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第三十一章 ...

  •   昨日沈丹霄拿这剑硬扛了卫天留一次,那时便听见崩碎声,这时再看,剑身没有损伤,鞘上却裂片层叠。

      他不怕死,见着这些密匝的痕迹时,却难过极了。

      “你哭了。”有人道。

      沈丹霄在眼角抹着一点水痕,恍然回过神。往日只在师兄面前落过泪,这回叫外人看去,不免尴尬,他回头道:“岳宫主为何不好好养伤?”

      岳摩天举起手,摇了一摇,道:“伤在手上,我走动走动又有什么关系?”

      沈丹霄起身,整罢衣裳,道:“我与你不熟,为何总来寻我?”

      这话太不客气,细听还有些火药味,当说这话的人是沈丹霄时,更是有趣。岳摩天眯起眼,仔细打量他,良久方道:“沈盟主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什么?”

      岳摩天走近两步。他衣衫宽大,走起来时袍袖微摆,飘逸出尘,早间又起了山岚,看来当真如神仙中人。只是他姿容超逸拔群,眼窝却深,连着目光也在明昧之间,心意莫测,真情难见。

      他道:“死比活容易,现在你想清楚怎么活了吗?”

      沈丹霄却道:“岳宫主也是想活的吗?”

      岳摩天笑道:“我舍不得死呢。”

      沈丹霄道:“我不能死。”

      岳摩天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既知你有这心,我也放心了。”

      沈丹霄问:“近日会出事?”

      岳摩天只摇头。

      *

      许是卫天留强吞下那剑,没讨得好,这几日风平浪静。鞠通虫在沈丹霄手里,这虫每出来一回,必定会歇一段时间,如此一来,也给了他们喘息机会。

      众人还没想出对付卫天留的法子,但不是什么都没做,商量过后,将卫夫人同卫殊,带上剩余弟子,一道送进了观瀑楼,除此外,张灵夷与薛神医也在楼内。观瀑楼背坐险峰,只一条上楼通道,若谨慎小心,当能在卫天留来前发觉。

      这安排是温恰恰做的,他以为背后人必定是原先就在风雪崖上的人,在卫百钟等人死后,范围又缩小了一遭。现下他们将所有可疑之人放在一道,那人若有一分聪明,便知道绝不能对楼里的人动手,如此一来,楼内稳如泰山,他们也好腾出手处理别的。

      另有一桩好事,荀天工终于从房里出来了。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原先清爽的少年郎,这会儿蓬头垢面,平白长了十多岁,刚出来时,几乎没人认得出,梳洗后才好些。

      这会儿余下人聚在那日宴饮过的厅堂,听他一一道来,才知那到处可见的银线,竟与千丝同出一源。

      荀天工此次来风雪崖,并没想到会遇见这种事,只带了一小瓶蜘蛛卵,用了催熟手段,勉强够用。

      他不懂千丝术,换了一种用法,只是作为一种预警,若发生什么异常,立刻便能察觉。比起后发的鞠通虫,这东西更能做到防范于未然。

      如琇道:“刮风下雨也好用吗?”

      他说得已是含蓄了,怕荀天工分不出碰上蛛丝的是什么。

      方寸山的天工造物之中,不仅有机关术,也有这种异术,荀天工既得天工之名,必是将这书吃透的。他心思单纯,没深想对方话语,只是对自己极有信心,傲然道:“风雨乃是自然演化,其中不同,一见可知!”

      他说完,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犹有几分疑虑。再一想,无论有用无用,都是一种手段。

      薄雪漪看了看别人,见没人说话,便道:“我们就这么等落雪?”

      荀天工道:“我这几日可不止养了蜘蛛——养这些玩意儿才费不了多少时间。”弯腰从脚下拖出一只圆盘似的铁疙瘩,将手一甩,长脚似的,扒在一根梁柱上。

      他道:“诸位且看。”

      铁疙瘩上张开了口,锯齿密密麻麻,一口咬下去。

      这梁所用的木头,本就是长在风雪崖上的,青羊宫之前,并没有人来过这山,已不知长了多少个年头,木质又重又密。若换作一寻常高手,一剑砍下去,即便灌注内力,至多入木七分。可那貌不惊人的玩意一咬,似一口铁齿钢牙,咬豆腐般将双臂合围的梁柱啃了小半,断口平滑,一点粉屑也没落。

      温恰恰心思微动:“看这情形,换作我之前那剑,恐也经不起轻轻一咬。只是没真正比过,不知这与崖主哪个更厉害。”

      孟鹿鸣道:“自然是荀先生更胜一筹。学兄那只是寻常的精钢剑,稍锋利些的兵刃都能将之一斩两段。这梁木却不同,纵是传闻里的神兵,也不过能做到这地步。”

      温恰恰道:“若是孟博士的分水剑,不会比这差。”

      铸剑师欧冶子平生只铸过两把短剑,一为鱼藏,一为分水,皆为吴王阖闾所收,吴王死后,又落在越国大司马灵姑浮手中。灵姑浮于回国途中坠马身亡,家人检视其遗物,发觉鱼藏不知下落,唯分水尚在。如此声名略小的分水剑,反倒代代相传,落在了学宫上任山长手中。孟鹿鸣的父亲孟同春,正是这位山长的关门弟子,二人师徒情深,从老师手里继承了这把分水剑。

      此剑置水中而不湿,剑如其名,确有分水之能,也能辟火,斫石削铁更是如入无物。

      约莫三十年前,学宫藏书楼因被雷击,着了大火,孟同春与十数位同窗被困其中。他那时已得了分水剑,见火势渐大,隔绝内外,危在旦夕,便仗剑而出。说来也奇,窜出的火焰离剑一尺之时,自行退避,他带人出了火场,除肌肤被燎得赤红外,没有半点损伤。

