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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水果刀(13) ...

  •   吃饱喝足,湛桓在面馆门口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冷锋在后面付了钱出来,问道:“之后什么打算?”

      “逛逛呗,明儿我就走了。”也没必要待太久。湛桓挎上旅行包,“哎,晚上睡觉你还跟不?”

      “不想我跟啊?你不会订的大床房吧?”冷锋一脸的豁出去了,“嗐没事儿,咱俩都过命的交情了,一张床我也不嫌弃你。”

      湛桓的思路一下子被他拐偏了:“别,我睡相不好,明儿早上只能有我一个在床上。”

      “小兔崽子,来劲了是吧?告诉你啊,等明天你从地板上醒过来就知道什么叫残忍了。”冷锋挑了下眉,“真大床房啊?”

      都是大男人,倒不是介意睡一个床,就是这个情况吧,他有充足理由怀疑躺一块儿这小子会睡不着。这是他的祖国,二十多年间他被培养起了异常坚固的安全感和信任,一躺下就能睡得香;可对湛桓来说,在外漂泊十年,甫一回来终究还是会感到陌生,旁边再躺个没见过几面的,敢不敢闭眼睛都得另说。

      “哪儿能啊,万一明天一大早给我弄个袭#军的罪名,我可受不了。”湛桓撇了撇嘴,“俩床,放心吧你。”

      他两天前订房的时候就没考虑大床房的事儿,所以也就没想那么多。大床睡着是舒服,不过万一出点儿什么意外会比单人床更难及时起身,挺要命的。

      冷锋笑着锤了下湛桓肩膀:“那不就得了,现在上哪儿去?”

      “先问你个事儿啊。”

      “嗯?”

      “接下来的消费还请不?”

      听人这么问,冷锋答应的同时做好了把几个月的补贴花出去的心理准备——人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不大方点儿——没成想被兴致勃勃的湛桓拉着在小街小巷里转了一个下午,直到把附近一片的各种小吃零食全尝试了一遍,还扫荡了个小超市,也就花了两百来块。等到入了夜找到订的那家旅馆的时候,他一手拎着一袋子零食,另一手里拿着根冰糖葫芦,还是湛桓吃了一半的;这小子嫌山楂太酸,本来要扔,但浪费粮食可耻,冷锋就接了过来。

      这玩意儿是真的酸,冷锋也多年没吃过了,乍一咬差点儿倒牙,还好糖衣裹得厚,中和了那股子酸溜溜的味道。他叼着山楂掏出证件给前台登记,等待的过程中暗自瞟了几眼湛桓的身份证。

      看样儿应该是真的,当时查到的是这个身份证号,户口的地址写的是江西一个没听过的地方。

      听口音不像啊。

      冷锋咬下最后一颗山楂琢磨着,把钎子投进垃圾桶里,收好证件跟着人进了电梯。

      房间在三楼,一进门湛桓就放下包和一塑料袋的小零食,先把厚厚的窗帘拉上了,然后非常仔细地、地毯式地检查了一遍房间,还好酒店管理还可以,没让他发现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冷锋看他不查一遍就不放心,放下东西也帮着搜了一下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就瞧见他半打开窗,从窗帘的缝隙里往外面的街道上看。

      “咋了?”

      冷锋也凑过去,挨着他往外瞅。

      “烧烤摊儿。”湛桓稍微拉开窗帘,指了指对街道边支的小摊,回头问他,“还能吃得动吗?”

