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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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我们从天刚擦黑一路瞧到东边放出霞光。其实不过一段寻常事，前半段是卓凌曾讲给妹妹的，后半段是卓泠自己瞧见的。
卓凌是卓泠的哥哥，同母异父。
卓凌的亲爹早就不晓得究竟是哪家哪位，姓甚名谁。因为从小没爹，他白眼没少受，在戏班子里打杂跑腿的活一个不少要做，吃的玩的却永远也轮不到他。他娘没个大恩客，说不上什么话，自己日子尚且紧巴，儿子的事有心无力。
他娘遇上卓秀才的时候，他正好八岁，生辰将将过完两日。
那是个秋高气爽的艳阳天，马员外的老娘贺寿，请了城里最好的戏班子，明着说台子上必须有名角梅时雨。
梅时雨就是卓凌他娘。
秋风拂动卓秀才的衣袖，也掀开了车轿的帘，恰逢名角正和同车姐妹说笑，唇角一勾便黯淡了秋日风光。
卓秀才拎着手中刚称好的半斤米看傻了眼。等连车轿荡起的尘埃都落定后，方才回神，失魂落魄问身边一人，方才那过去的是谁？
是谁？她你都不知道？江南名旦梅时雨！
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好像江南的夏景忽然间就换去了此时的天地，仿佛连绵的梅雨落在秀才的心尖，淌进了秀才的心里。于是日后名角再登台时，就总能见到场下一双写满诚挚与欢喜的眼眸。
日子久了，心就动了。秀才好像没嫌弃她带着个爹都不知道在哪里的野种，于是她也没嫌弃秀才家徒四壁的窘境。
她每日登台挣钱供养秀才。秀才其实没什么读书的头脑，但做起生意来倒是有模有样。
终于两年后，秀才倒卖江南的蚕丝到西域去大赚了一笔，一夜间穷秀才变成卓老爷，风光无限。
跟我走，跟我到西北去，我能卖货养你和阿凌。秀才在戏班后院里执着她的手，如此对她说。
其时她年纪也不小了，不再是嫩的能掐出水的嫩角儿。过了二十五的女人在戏台上没有出路。于是她就跟着秀才走了，带着肚子里的孩子。
卓凌没什么意见，逆来顺受惯了，到哪里都是一样。
他妹妹生在云中，比他小了整整十个年岁，却长着双跟他一模一样的亮眼，皎皎若出云的月，灿灿若闪烁的星。
美中不足的是，是个女孩，卓老爷不大高兴。
卓凌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野种，也知道卓老爷不喜欢他。这个姓和餐饭住所都一样，不过是卓老爷对他的施舍。
于是他很少到卓老爷的跟前晃悠，每日除却功课，只陪着他娘和年幼的妹妹，听他娘唱唱曲，逗妹妹笑。
云中似乎是卓老爷的福地。在这个塞外风沙漫天扬的地方，卓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如日中天。膨胀的财富也膨胀了人的欲望，梅时雨当日风姿再卓绝，如今瞧来也不过是明日黄花。
小妾娶进门一房又一房，各个娇滴滴皆如芙蓉出水的模样。莺莺燕燕热闹了偌大的卓府，却冷了当日那个名旦的心。
心凉了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年的许多，似乎都是她一厢情愿。从前还以为是才子佳人的一段佳话，如今才发觉那个人连一场明媒正娶的婚事都未曾给过她。
不过是深宅大院里的一个女人，风光或者落魄都由不得她。
卓老爷的子嗣运似乎也在卓泠之后断了个精光，阖府九院十八个小妾，愣是没一人给卓老爷生出个一儿半女。
卓老爷忧思愤怒之下，难免会多想，为何单就梅时雨生出了个卓泠来？卓凌是个野种，那卓泠呢？自己是否做乌龟做了这许多年还做得喜气洋洋？
于是卓泠也不再受卓老爷待见了，获得了和她的野种哥哥一般的待遇。
野种一向没有地位可言，兄妹俩挨打挨骂都是家常便饭。人有钱了脾气也容易大，卓老爷整日在生意上勾起来的怒火不能找自己的一群美娇娘发泄，就全泄在了一双便宜儿女和没名没分的旧相好身上。
卓老爷的一群小妾也不宽厚，小门户和风尘窝里出来的女人们惯会见风使舵。无聊了，要找乐子时，也总把主意往早就搬到了院子角落里的母子三人身上打。
卓凌是个好哥哥好儿子，每每有竹条子或者板子吃时，他总替他娘和妹妹挡着。身上淤了肿了再消，总是没好过。
子嗣缘断了，似乎连带着生意运也差了。卓家的生意江河日下，先是江南的丝厂老板以次充好发来一批不能用的货，后有西北沙尘肆虐埋了卓家运货的好几辆车。
货不是一批被埋的，而是一辆一辆相继出事。一个个坏消息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刀，生生凌迟着卓老爷受不得挫败的心。
最后一辆车被埋后，卓老爷怒火攻心，迈着躁郁的步子朝东南角那间小院走。
院子里娘正教女儿唱戏，唱的是当年她在戏台上最得意的曲目，旧恩朝夕短，新恨百岁长。
卓泠生就一把好嗓子，记性也好，听过的戏便能过耳不忘。
院门忽然被人大力踹开，咿呀声里传来一声暴喝，唱什么唱！你娘是戏子，你也要做这样下贱的人么！满院子乌烟瘴气，搞得不得消停。我看就是你们这一院子的衰星败光了我的气运！
他早忘了当初是他亲笔题下院门上的“清聆”二字，也早忘了他曾说过这孩子声如泠泠弦动，承你一把好嗓子，定是你我二人的福星。
该忘的不该忘的，总归是都忘记了。此刻卓老爷想不起旁的，只是觉得越说越生气，说到最后忍不住便要动手。手边没摸到合适的器具，于是便直接上手，一推将小女儿推在地上。
卓泠头恰好碰在一块石头上，“咚”一声响惊心动魄，她脑袋还淌着血，人却没了意识，翻了两下滚进院中养金鱼的池塘里，还没扑腾便没了声息。
做娘的看见女儿挨了打，一时急火攻心，嗯嗯啊啊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最后一口气堵在嗓子里，喷出一口红的刺目的血，也跟着去了。
卓凌正好走到院门前，手里还拿着一把削竹断木的短刀。
方才他偷着藏在帐房先生住的屋子里做风筝，他见不得妹妹每回望着别家的风筝时眼里的神情。卓老爷不让放风筝，于是他就找最上等的紫竹，做最沉的风筝，不为来日春风中燕子高飞，只为妹妹见之能稍稍展颜。
风筝骨已成，他此番是要回院子里找先前描好的画样，却正好瞧见这刺眼的一幕。
也没怎么想，就只是机械的去做。他拿短刀捅了卓老爷几十刀，直到那富态身躯中流出的血红了整个池塘。
最后一刀他捅在了自己胸口。
朦胧中他想，其实好像他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拥有过什么。只有那一点点的念想，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惦念着，可最后还是被人撕碎，扬在半空中，随西北旷朗的风散了。
早知是命，他不想再有下辈子。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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