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别鹤》银蝉子

41、千面（1）

　　川树和祁凌正往客栈走着。川树有点心不在焉，走路没看路，被什么东西绊得一个踉跄。正当他头重脚轻时，眼疾手快地揪住旁人身上一片衣服，这才没有扑街。

　　周围行人很少，但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这边，脚步一滞，鸦雀无声。

　　川树站直了身子，对众人笑：“没事没事，大家不用担心我，呵呵。”

　　回头一看祁凌，脸黑得如陈年锅底，裸露出半边精壮的肩膀与胸肌。川树还在想，他什么时候脱衣服的？再往自己手里一看，正巧揪着他那半边袖子。

　　“嗯，身材很好！”川树硬着头皮又帮他把衣服提了上去，感觉脸上红辣辣的，实在没有勇气看祁凌第二眼。

　　川树转移话题：“咳咳，看看我踩到什么。”

　　他回头，只见一个黑黝黝的巷口，地上横出两条腿。

　　“谁躺在这里啊？”

　　他凑过去，看见躺着的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头发乱得跟鸟窝似的，脸在阴影里看不甚楚。“阿叔，别睡在这儿了，容易绊倒别人，也容易着凉。”川树蹲下，拍了拍他。

　　对方没反应。

　　“该不会死了吧？”川树戳了戳他的胳膊，“应该没有，身体还是软的。”

　　祁凌瞟了一眼，完全没有兴趣：“走，别管他了。”

　　两人继续往前，沿街有好多摊贩，卖糖影儿、糖葫芦、灯笼、荷灯、金鱼的应有尽有，热闹非凡。前面有个摊铺熙熙攘攘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那边是卖什么的，这么多人？”

　　“走去看看。”

　　川树踮着脚在后面张望，被大人们的肩膀堵得严严实实的。

　　“上来，矮子。”祁凌在他前面半蹲下来。

　　川树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你说我吗？”

　　“少废话，快点。”祁凌面无表情，冷酷地道。

　　“我会长高的，你别太得意。”川树跨步坐上了祁凌的肩膀。

　　祁凌看似孔武有力，实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正好让川树比众人高出一个头，问道：“看到了吗？里面在干什么？”

　　川树挺直腰杆，伸长脖子：“看到了，在玩撒豆子，有面具可以赢耶！”

　　所谓撒豆子，是河神大祭的传统，人们把大豆撒在住宅的周围来驱鬼去病和招福纳祥。

　　小摊上玩的是这个习俗衍伸出来的游戏，在地上依次摆了十只陶烧的恶鬼，朝天张开铜钱般大小的嘴巴。花五个铜板可以玩一次，每次拿着十颗豆子，要隔着一丈的距离把豆子分别扔到十只恶鬼的嘴巴里。

　　如果全中，就能拿走一个礼品。礼品是各式各样的彩绘面具，有动物形状的，有神仙英雄，还有妖怪恶鬼。

　　正在撒豆子的妹子“哎呦”一声娇嗔，出手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讪笑。

　　“好像很难的样子……”川树自言自语。

　　祁凌看不见，正在鼓着力气，全心全意地掌握着平衡，听他这么说，扬眉道：“撒豆子能有什么难的，我蒙着眼睛都能全中。”

　　他一说话，身子摇摇晃晃的。

　　“你别动啊！我要掉下去了！”川树坐在上面惊叫，一把抱住祁凌的头。

　　祁凌的眼睛被蒙住了，脚步顿时像醉了酒一样，失去了平衡。本来双手都扶着川树的腿，情急之下松开了去掰川树的手腕，叫道：“喂，松手！看不见啦！”

　　川树手抱得更紧：“啊啊啊啊，我要掉下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忽然，人群中有人尖叫起来，声音一下子盖过了所有嘈杂。

　　川树终于从祁凌肩膀上摔了下来，祁凌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人对视一眼，立即爬起来冲进人群，只见刚才撒豆子的妹子惊恐万状地捂着脸，她面前，站着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妹子。

