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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欲书花叶寄朝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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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鸟症梗
  卿国自古便有一传说,从建朝流传至今,上至耄耋老人,下至三岁顽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个人若是有很强的执念,那么他的伤口一日不结痂,便会从中飞出许多通身乌黑的鸟。若是此人身死,灵魂会化作洁白的鸟,飞向心爱之人。
  倘若心爱之人能在一月之内认出,白鸟会翱翔于天空,清脆地啼叫三声,转眼间化作人身,与爱人相逢。
  不过传说只是传说,也没人会真正寄希望于一只鸟。
  死亡和希望其实并无异处。
  “噔!”纤长的双指落下圆润光滑的白子,檀木的棋盘都随之抖了抖。纵使着棋局再诡变难测,也有了定数。
  对面身着红衣的俊秀男子忍不住皱眉抱怨道:“朝云,你莫不是得了什么神人相传?我棋技也不差,怎的次次输给你?”
  沐朝云忍不住笑,拿起一旁冒着蒸蒸热气的花茶呷了一口,慢慢收起棋子,缓缓开口:“我日夜都席在家中,不像你每日练武如此辛苦,若是身上没几样长处,那还得了?”
  谢欲书很喜沐朝云这种平平淡淡不沾尘世的气质,舒了舒眉眼,帮忙收子。
  此时恰好一只通身雪白,尾翼带着些黑点,不过几寸大的小鸟从门外灵巧地钻进来。它落在谢欲书肩头,对方烈火似得红衣衬得它也有几分粉色。
  谢欲书抬手蹭了蹭鸟儿的脖颈,它竟也不闪躲,还叽叽喳喳地回应着。
  沐朝云学着他刚才的话调笑道:“我养它三年,怎的偏生和你如此亲近?”
  谢欲书冲他一笑,把鸟儿放出去,提起一旁的剑,大步向门外走去。
  如烈日般炽热的背影刻在人心底,那富有磁性的声音还冲到了人耳边:“那便是我谢欲书的本事!朝云出来,爷给你耍两剑!”
  沐府中种了一片相思树。
  这种树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它只会在冬天开出盏盏桃粉色的花,在一片暗淡的白中犹显其颜色,但其他时候都是光秃秃的。
  谢欲书很喜欢在这一片光秃秃的树下练武,也不知是什么品味,还非要拉着沐朝云来看。
  一来二去,沐朝云索性让家奴设了个亭子在这。
  红衣少年干脆利落地抽出闪着银光的剑,出剑又迅又飒,冷冽的破风声不绝入耳。谢欲书猛地一翻身,衣角都成了残影。剑出手划了树一道,足足有一米宽的大树被极品剑划出一条两寸深的痕。有些刺耳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格外省人。
  光撒在练剑的少年身上,沐朝云竟一时移不下目光。
  谢欲书收了剑,随意地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珠,逆着光朝沐朝云走去。
  他朗声问道:“怎样?”
  沐朝云答道:“公子当真是举世无双,朝云钦佩不已。”
  谢欲书抚剑大笑。
  新历四年春,边界蛮人突然暴起,周边城池接连沦陷。皇帝大怒,封谢欲书为骠骑将军,率五万精兵压制蛮人。
  圣旨下的匆忙,沐朝云再见到谢欲书的时候,他已经身着反着光的厚重盔甲,头盔上的红缨穗穗,身上带着浓重的杀气。他肩边落着白鸟——它执意要跟去赴死。
  谢欲书号令着千万军马,反而到了沐朝云面前却没了话。
  沐朝云眼眶微微发红,鼻子有些涩,他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少年,轻声道:“此行定要成功。”
  谢欲书欲言又止,终还是只留下一句:“待我回来,有一件人生大事要说与你听。”
  沐朝云看着千军万马驶出城外,领头的将军不过是位少年,他的衣角随着风摆动着。沐朝云耳边的碎发也随风飘着。
  那日风很大,周围没人听见沐朝云的喃喃自语。
  “待我的将军凯旋归来,定要让你一局棋盘。”
  镖旗将军率领精兵把关外蛮人打得落花流水的战事这几日已经传遍京城,举国上下都在欢庆着,舞蹈着。
  清清冷冷的沐府中,沐朝云坐在他常下棋的桌前,细细地读着从远方传回来的信。
  “关外战事紧张,欲书未曾有性命之忧,特此书与朝云,勿念。”
  沐朝云又嚼了几遍这封很短的信,手紧了紧肩上的披风。