      冷锋揉了揉自己一下午吃烤冷面烤年糕麻辣烫双皮奶糖炒栗子和章鱼小丸子吃到撑的肚子,认真思考了两秒吃撑到底能不能申请工伤。

      “不耽误。”他手一挥,“走着。”

      夜里的烧烤摊是整条街最热闹的地方,几条电线吊着个昏黄的灯泡,人行道上架着六七张桌子,炭火被扇出浓重的烟火味儿,炉子上架着的肉串滋滋地滴下油来,落进火里刺啦一声;伴随着这声音,旁边坐着的几桌人谈笑声也就更大了起来,吵吵嚷嚷的,倒满啤酒的玻璃杯子相碰撞,叮叮当当地响。

      现在天气还热,夜里也不怎么冷,因此摊子上有不少人挤挤挨挨地坐着。湛桓跟冷锋到的时候没有位置,就跟老板要了个小凳子往马路牙子上一坐,反正是条小路,附近没什么车,也不碍事。

      湛桓实际上也挺撑,就图吃个气氛,和冷锋俩人一共要了二十来串羊肉串,又上冰柜里挑了两听雪碧,回来坐下,把冰冰凉的易拉罐递给冷锋。

      冷锋这算是执行任务,不能喝酒,湛桓自己更是从来不喝,于是路边难得出现了两个身边没有啤酒瓶子的男人。

      “下午就想问来着,”冷锋打开喝了一口,“你是不是特喜欢吃甜的?”

      “对啊。”湛桓毫不扭捏地承认了。

      这喜好,小孩儿似的。冷锋把这句闷在心里,从老板那儿接过他们的肉串,递给湛桓一串。

      “那等你啥时候有空再回来,带你逛市区那几个甜品店去。”冷锋说道,“我们一战友他女朋友推荐的,说有个新开的特好吃。”

      “真的?”

      冷锋偏头看湛桓。湛桓也看过来,正巧对面烧烤炉上的炭火烧得飞起几颗明亮的火星儿,他的眼睛在这一瞬间也好像被点点星火烧亮了一样,灼人。

      也许是错觉,冷锋觉得自己的酒瘾在这一瞬间骤然翻腾了上来,胸膛里痒得厉害,叫嚣着要那一口又苦又辣的玩意儿解渴。

      他被这防不胜防的酒瘾干扰了思绪,停顿了片刻才想起来应该回答:“……骗你干嘛?”

      湛桓随着后面几桌快活的笑语傻笑了几声,咬下木钎子上的一块肉来;烤得有些焦了,边边角角是很脆的,洒了辣椒粉,不太辣,不过有点儿咸,孜然味儿很香。随后又仰头喝了一口雪碧,咕嘟咕嘟的气泡在口腔里炸开一丢丢辛辣的味道,酸酸甜甜,冰冰凉凉,舒服。

      “今天挺爽的。”他看着脑袋顶上璀璨的星空实话实说,“和在外头不一样。”

      冷锋喝了一大口雪碧压下不知为何闹得凶的酒瘾,轻轻地舒了口气,也抬头看星星,说道:“这是在家,能一样吗?”

      “主要吃得好。”

      “还不撑啊你?”冷锋也笑起来,“得,我妈就喜欢你这样的,捧场啊,改天介绍你俩认识?”

      湛桓咬了咬易拉罐的边沿,转头看他,眉峰一挑:“你这可有点儿危险啊,不怕我下黑手?”

      冷锋把雪碧撂地上,搂着他肩膀拍了拍:“瞎说,咱俩是哥们儿知道吗,我相信你。”

      湛桓忽然放松了下来,向他举了举手里的雪碧。冷锋把地上的易拉罐捞起来跟他碰了碰杯,喝了一口甜滋滋的饮料。

      后面几桌食客都是些大老爷们儿,也坐了几个姑娘。似乎是难得聚在一起吃个饭,聊天的声音就一直没闲过,话题从老板太苛刻到工作太忙碌,又从老婆太厉害到孩子考了倒数第一,间或还谈两句国家大事,指点指点大小战争。说的人好像只是在说,听的人好像只是在听,这些普通却又不普通的烦恼被嚷嚷出来之后就变成了笑声和酒气,不会有人在乎,可是会让自己好受许多。

      氛围使然,湛桓晃了晃手里的雪碧罐儿,在莫名的冲动促使下开口问道:“你想过没,如果不当兵,你会去干嘛?”

