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日志》灰白长桥

174、暴风雨（二）

　　昏暗的夜林大军像是一片无法照亮的庞大阴影般飞快地朝前浮动，用缓慢但稳定的速度逼近斯特莱姆城堡。斯特莱姆城堡上的守卫们都在默默握紧手中的长弓，目前敌人还未抵达射程。
　　但也就是在这，军团的速度缓缓放慢，随后恰好在长弓的最大射程之外，距离城墙大约两百米的位置停了下来。昏暗的夜林军团前闪烁着金色的海帆旗帜，在阴沉的天空之下如同一团不灭的火光般微微跳动。
　　雷恩微微扯动缰绳，黑马扬了扬脖颈，彻底停下脚步。
　　埃林侧过头看了一眼雷恩：“准备好了么？”
　　雷恩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我就开始了。”埃林望向远处那高约十五米的宽阔城墙，翻身落下灰白的骏马。他在雷恩的陪同下向前走了一段路后从腰间取下了一支木杖，高举过头顶开始缓缓地挥旋起来。
　　伴随着他的动作，天空中阴暗的云层开始逐渐蠕动、形成一道漩涡，朦胧的云雾从四面八方被漩涡吸引、向着城墙前涌来，将大军遮盖在朦胧的阴影中。最初还没有人察觉，但仅仅在十几秒后就没人能够忽视那道肉眼无法估计其庞大程度的漩涡云，这其中也包括了帕夏丽特。她与卡万斯克一同抵达了城墙上方，和斯特莱姆卫队的卫队长并排站在一起。
　　望着那扭曲的乌云，帕夏丽特的神情有些扭曲：“希拉克到底在做什么？他就任由那个什么埃林·弗格斯准备这样巨大的魔法？夜林军已经抵达了城墙前，他还不动手么？”
　　她转头盯着斯特莱姆的卫队长：“让你的人放箭，干掉他！”
　　“距离不够，即便是我手里最好的弓箭手也只能确保箭矢能大约落向那片区域，其他人甚至连将箭矢送过去都做不到。”卫队长面色严肃地说道，“况且他们还未表明来意。”
　　“这还不够明显吗？”一旁卡万斯克瞪大了眼睛，“他们是要趁着陛下……父皇过世的时候发动叛乱，是要进攻斯特莱姆！我以现任储君的身份命令你让他们放箭！”
　　卫队长的额头跳了一下，尽可能保持着目光直视前方而非扭过头狠狠地剜这个不知分寸的“未来君王”一眼。身为军队的指挥者他心中最为忌恨的就是来自外行人的愚蠢命令，特别是在因为这道命令因来自于更高地位者而不得不执行时。
　　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向自己的副官：“传令，让他们准备射击。”
　　副官立刻挺起胸脯，嘹亮的声音响起：“士兵听令！拉弓！”
　　卫队长缓缓抬起手。只要这手向下落去，副官就将立刻传达他的指令，让所有人放箭。但不等他的手落下，一道隆隆如同雷霆的庞大声响从天穹上那道昏暗压抑的漩涡中传出，伴随着云层之间深蓝色的电光闪烁淹没了一切：
　　“斯特莱姆的民众，士兵，还有贵族们，听清我的话！”
　　卫队长的声音被这巨响打断，惊讶而紧张地抬起头。不仅是他，所有城墙上的士兵、城市中正在收拾物什准备避难的居民，以及那些已经躲在自己的宅邸中祈祷战争不要波及自己的资产的贵族们都不约而同地从窗户、屋檐、城墙塔上抬起头看向天穹上那道灰暗的涡流。
　　阴云漩涡中的雷霆交相闪烁，很快有人意识到——有人控制着雷霆的轰鸣，令它发出的巨响组成了可以听懂的语言。
　　“我是埃林·弗格斯，弗格斯王室的王子，法里欧·弗格斯的唯一继承者，埃特纳的法定君王，现在向你们宣告：我将回到斯特莱姆，取回属于我的王位。”
　　控制天象，就是为了发出这能让整片西海岸都听见的宣言，在生活中与魔法交集甚少的斯特莱姆居民而言，这几乎已经是神迹。城墙之内，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雷霆巨响中停下了动作，迷茫地望着天空。
