　　“小三子也喜欢木工？”胡康保上前抱起程平章颠了颠，对手上轻飘飘的重量不太满意，“瞧瞧我们小三子这瘦巴巴的样儿，怎么还是不长肉！这回在外公家多待几天，正好还能陪陪你大哥，回头让舅娘杀鸡炖给你们吃，你舅娘炖鸡可香了，大鸡腿给你吃，多吃肉多长肉才能少生病。”

　　要不是胡氏和程齐德这两个亲家长辈都在，他这会儿指定就该嫌弃妹妹小胡氏不会养娃了。

　　也就是亲哥，小胡氏才没翻白眼：“……说得好像在家我没给他吃鸡腿一样，以前吃不了两口，现在吃是能吃了，就是不见长肉，我能咋办。”

　　她嘟囔了一串，胡康保只抓住了其中的重点：“能吃了？能吃了就好啊，能吃就能长，把以前的亏空补足了就能长肉了，小三子这是要见好了啊！”

　　程平章猛地被拔高了视野，又被颠得脑袋晕晕，闻言搂着大舅的脑袋抗议道：“大舅，晕！还有，我现在有大名了！我叫程平章，是千字文里‘坐朝论道、垂拱平章’的章！不许叫我小三子了！”

　　“大舅可以叫我章哥儿，奶奶和娘他们现在都这么叫我。”

　　“哟，取大名了啊，章哥儿，这名字不错。”胡康保笑呵呵地夸赞道，“挺文气的，像个读书人，这名字也不白取，都知道念千字文了。”

　　“嘿嘿，本来就是读书人，我都跟茂哥学了好多字了！”程平章眨眨眼，故作骄傲地挺起小胸膛，“爷爷和茂哥都说我是读书的料子。”

　　时时铺垫，才能让大家接受他是个聪明娃儿，读书计划才能早日实现。他一边在心里自夸计划通，一边忍着耳根发热装嘚瑟。

　　咳，道理都知道，但自卖自夸什么的……真实操起来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是稍微有点耻度爆表。

　　当大舅的却没发现他的那点脸红，闻言笑得更开怀了：“这么小就认字了，厉害厉害，不愧是我大外甥，中午让你舅娘留个整的大鸡腿不剁，给你抓着吃。”

　　余光瞥见一边的真“大”外甥和外甥女，胡康保还不忘端水：“都有都有，都留大舅家多住一阵子，今天先让让小三子，下回就换你们吃大的啊。”

　　一直没咋轮到说话机会的程治宣欲言又止：那什么，他家拢共也就三个崽子，来一趟老丈人家全给留下了不太合适吧。

　　显然，他的意见无人在意。

　　就连唯一有可能站在他这边的小胡氏也在胡家婆媳俩回来以后完全倒戈。

　　家里三个孩子也就老大程平茂往外家来得勤些。小满小时候还好，偶尔也会一起在胡家多住些时日，后来程平章出生以后一直三病五灾的，就连小胡氏都只有过年正月里和端午才会回娘家了，更别说带小满到胡家多住些时日了。
　　至于病秧子程平章本人，毫不夸张地说，也就这两年身子骨渐渐好些了，不至于见不得风坐不得船，才总算是知道了外家的大门到底是朝哪边开。

　　本来就来得少，胡家留人的架势便格外迅猛——
　　就连一向只管做事不管外事的胡桂都暗戳戳地给小满、程平章姐弟俩塞了好几个木头做的小玩意儿：“喜欢玩什么，再给你们做。”

　　胡家外婆更是强势留人，直接商量起了哪天再送两个小外孙回去合适。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小胡氏和程治宣两个晚辈没法拒绝了，就连程齐德夫妻俩都毫无抵抗之力，“谈判”局势堪称摧枯拉朽式的一面倒。

　　于是，来的时候满满当当一船人，说说笑笑热闹得很，回去的时候就只剩了四个大人大眼瞪小眼，心里还都在埋怨对方不争气。

　　对于长辈之间的暗潮汹涌，三个小的一无所知，被留下以后就乐颠颠地开始了在外家的快乐生活。

　　正儿八经磕了头来学艺的程平茂还好，得跟着外公后面认真学习，小满和程平章两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就是纯来玩儿的。

　　好巧不巧，胡康保也生了两儿一女，长子在镇上私塾跟着夫子读书，暂且不提，次子和小女儿年纪都不大，骤然迎来了两个玩伴，四个小家伙那叫一个撒欢儿。

　　胡家人也不拘着他们，除了严肃申明不能下河游泳、不能进深山以外，任由他们表兄弟姐妹畅玩闹腾。

　　“小孩嘛，野着野着就壮实了。”胡婆子笑眯眯地看着消耗了大量体力以后吃饭喷香的小家伙们。

　　胡家有胡桂这个十里八乡都有名的手艺人在，家境勉强也称得上殷实，比近几年要养着程平章一个病秧子的程家的日子自然要滋润得多。
　　好不容易三个外孙/外甥都来家里住，几个长辈心疼瘦巴巴的孩子，在吃食上可以说是下足了工夫，铆足了劲要给孩子养胖点。

　　春日里万物生发，漫山遍野都是新鲜的绿意，清香的荠菜、脆嫩的小笋、鲜美的菌子……和着胡家年前腌制好的火腿腊肉、新遭殃的鸡鸭、大早上去集市上割来的新鲜猪肉、亲自钓上来的鲫鱼，通通变成了桌上的佳肴。

　　不得不说，胡舅娘的厨艺简直一绝，即便是农家最常吃的拌野菜都比寻常人做的香，上辈子没少吃美食的程平章也只有啧啧称赞的份儿，更别说在这方面没啥见识的程平茂和程小满了。

　　有得吃又有得玩，一时间还真颇有些乐不思蜀的味道了。

　　程平章偶尔还会冒个脑袋到大哥的学习现场观摩观摩，“语重心长”地叮嘱他要好好跟着外公后面学，不能贪玩偷懒云云。

　　话是老生常谈的话没错，但听得程平茂牙根和手都直痒痒：到底谁是哥谁是弟？你瞅瞅你那小豆丁硬装老气横秋指指点点的样儿，这对么！

　　打肯定是不能打的，赶人吧……偏偏倒霉弟弟不知怎地反而入了外公的眼，平时见了小辈往后院工房打闹嬉笑就皱眉的人愣是对章哥儿视若无睹，偶尔还会勾勾嘴角露出几分笑意，这还怎么赶走！
　　他都怕真赶人到时候反而是他自己被外公赶走。

　　程平章蹲在外公不远处沉浸式欣赏手艺，眸子亮晶晶，眼里全是对匠心和匠技的赞叹，时不时冒出几声“哇”，简单但直白。

　　同时对自家大哥已经又?叒叕想赶他出去的想法表示知情但无视。

　　嘿嘿，逗大哥可真好玩儿。

　　胡桂和小外孙对视了一眼，眼中隐含笑意：咳，难得见茂哥儿这么孩子气，是挺好玩。

　　在一旁纳鞋底的胡婆子表示：……难得见自家闷男人有这逗孩子的兴致，茂哥儿你就多担待吧，谁让你摊上了这么个调皮弟弟和闷骚外公呢！

　　程平章又乐颠颠地跟着表哥表姐后头野了几天，直到大表哥休沐回家，他才恍然这些天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