      “没有。”冷锋咬着肉串,“我打小就是当兵的料。”

      “那后悔过没有?”

      “后悔什么?”冷锋把吃完的竹钎扔进垃圾桶,“后悔战场杀敌,还是后悔保家卫国啊?”

      湛桓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和冷锋真的太不一样了。军人拥有荣耀,他们手上的鲜血是为了保护像身后这样平凡的日常生活而留下的,这是他们的信仰,而信仰会创造出令人意想不到的顽强;可雇佣兵没有尊严,哪怕他们现在改了个“私人安保”这种好听的名字,也永远只能是金钱的拥#趸,是战争的走狗,是无所谓使用人是谁的兵器。

      “哎,羡慕啊。”湛桓支着下巴说道,“我有时候就想回来开个糖葫芦摊儿,满足我小时候的梦想。”

      冷锋挺不客气地抬手揉了一把他脑袋:“到时候你吱一声,我发动我们整个中队给你捧场去。”

      湛桓憋着笑装作嫌弃地躲开冷锋的手:“你别弄,老子发型都乱了!”

      冷锋轻轻拍了把他后脑勺,指着他的板寸:“你他妈留长点儿再跟老子说发型!”

      二十串羊肉串加两罐雪碧,他俩硬是吃了一个多小时才把小凳还给老板回旅馆;老板也是见怪不怪,吃烧烤的没几个是真的为了快速填饱肚子才来的,都是为了喝酒聊天的那份热闹,肉串儿什么的只能算是下酒菜。

      相比烧烤摊上的吵闹,旅馆里就显得很冷清了。湛桓觉得一身烟火味儿,不洗澡可能半夜会饿,一回来就进了浴室;冷锋趁他关上门,偷摸摸地站在之前他看了半天的窗前,也仔细向外望了望。

      晚上快要十点了,外头一片漆黑中亮着各式灯光,璀璨得像地面上的星空;而从这里看出去,能看到对街一片低矮的二层小楼和远处一两百米左右的地方一些相对较高的楼房,这些高高的楼房都是些很合适的制高点。尽管没收到通知,不过冷锋知道,李治军和龙小云多少会安排一些人手在这样的地方监视,以防不测。

      湛桓不一定发现了,但一定是已经习惯了在陌生的地方极尽警惕,所以会拉上窗帘防止有狙#击#手,会检查房间里有没有摄像头和窃#听#器,会谨慎地思考周围是否有制高点,哪些制高点是最优选择,射击角度是什么样的,第一时间该往哪里躲。

      冷锋说不上来心里的闷怎么回事,深吸一口气,赶在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停下之前坐回床上打开了电视。小旅馆的电视一共没几个台,一半放的是电视购物;他换了一圈台,最终让频道停在一部家庭伦理电视剧上。

      这时候湛桓也从浴室走了出来。他就随便擦了两下头发,发梢还滴着水珠,只穿着短裤就上了床,盘着腿翻那两个装满了小零食的塑料袋,身上并不夸张却线条流畅蕴藏着力量的肌肉随着动作伸展绷紧,深深浅浅的伤疤被水汽润湿,看上去居然还有种野性的漂亮。

      他没留意冷锋的目光,而是高高兴兴地从塑料袋里摸出一袋酸奶味儿的棉花糖来。

      “……还有肚子吃呢?”冷锋眼睁睁看他撕开包装。

      “这又不占地方。”湛桓满足地沉浸在棉花糖外皮的甘甜绵软和馅料酸甜的奶香里,低头又捡了一块,“来一个不?”

      冷锋厚着脸皮过去就着他的手把软绵绵的糖咬进嘴里:“哟,没注意过啊,还挺好吃……哎你上次那个薄荷糖是啥牌子的?”

