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物招领处》焚舟

6、尘世之子

　　尘世之子

　　又下雪了。
　　燕西团了一碰雪球走进门来，正撞见陈年打开多年不曾整理过的旧档案。据他说，这是在他还没有来这里之前就存在的，上面记载着这个世界的法则。
　　“法则？”听见感兴趣的话题，燕西凑过来。趁着苏尘还蜷在椅子上愣神的空档，陈年决定花一点时间查查亡魂这种状态算不算正常。
　　实际上陈年是从另一外前辈手中接过这个‘工作’但，当时前辈的用的语言描述为‘引渡亡魂’，但陈年逐渐发现，这个所谓工作只是保管亡魂们丢弃的记忆，等到他们‘魂’寿命将尽自主或不自主地来寻找时，把这些封存的记忆还给他们，让他们回到属于自己的轮回里去。
　　他没有办法如前辈所说的‘引渡’，只是机械式地将一点又一点记忆灌入亡魂体内，让他们的‘因’能完整，从而接受命运轮盘‘果’但审判。
　　简单说来，这个世界的运转仰赖一块被前辈称之为‘轮盘’的轮回体系，其下如树枝般排列着多个‘世界’。它们不相连，无法彼此感知，更不可能交叉到一起。它们用‘轮盘’做根滋养万物，其中包括生者与亡魂。
　　生者有寿，亡魂同样也有。只不过与生者清晰的命理来看，亡魂的寿命更像是蜉蝣。它们只存在于晨昏之间，意识薄弱，大多数只凭本能活动。而亡魂寿命将尽时，便会被送回‘轮盘’，也就是陈年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
　　燕西曾问过陈年，他们是不是唯一生活在‘轮盘’里的生物，实际上陈年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记得他死了，再次醒来时自己就在这里。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而不是别人？他不知道，也不会相信前辈所说的‘引渡亡魂’－－那是‘神’应该做的事情，而陈年笃定无论在‘树枝’还是‘轮盘’中，神都是不存在的。
　　我们的世界仰赖因果而存，且不单单就止个人因果。与‘树枝’但存在不同，生于树枝上的万物无论相识与否，‘因’总有互相交织纠缠，难解难分的时候。或许存在于‘轮盘’之中的人亦是如此。陈年和燕西以及那位前辈，甚至在前辈之前存在于这里的人。他们既能到来或许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在‘树枝’上的因果持平了，他们再没别的地方可去，‘轮盘’慷慨地为他们提供了住所，让他们不至于变成轮盘内部的亡魂。
　　燕西沉默片刻，继而近乎小心翼翼地得出了他的总结“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打破了持平的‘因果’，就会重新被送回树枝上，对么？”
　　陈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至少现在是不能的。前辈在离开时没有教会他这些，只是告诉他想要在这里长期生存下去，就一定不能干预任何一个亡魂的因果。
　　“那位前辈去哪里了？”
　　“雾里。”陈年抬手引燕西的视线投去窗外。
　　“我们存在于雾里，和普通的雾没什么太大不同。”至于那雾里的世界，陈年曾猜测过是所谓的命理轮盘，但似乎又没那么简单。
　　“雾？”
　　燕西不记得这里有什么雾，听着陈年的描述有些不明就里，正要发问答时候他忽然注意到苏尘似乎清醒了，正扒着窗户玻璃往外瞧，嘴里似乎念叨着什么。陈年走近了些才听见，他在唱歌。