      后来他成了一代大儒,分水剑没有传给弟子,也没有传给独子孟鹿鸣,以至于江湖中有近十年没见过这把天下名剑了。

      孟同春既是孟鹿鸣的父亲,也是他的老师,加冠游学前,孟鹿鸣满心以为这剑会落在自己手中。

      对方道:“时机未到。”只给了他一柄寻常宝剑。

      孟鹿鸣想问具体,孟同春却没有回答。

      此时温恰恰提起分水,孟鹿鸣想起幼时在父亲书斋中见过的那柄薄薄短剑,心中忍不住起了怨毒,暗道:你从前不将分水给我,这回若我死在这儿,也不知你会不会悔。

      前头他畏惧死亡,想到这里时,那点恐惧烟消云散,转而胸膛发热,恨不得一头冲出去撞死,血溅在对方身上,看看他是否还是那副模样!

      他二人说起分水剑,都想起学宫,又因不同缘故出了神。

      荀天工道:“有位祖师见过分水剑,回山后绘了图,记录下形制,评点这剑锋利有余,韧劲不足,名气比不上鱼藏是有道理的。”

      已没有第二个相里奚会拦着他说话,因而他话一说完,众人皆沉默下来。

      岳摩天笑道:“鱼藏与分水,本是刺杀所用,鱼藏隐蔽难察,分水一击毙命,各有特点,若要与荀先生的机关相较,未免强人所难。”

      这位魔道宫主几日来温文尔雅,给人印象颇好,便连如琇也险些忘了他身份,幸好他十年前在长乐宫有过一番生死经历,尚能把持。其余人如几个小辈,都不可免地起了亲近之意。

      荀天工对他没什么想法,听了这话,点头赞同:“是那位祖师偏颇,这原是杀人剑。”

      沈丹霄道:“除了咬合力大,这机关还有别的本事吗?”

      荀天工跺了跺脚,那铁盘从梁上脱落,不顾底下铺着的地板,“嗡嗡嗡”底盘下三片刃条转动起来,陀螺似地潜了下去。一时众人只知那东西在地底下转移,具体方位却辨不出。

      温恰恰百思不得其解,问:“这东西脱离了人操控,自己也能动?”

      荀天工扬眉道:“你怎知他脱了我操控?”

      这是方寸山的天工秘法,其中自有奥妙,众人识趣,没有再问。

      沈丹霄便问:“可有名字?”

      荀天工道:“这是我从螺舟上改进来的,我唤它螺盘。”其纹如盘山,重重叠叠,确与螺相像。

      说话当口,螺盘破出地面,腾空起来,在诸人头顶上来回徘徊。

      所有人中,如琇看得最为专注,神情凝重,忽道:“当真神乎其技。若能做得大些,人岂不是能乘坐其中?”

      荀天工自负技艺,却是一根筋的,并不会隐瞒,当即道:“螺舟就是用来坐人的,只是所有尺寸要重新算起。其中有种材料罕见之至,整个方寸山也拿不出许多,师兄将之交给我,原也不是做这个的。”

      如琇道:“怪不得不曾见到这般奇巧之物。”

      荀天工脸色蓦然一沉,低声道:“这事完了,我还得把这螺盘拆了,否则回去被师兄看见,又要说我。”

      温恰恰笑道:“为何要说荀先生?这世上的材料若是放在一边不用,又有什么意思?”

      荀天工道:“山中大半人都会做这东西,除了材料稀罕,实在没什么趣味。师兄知道我做了这无用之物,必定要说我浪费时间。”一挥手,螺盘从半空中坠下,落在他身前。

      “除了之前说的,这东西材质要比刀剑柔韧,若没有特殊技巧,是砍不动的。即便卫崖主力大,爪牙锋利,也拿它没什么办法。”

      沈丹霄心想:能守能攻,即便不能奏效,也能做个试探。

      计议既定,众人为了以免出现上回事故,因而也不分开了。此时离落雪还有五六天,不长不短,他们大多功力高深,不惧寒暑,便在这厅堂内待着,若感疲惫,便假寐片刻。

      如今风雪崖上,除了他们,余下人都在观瀑楼里。

      观瀑楼有张灵夷坐镇,只需小心以待,不会出大事。他们这里每隔一会儿便几人结伴,出去探看情况,因知晓了卫天留能潜在地下,他们尤为注意泥土新旧。

      唯有荀天工不与众人在一处,仍待在自己屋内。他有蛛丝做耳目,又有螺盘在侧,许是众人中最有把握的。

      连着两日,风雪崖上不见一点异动。

      观瀑楼上的弟子原本被吓住,这会儿缓过神,恐惧略消,竟有几个提出要回去的。幸好孙斐也在观瀑楼上,及时压制住了,只有一人混在拿取食物的人中,见机跑出来,撞上守在门口的张灵夷。

      每日进出的人都需报备,那人不在名单上,见了张灵夷难免心虚,却又觉得她是个女子,心慈手软,即便有些声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蒙混过去。

      张灵夷实记性极佳,尤其楼内也没几个人,见他鬼祟,一剑砍下头,叫顾灵光将头颅悬在门上。

      如此,纵是没有起异心的弟子,一时也噤若寒蝉。那日楼中进出紧然有序,没有人发出丁点声响。张灵夷站在门前,头顶上的头颅滴着血,落在雪白的玉阶上,似是一丛丛梅花。

      她低头观赏半晌,无声笑了笑,又侧耳听崖下轻微的云气流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