  这场仗已经打了四个月,现在已经见凉入秋了。
  谢欲书每月会寄回来一封信,但是每封信都很短。这让沐朝云很是心悸。
  他望着桌上整整齐齐排着的四封信,暗暗为谢欲书祈福。
  关外战事确实不是很好。
  谢欲书虽然战战都胜,但都赢的勉强。
  蛮人数量非常多,哪怕他的策略再好,也总会有败军的一天。
  关外的风很大,常常把帐帘呼啸地要飞。关外的夜很凉,谢欲书时常会想起京城的暖风和那个人。
  此刻,谢欲书听着将士的汇报,眉头紧锁着。
  情况很糟糕,若是京城再不来支援,他们恐怕就要和蛮人同归于尽了。
  但是不论战事如何紧张,城内传的都是骠骑将军威武,以少胜多,履立奇功。谢欲书明白,这是因为他谢家独大,皇上已经留不得他了。
  但是……他想回去亲口告诉那个人他藏了九年的心思。
  谢欲书握紧了拳头,手边微微泛白。
  我必须活着回去。
  最后一场仗,谢欲书带着五千兵被整整八千蛮人围住,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谢欲书抡着剑,被蛮人围攻着,身上的盔甲早就破了。他雪白的内衣也早已黑红。
  最后一个蛮人死在将军剑下,谢欲书腹部中了一剑。
  他撑着剑,终是跪倒在血海之中。白鸟倒在他身边的血泊中,没了往日的生机。
  他嘴唇扯了扯,没说出话。
  对不起啊朝云,我食言了。
  顷刻间,无数黑鸟顺风而出,盘旋在飘着血沫的空中。
  新历四年冬,关外战报,蛮人已退,镖旗将军战死。
  沐家公子一病不起,似是要随着昔日好友一起去了。
  沐朝云知道谢欲书的死讯时心如死灰,眼睛哭得挣不开,嗓子也暂时失声了。
  他日渐消瘦,早没了昔日京城第一公子的风采。
  自谢欲书死后,窗边飞来了一只白鸟。白鸟从不啼叫,只是默默落在沐朝云身边,一刻不离。
  沐朝云勉强撑着身子,收养了这只与昔日爱宠很是相似的怪鸟。
  他已经瘦得见了骨形的手轻轻摸了摸鸟儿的羽毛,强笑道:“你知道吗?我之前也有一只鸟,与你长得很相似。”
  他望着窗外的雪和整个冬天都没有开花的枯树,垂眸道:“不过它从不让我碰,只有欲……能博得它的喜爱。”
  鸟儿身上突然被一颗温热的水珠砸中,它抬头,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沐朝云。
  沐朝云红着眼,大声嘶吼道:“谢欲书!!你骗我!!!你凭什么骗我!!!”
  沐朝云哽咽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声线没了往日的平稳,手颤颤巍巍地抖着:“你还……没赢我一句呢。”
  冬天过去了,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鸟儿整整三十日都坚持不懈地早出晚归,回来时总会为沐朝云带回来一朵粉嫩嫩的花。
  今天的鸟儿格外安静,它不乱飞,也不吃食,只是静静地看着沐朝云,有些像无声的道别。
  沐朝云收好第三十朵花,坐到鸟儿身边。他的衣袖宽了不少,看起来格外身形消瘦。他望着门外的枯树,持着已经哑了一月的嗓子缓缓道:“你每日都要为我寻来只在冬天开花的相思花,这是为什么?”
  鸟不会说话,但是沐朝云仿佛看出了它眼里的悲伤。
  沐朝云心一悸,有些不敢相信地开口道:“你是欲书吗?”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信了一个三岁孩子都知道是假的传说。
  但他还是持着一丝希望,问出了口。
  白鸟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
  沐朝云嘲笑自己的疯魔,他无数次想过若是随爱宠一起和欲书走,会不会好很多?
  但他若是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天已经见了黑,一人一鸟又相伴坐了一天。
  突然,几寸大的白鸟展翅飞出窗外,一瞬间没了身影。
  沐朝云心里最后一点点念想也没了。
  他把脸埋在手心里,无助又迷茫。
  外面倏然暴起三声清响高昂的啼叫声,那是人人都没听过的声音,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古老而神秘的传说。
  沐朝云抬头,一抹熟悉的红色映入眼帘。那人的声音依旧明朗:“朝云,我来把余生交予你,你接吗?”
  门外枯了一年的朽木猝然开花,门内重逢的旧人紧紧拥抱着。
  “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