　　尘世之子啊
　　我知道一个故事
　　我必须将之传颂

　　陈年没有听过这首歌，曲调有些像天主教徒口中吟诵的经文，但更为古老。而苏尘的记忆就伴随着这古老的曲调重新对他敞开大门。

　　当人类梦想着重复某一天的生活，凝固时光永不再进前时，那一定是他最幸福的一天。
　　苏尘层梦想过时光凝固在他与裴家人和解的那一天，他当然不会忘记裴海憎恨自己，裴雯丽更是带着某种难以理解的怨毒。他满以为这种幼稚情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最终消失不见。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时隔多年，他仿佛再一次站在了满是鹦鹉血的笼子前，只不过这一次，‘鹦鹉’是他杀的。
　　裴父有一个慈善基金会，成立时裴麟还没有出生，其用途主要为资助贫困山区孩子上学。基金会事项一直由母亲管理，而今母亲已到了退休年龄，很想将基金会里的事情交给裴雯丽处理。
　　起初裴雯丽百般不情愿，问起母亲为什么不交给裴麟或者裴海，甚至苏尘也行。母亲告诉她，基金会主要负责对象是孩子们，男人做起事情来难免不那么细心，女孩子总归要好一些。奈何裴雯丽死活不接受，实在没了法子，母亲只得找到三兄弟中最心细的苏尘。
　　那个时候苏尘刚大学毕业，正在一家私人工作室实习，如此一来他不得不经常耽误工作往返于基金会和工作室之间，甚至偶尔必须去一趟山区‘看望孩子们’。
　　他一点也不喜欢孩子，任何一个孩子，哪怕这些小孩比生在养尊处优的金窝银穴里那些懂事得多。但这并不影响他接手母亲这份工作的心情，仿佛那是一张真正融入裴家的门卡，若不是裴麟再一次将它弄坏，他或许真的就沉沦其间了。
　　裴麟是在第二年的秋天再次找到他的，老实说，当听完裴麟的来意后苏尘着实吓了一跳。
　　没办法，任谁听见那位目中无人的裴海变成瘾君子，且同时和自己亲妹妹□□的消息，都会感到震惊。当然，震惊之后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
　　“这件事情父亲还不知道。”裴麟抿紧嘴唇的样子，像极了他的父亲。
　　“若以你想让我怎么做，去代替裴海？”他有些嘲讽地望着他的大哥。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裴麟皱了皱头，似乎对他提出的想法很生气“我只是觉得你一定会有办法把他救回来。"
　　“老实说，我没有。”苏尘耸了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而且我也不打算帮他。”
　　“别这样，我们是兄弟，你和他也是。”
　　“我不是他兄弟，从来都不是。”
　　“那么我呢？”
　　“…”
　　苏尘愣了半晌，盯着裴麟的脸，终于妥协。
　　这是他第一次被亲情牌蛊惑，也希望是唯一一次。
　　他辞去工作室的工作去帮助裴海戒毒。裴麟在外头租了房子，彻底隔绝了裴海和裴雯丽的往来。当负责照料母亲的医生得知裴麟请他过来是给裴海借毒瘾时，也吓了一跳。
　　“闹不好会要了他的命。”医生犹豫地摆出理论知识，但并没能打动裴麟和裴海。
　　“求你们了，千万不能让爸爸知道。”他瘦了一大圈，形同枯骨，正竭力恳求着自己的兄长和曾经百般刁难的‘兄弟’。
　　于是，裴麟和苏尘约定轮流过啦照顾裴海，而母亲的医生也不会将这件事告诉裴父，但他不敢保证期间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如果他有生命危险，我们会送他去医院，到时候…”裴麟停顿了一下，抬眼瞧着苏尘。
　　“到时候就用我的名字。”苏尘冷淡接下话头“外界现在认不出裴海，如果出事就由你带着他，用我的身份去医院，不会有什么问题。”只要他不姓裴。
　　他不确定裴海是否真心出于感激，但他确实听见费裴海到了谢。
　　真新鲜，他想。
　　他扔掉工作来照顾一个讨厌鬼，如果有必要还得替他承担风险，这么做唯一的目的只是讨好裴麟。
　　只希望事情不会越变越糟糕。他看着被医生打过药剂混混入睡的裴海，忽然听见了敲门声－－更糟的事情来了。
　　这里是裴麟秘密租下的地方，除了他们俩和裴海之外知道的只有医生。裴麟是断然不会泄密去的，自己也没有，这位医生虽然不是什么大好人但这一点承诺还是会遵守的，更何况事成之后还能得到裴麟的报酬，也犯不上嘴贱告诉别人。所以唯一剩下的嫌疑人只能是裴海，而门外的人是谁也就用脚后跟想也知道了。