　　“你是谁！为什么会和我长得一样！你是我？那……那我是谁……”

　　另一个妹子也捂着脸，做出和她如出一辙的惊讶神情，连声音都十分相似：“你、你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你是谁？”

　　这边这个妹子彻底崩溃了，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什么妖怪！”祁凌眼神一凝，噌地一声拔出寒骨，剑锋指向站着的另一个妹子。

　　人群一听到“妖怪”，马上乱成了一锅粥，慌不择路地尖叫着四散奔逃。

　　川树被冲得晕头转向的，等到人群都走光了，只剩下几个小朋友呆楞楞地站在那里。

　　“你们怎么也在这里？”川树问。

　　唐骁：“我还想问你们呢？怎么戏散了就不见了。”

　　“妖怪去哪了？”

　　“不知道啊，什么情况，我的青团呢？”唐骁更是一脸懵，手里举着一个空竹签。

　　“被他趁乱跑了。”祁凌把寒骨回鞘。

　　川树又看了看摆摊的小贩，那人缩在竹椅上，举着把蒲扇挡在面前。听到周围平静下来，才颤巍巍地把手放下来。“呼，终于走了！”

　　川树瞧他的反应，虽然害怕，但是好像见怪不怪。便问：“阿伯，你知道这个妖怪？”

　　小贩道：“见过几次，这孩子总是来砸我的场子。他可以化妆成别人的样貌，就像是戴了面具一样，所以我们镇上的人，都把他叫做千面。”

　　“千面……”川树当真没听说过。

　　小贩道：“总之，多谢小师父们！多谢多谢！”

　　“不必谢，我们没帮上什么帮，还把客人都赶走了，真是对不住啊。”川树笑道，“祁凌哥，你怎么还不走？”

　　祁凌眼睛直直望着那些面具，脚像是被黏住了一样，忽然对小贩道：“跟我打个赌怎么样。”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祁凌这唱的哪一出。

　　小贩：“什、什么赌……”

　　祁凌用黑布把自己眼睛蒙上了，掏出一摞铜板，放在桌上，道：“我要是十个全投中，钱给你，面具全都给我。如果有一个不中，钱你还是拿着，我空手走。”

　　小贩直觉遇到一个冤大头，怎么样自己都不亏，于是戳着手笑道：“行啊，那就看小师父本事了。”

　　唐骁：“这怎么可能办到啊，他这牛逼吹大发了。”

　　川树不明所以，感觉祁凌也不像是喜欢这些小玩意的人，不知道他要这么多面具做什么。

　　此时，人群又默默地围了回来，议论纷纷，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小贩摆好陶罐，便好整以暇地躺进竹椅中，一边摇着蒲扇，一边乐呵呵地数钱。只听得豆子入瓮，整整十声，不多不少。小贩摇蒲扇的手一僵，抬眼看祁凌，那人黑布蒙着眼睛，还是挡不住他倨傲的神情。

　　人群发出一阵唏嘘。

　　“说话算话。”祁凌摘掉白布，勾勾手指。

　　“童叟无欺。”小贩蛮不情愿地把面具都摘了下来，双手奉上。

　　祁凌在众目睽睽下，把所有面具堆到川树面前，道：“刚才那个不好看，扔掉，这些送你。”

　　川树吓了一跳，感受到众人异样的目光，脸上像是烧了一把火，赶紧拉着祁凌出了人群。心想：“该不会从刚才开始，这家伙看到小姐姐送我礼物，内心就一直在吃醋吧。”

　　正在所有人都识趣地退避三舍时，只有唐骁恬不知耻地凑过去：“温柔善良的阿树，你有这么多，给我一个呗。”

　　川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唐骁，简直天降救星，立即道：“好好好，没问题，我数了数正好十个面具，我们一人一个吧，当是祁凌送给大家的了。”

　　祁凌没表态，就没有人敢拿。

　　川树冲着祁凌眨巴眨巴眼：“好嘛？”

　　祁凌：“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