      那两颗薄荷糖沁甜清凉的味道让当时逃跑中差点儿失血过多晕过去的冷锋成功地保持住了神智,坚持到了和战友汇合,现在想想怪不可思议的。

      湛桓收回手舔了下拇指上的糖粉,努力回想了一下:“买的时候没留意啊……下次买给你寄两袋回来?”

      “行啊,不跟你客气了。”冷锋笑嘻嘻地拍拍他肩膀,“洗澡去了。”

      当着监视对象的面儿去洗澡,也太不专业了吧。

      湛桓实在没忍住笑了一下,单纯是为了对方身体力行的信任而觉得高兴。他靠在床头一边吃糖一边翻手机,一整天了,手机里像往常一样没有任何消息,仿佛只是个供他刷新闻的电子报纸。

      冷锋洗完澡出来就看见湛桓正把吃空了的棉花糖袋子折起来,打算下地扔写字桌下的垃圾桶里。他顺手接过空袋子丢进桶,说道:“待会儿要是撑得睡不着觉,我可不是没提醒过你啊。”

      “我可以考虑通个宵。”湛桓揉揉肚子,起身去洗手间刷牙。

      “明天几点的飞机?”

      他叼着牙刷含糊地说道:“七点多。”说完飞快地漱了口,抹了把嘴角的水渍,关灯回到了屋内。

      “……你他妈快给老子睡觉。”冷锋把他按进被窝,自己也上了床,利索地关了电视和灯。

      湛桓缩在被窝里,躺了会儿伸手拎过来自己的旅行包,把一根战术笔塞进了枕头下。这是他唯一带来的“武器”,怎么也能增加一点安全感。

      房间隔音还行,关着窗,地方又比较偏,周围没有什么鸣笛和人声,他闭着眼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多小时,听见外面走廊里轻轻的“砰”地一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就已经一激灵坐了起来,右手攥紧笔,警惕的目光从冷锋的床头迅速扫到门边。

      思考能力晚了一秒苏醒,意识到可能只是有住客回房关门声音稍微大了一些。

      这时候他才敢放开呼吸,重新放好战术笔,抹了把额头,全是冷汗;转眼瞥见冷锋床上动了动,估计是被他掀被子的声音吵醒了。

      “怎么了?”冷锋的声调带着一线睡意朦胧的沙哑,听起来很柔软。

      湛桓稍稍放下心来。他慢慢地做了个深呼吸,确保自己的心跳恢复了正常的跳动频率,随意找了个借口:“好久没跟活人一块儿睡了……”

      “嗯。”冷锋揉揉眼睛,清醒了。他打了个哈欠,侧过身支着脑袋,看向黑暗中那个不明显的轮廓,“要不我给你守夜?”

      在自己国家的小旅馆里睡觉还吓得要别人守夜,这传出去多丢人啊。湛桓赶紧摇摇头:“我还是通宵吧。”

      冷锋挑眉盯了他一会儿,招招手:“过来,手。”

      湛桓犹豫了一下,下床到他床上坐着,伸出手来:“干嘛?”

      冷锋捉住他手腕,让他的手搭在自己颈侧:“摸着没?”

      掌心底下是另一个人勃勃跳动的颈动脉。判断人还活着没有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摸颈动脉,而这里也是最脆弱的要害,他现在可以说是掌握着冷锋的命也不为过。

      他茫然地点了点头。

      “行了,还没睡傻。”冷锋笑了笑,说道,“至少在这儿你不用担心有的没的,快睡。”

      这是一个信号,类似于“你完全可以在我对你下手前决定我的命运。”

      这个举动比之前的更要实在。

      后半夜他俩挤一张单人床睡的。每次湛桓被外面一点儿细微动静惊醒,冷锋就负责摁住他不让他跳起来,这样重复了两三回,后半夜湛桓竟也顺利地睡了两三个小时,还做了个梦,记不起内容,不过醒了之后精神挺好,神清气爽得可以立马就地埋伏三天三夜不合眼,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股若有似无的柑橘气味——那是旅馆浴室里劣质沐浴露的味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水果刀(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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