　　裴雯丽看上去很着急，也瘦了很多，只不过那双小鹿般的眼睛看向苏尘时还是满眼怨毒。
　　“你把裴海关在这里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恶狠狠的语气像恨不得把苏尘撕碎，却压抑于淑女的端庄并未发作。
　　“我？关他？”苏尘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睡过去裴海，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好笑“能稍微停止你的泼妇行为么，裴小姐。”他无奈地表示自己只是‘受人之托’帮裴海戒毒，而果不其然的，裴雯丽也友好地表示了她并不相信这套说辞。
　　“如果你不姓苏，我可能还会相信。”她冷冰冰地戳中了苏尘的软肋。
　　噢，又来了，大小姐的威仪。
　　如果这个时候裴海醒过来，告诉裴雯丽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帮助裴海戒毒，这位大小姐也很有可能丢下一句‘我不信’便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走人。
　　更何况裴海没这么做。
　　他的确醒了，只不过在看见裴雯丽的瞬间两个人就像狗见主人一样粘到一起，又哭又笑折磨了苏尘耳朵半个小时之久。其间还夹杂着一个热吻和裴雯丽刀子般的眼神，直到裴麟接到苏尘的短信赶过来将这对落难情侣拽开。
　　老天爷，他那会儿还真有点像传说中英勇无比的金发雷神。
　　“混帐东西。”他震怒地咒骂着，暴躁得像头雄狮“我说过你们不能再见面，这他妈是□□。”
　　“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你也不行。”裴雯丽终于将怨毒的眼神从苏尘身上转移开，苏尘有些好笑的想着这个女人是不是看谁都这样。
　　裴麟一时没回话，看样子是在极力压制怒气没一拳头掼到这小妞脸上。
　　如果真是这样，苏尘幸灾乐祸般后撤一步保持安全距离，想着那个画面就没忍住小出了声。
　　这下好了，屋内三个本在对峙的人此刻都将目光转移到了他身上，仿佛他是忽然闯进来持刀抢劫似的。
　　“呃…也不是没有办法。”苏尘清了清嗓子，决定还是先稳住裴雯丽“我觉得大哥的意思是，你们‘现在’最好不要见面，毕竟你也知道，戒毒期间性生活这种东西还是少沾为妙。”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但苏尘非常适时地揽住了裴麟的肩膀，捏捏那块儿结实的肌肉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毕竟是你们的大哥，不会把你们的小秘密说出去。你们或许不在乎，但你们一定也不希望把妈妈的心脏病搞出来对吧？”
　　母亲仿佛是这家人赖以维系亲情的绳子，很有力地将不省心的儿女们绑在一起，包括苏尘在内。
　　“所以，丽丽，如果你每天往这里跑，等同于招告全天下‘这里有一个秘密’。之后就非常有人乐意将‘出国深造’的裴海藏身这里的新闻挖出来，去某些小报社换取酬金。”他停顿了一下，为了使自己的言论更具说服力而详细解释。
　　“这个房子是用裴麟的名义租来的，而我－－裴家捡来的小东西也时不时往这里跑，现在又加了一个你，裴家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那么这里到底藏着什么呢？”
　　“那么你和裴麟为什么不怕？”裴雯丽仍旧不死心，但语气间少了一份坚定。
　　“我们无所谓，没人会觉得我和大哥在谈恋爱。”苏尘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很快赢得了辩论会的胜利。
　　裴雯丽承诺自己不会再到这里来，但只是段时间的，如果裴海出了什么事情她会把全部的账都算到苏尘头上。
　　“大姐，我就是个兼职看护。”苏尘不满的抗议并没得到裴雯丽的垂青，但好歹她同意离开了。事情应该不会更糟了…才怪吧。
　　没过两天，报纸上铺天盖地的裴家大少和男性‘童养媳’同居的消息就来了，震得苏尘一愣一愣的。

　　“其实还挺有意思。”这时候的苏尘虚弱地笑着，仿佛那是难得的甜蜜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