　　但帕夏丽特显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魔法制造的把戏而已，”帕夏丽特咬牙切齿地说道，“别愣着，让你的手下放箭！”
　　“宫廷法师团呢？”卫队长转过头盯着帕夏丽特，“狄摩·希拉克为什么不在？现在要做的是让他赶快解除云层上的魔法！如果那道漩涡中的闪电不仅仅是为了发出轰鸣，而是直接朝着我们头上劈下来怎么办！？”
　　没有人能在面对如此景象之时保持冷静，几乎所有守卫的眼中都已经露出了恐慌，只是在强忍着守住岗位而已。弓箭手们的手臂开始微微颤抖，他们既没有听到放箭的指令，也没有听到收弓的要求，只能用尽全力、挽住弓弦。
　　夜林军团全员出动的情况下军势的庞大已经远远超出了斯特莱姆卫队所能对抗的程度，此时又出现规模如此巨大的魔法异象，让这些士兵保持冷静都已经是一种奢望，他们能保持拉弓的动作已经是训练有加的体现。
　　无视了斯特莱姆的混乱，那声音还在继续。
　　“文尼·塔列夫谋反占领斯特莱姆，现在又被自己渴求王座的私生子毒死——塔列夫家族已经犯下不可饶恕之罪，不值得任何宽饶。但这座城市已经沾染足够多的鲜血，不需要更多杀戮。我将向放下武器的人展示仁慈，有罪的都会得到公开审判。除此之外，任何违抗都等同于叛国！”
　　城墙上寂静一片，士兵们僵硬的目光时而停留在那片伫立不动的黑色军阵上，时而投向天空浑浊的漩涡。他们与其说是在等候，不如说是在渴望命令，一道能令他们摆脱这样的纠结、煎熬与压抑的命令。
　　突然，一道尖锐而响亮的女性声音在城墙正中响起：
　　“我是埃特纳王国的女侯爵丝提尔·帕夏丽特！传储君约瑟·卡万斯克的命令，全部士兵，向东境叛军放箭！”
　　“嗡——”
　　一名紧张过头的新兵在帕夏丽特的声音下手指一颤，让那支利箭像是一道突然失去枷锁约束的猎鹰般从弓上冲天而起，伴随着一声嗡鸣。下一秒，弓弦反弹、箭矢发射的嗤嗤声此起彼伏地鸣响起来，像是骨牌倒塌一般，所有的弓箭手都不再去管这道命令的真假或是对错，解脱一般松开了手指。
　　一声遥远的号角声响从夜林军团中响起，伴随着索利斯的声音：“冲锋！”
　　那朦胧的水雾之中，提着乌鸦旗帜的骑兵们几乎是瞬间启动，朝着斯特莱姆的城墙两翼飞快分开。这些骑兵全都是正式骑士，他们并不参与正面冲击，而是作为收割残余敌人的机动力量游走，或是在攻城梯和器械搭建完成后凭借超人的素质直接登上城楼，如同刀锋般收割生命、突破封锁。拖动着攻城的廊梯与破门巨木的步兵队伍朝着城门不停加速、坚决地冲锋而去，后方推动着投石车的队伍也在飞快朝前移动。
　　雨点般的箭矢从城墙上飞落，但落到了军阵当中后却像是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反应地消失了。整片士兵的速度几乎没有被拖慢，依然飞快地朝着城墙逼近。一旦攻城梯架上城楼，以非骑士的普通士兵的力量几乎是没有可能撼动的。弓箭手们已经做好抽出腰间的刀剑进行白刃战的准备，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疯狂与绝望。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清楚，一旦这样的战斗开始，自己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但就在这时，异常的声响忽然从西方响起了。
　　城墙上的士兵之中有少数几个渔夫出身的人几乎是立刻就想起曾经的海上风暴即将来临前常常会从地下传来的如同呢喃般的绵长声响，而位于城墙边缘的斯特莱姆卫队士兵则在余光之中瞥见西方辽阔昏暗的海中缓缓升起了一道黑色的墙。仅仅是几秒之内，这道墙壁就向前推移了不少，而以斯特莱姆西南城墙与海岸的距离来看，这段在视野中并不算遥远的距离实际上是海上的数百米——那不是什么墙，而是一道巨浪！
　　斯特莱姆的西方，一座数十米高的灯塔顶端，狄摩·希拉克圆睁着双眼、像是要将自己的手臂从自己的肩膀上撕裂出去一般高举着双手，在他的身旁则是整整十二位围作圆形、身披长袍的宫廷法师。魔力在他的身旁盘绕，浓重得几乎在空气中描绘出了阴翳的深蓝色如同云雾般的影子。
　　在斯特莱姆的传讯法师送来“攻城开始”讯息的瞬间，他开始了进行晋升超位的魔法仪式。
　　狄摩·希拉克主要投身于元素领域，他的半位面也毫不意外地与海相关。如果以正常方式晋升，或许他会创造出一片浩瀚无垠的深海位面——但此时此刻，本该用于构筑位面的力量却被希拉克完全地反过来向外引导，并在十二位或是中位巅峰，或是高位的魔法师协助下通过他脚下的魔法阵形成了一个相等于超位魔法、甚至在一些方面超越超位魔法的庞大法术。
　　沉闷厚重的音节绵延不断地从希拉克的口中吐出，像是以魔法语言咏唱一首漫长的诗歌。海水在灯塔周围形成庞大的涡流，而更外围的大海则在令人畏惧的呼啸之中像是活物一般高高隆起、从深海中汇聚而来。紧紧是几十秒之间，巨浪便带着吞没一切的庞大力量展开了由深蓝色的水体所形成的、如同巨大翅膀般的两道足有百米高的浪潮，在汇聚了足够的力量后立刻脱离了怒涛奔涌的大海，一北一南地朝着斯特莱姆包裹而去，宛如要将这座城市整个笼罩进自己的羽翼之中。
　　浪潮的速度快得难以想象，顷刻间已经冲上了海岸、绕过城市，朝着正在接近斯特莱姆城墙夜林军团汇聚而去。当两道巨浪环绕斯特莱姆前进时，整座城市都如同坠入了午夜，变得漆黑一片；又像是陷入了深坑，即便是最高的斯特莱姆城堡也不过勉强高过那两道遮天蔽日的巨浪所形成的高峰。
　　在斯特莱姆卫队士兵们震惊的注视之中，百米高的浪潮瞬间便从两侧汇聚在城市之前，在吞没了所有的夜林士兵后猛地撞击在一起、发出了完全不像是水流碰撞，而更可能是山脉崩塌时才可能有的巨大的闷响。所有的黑色军队都在巨浪之中消失，也连同那几面弗格斯家族的海水与船帆旗帜。号角的声响与冲锋的怒号都被巨浪淹没，并将毫无疑问地在那恐怖的碰撞中化为潮湿的灰尘。
　　碰撞激发出的巨大水浪大多数朝着东方奔涌而去，只有少数反过来溅射在城墙上——但即便相比与其主体的这微不足道的一小点也足以将整片城墙冲刷一遍，不少斯特莱姆的士兵来不及反应，瞬间被水浪冲倒在地、拖行出十几米。
　　卫队长是少数几个反应及时的人，他侧过身举起巨大的钢制盾挡在帕夏丽特和卡万斯克面前顶住了那溅射而来的巨浪——若非如此，这两个从未经历过战斗的贵族和王族或许会直接被水浪冲下城墙、以最蠢的方法丢掉性命。
　　帕夏丽特此时惊魂未定，她甚至以为那巨浪是夜林法师的手笔。直到浪潮吞噬夜林军、卫队长又挡下余波，帕夏丽特才反应过来这就是狄摩·希拉克一直在准备的那底牌。
　　她一把推开卫队长，探出头朝着城墙前方望去。那里只有被巨浪冲洗的土地，巨量的海水即便在平原上也需要大量时间流淌扩散、最后重归海中，此时城墙前已经是一片泽国，斯特莱姆就像是立在水中的孤岛一般倒映在粼粼的昏暗水面。
　　“全都死了？”帕夏丽特睁大眼睛，嘴角抽动了几下，随后突然狂笑起来：“活该！他们活该！谁也别想从我手里夺走我的东西！谁都别想！卡万斯克，你为什么不笑！？”
　　约瑟·卡万斯克依然保持着那副紧张而恐惧的神情。他呆呆地看了一眼帕夏丽特，又伸手指了指远处。
　　帕夏丽特眯起眼睛望去，笑容瞬间像是落入熔岩的冰块般蒸发了。
　　那云间庞大的漩涡正在缓缓消散，但更远处，大片丝毫无损夜林军正在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