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落木萧萧下》陈蛮蛮

4、曼珠沙华

　　第四章

　　次日，顾枭枭是被小痴的蒲扇敲醒的。

　　揉了揉睡眼，屁股上火辣辣的感觉使顾枭枭不得不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不足六尺的小丫头。此时的小痴一手执蒲扇，另一手叉腰，两个小辫子似乎都要翘上天去了，气势汹汹地对顾枭枭说道：“快起来吃药了，再睡，太阳都晒屁股了。”
　　在御剑山庄耀武扬威了十八年的顾枭枭，第一次知道了头痛的滋味。

　　还是那个熟悉的红泥小火炉，还是那个熟悉的栗色圆弧形药碗，还是那墨色浓稠的药汁...嗯，果然，喝下去也还是那苦绝人寰的味道。有了昨天的经验，顾枭枭这回痛快多了。

　　干了这碗魔鬼药汁的顾枭枭，拧着眉头睁开眼，猝不及防的看见小痴手指拈着一颗红色蜜枣，塞进了她的嘴里。
　　香甜的枣汁儿瞬间在口腔里爆开，活生生冲淡了那要命的苦味。

　　“怎么样，甜吧。这可是小痴我今天特意给你准备的。”小丫头的眉毛扬了扬，就像等待表扬的小狐狸一般。
　　“谢、谢谢。”顾枭枭摸了摸嘴唇，一时之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小痴翘起尾巴摇头晃脑了半天，似乎看出顾枭枭的心思，一蒲扇敲在她的屁股上：“怎么，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啊。”

　　......

　　得，顾枭枭吞了吞口水，果然还是那个泼辣的丫头。

　　后半夜似乎下过雨的样子，山上的土壤有些稀松。

　　表现出色乖乖喝完药的顾枭枭死缠烂打，小痴终于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带她一起去采药的提议。
　　晶莹剔透的露珠从新芽上滚落，飞鸟扑腾着翅膀从林间飞起，整个山林一片生机盎然。此时的顾枭枭就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样，见到小痴挥锄头便问，这是什么？搞得小痴对她十分不耐烦。说好的御剑山庄大小姐呢，怎么像个乡村野丫头一样，小痴暗暗肺腑。
　　不一会儿，两人便行至一片水域。

　　从高处缓缓流下的溪流在这里冲出了一道的河湾，汇聚在下方的水流形成了一个小湖泊，如同深林里的一颗宝石一般，点缀着这里的风景。湖畔野花绚烂的绽放着，配合着泉水的叮咚声在风中起舞。

　　“这里就是灵溪清池了，我就是在这儿捡到你的。”小痴放下了药篓，擦了擦额头说道。顾枭枭闻言，扬起头仔细打量着山上。

　　如果是在这儿的话，那么上面就是那夜的万丈悬崖了。那该死的娇奴一定想不到，本小姐大难不死，就算掉进悬崖也能全身而退。

　　身边的小痴还在继续碎碎念。“那天你啊就是躺在这里...”

　　顾枭枭心想，此时，娇奴不会已经在江湖上大肆渲染我已经死了的消息了吧。如果是这样，爹爹和哥哥该多着急啊。转念一想，以暗夜的人的行事来讲，应当是不会这样的。况且当时娇奴一心杀人，最后连碧云剑都没有拿走，应当是不想跟我的死扯上什么关系。这样一想，她的眉头又舒展开来。

　　小痴说了半天顾枭枭一点反应都没有，气得她跺脚道：“喂，你到底听我说话没有。”
　　“听听听，大小姐。”顾枭枭扶额。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自己现在是又吃又拿，还倒欠着人家一条命，自然是直不起腰来的狗腿子了。

　　小痴歇息了片刻，接着便挥起小刀开始认真的采药。顾枭枭好奇地凑上前去，只见小痴格外的认真采集，大眼睛一动不动的，手却灵巧得很。

　　“这是什么？”顾枭枭好奇道。
　　“蒲黄。等拿回去晒干以后研磨成粉，加入你的止血药材里敷在伤口处用的。”小痴把采集好的药材仔细的放回药篓里，挥了挥手嫌弃道：“走开走开，挡着我的路了。”
　　顾枭枭：......

　　忙活了一个上午，总算是可以收工回去了。

　　阳光渐渐偏移，马上就是正午了。离灵溪越近，越是可以看到，谷内弟子来来往往，大多束发，身着行动便捷的白衣，在药田里忙碌着。谷内虽然不及外面地势开阔，该有的地方却应有尽有。路过的药童和弟子们，都无一例的纷纷跟小痴点头问好。

　　“没想到，你人缘还挺好的嘛。”顾枭枭碰了碰小痴的肩膀，笑道。“那是自然，本姑娘如此可爱又聪明，自然是人见人爱的啦。”小痴翘辫子。
　　顾枭枭：......

　　回到淡云居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

　　伤势刚好的顾枭枭觉得腰酸背痛，一进门就摊在了床上不肯动弹。今日上山，小痴开始是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这顾家大小姐不仅性子急躁，身子也硬朗得很。看她那生龙活虎的样子，小痴还以为前几天捡回来的那个奄奄一息的不是她呢。
　　就这还要用身体不好为借口赖在灵溪谷不走，呸，不要脸。小痴心想。

　　顾枭枭可不知道小痴心中的小九九，摊在床上的她开始思索，什么时候回去比较好呢？近一个月是不行了，恐怕回去，爹爹的怒气还没消，不仅得挨一顿数落，还得乖乖披上嫁衣嫁人。那...就一年吧。顾枭枭咬指头，一年找不到新娘子，这婚约差不多也该作废了。此时的顾枭枭还不知道，为了找她，她爹和他哥已经快把鄞州翻了个遍了。

　　御剑山庄内。
　　顾天成的书案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封信，信纸以火漆封缄，封面一行行书行云流水，雄厚却不缺细润柔和。笔法遒劲，可见书写之人的炉火纯青。
　　当天夜里，顾天成下令，鄞州千机阁暗地里寻找小姐一事，暂停。

　　午后，小痴不知跑哪儿去了，心事重重的顾枭枭本该在床上休息，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她本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主，随即起身，既然睡不着，不如去谷中游览一下美景。

　　还是那条林荫小道，青石板上略微有些水迹。偶尔有侍女经过，顾枭枭和她们点头致意。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路尽头，映入眼帘的还是那片艳烈如火的曼珠沙华。
　　风过无痕，带来空气中陌生的花香。

　　实际上，这片花海与灵溪谷显得有一丝格格不入。谷内建筑大多是浅色，配上来来往往的白衣弟子，显得格外古朴简约。这片花海可算是谷内颜色最为艳丽的地方了。簇红的一片盛放在山谷中，就像一副黑白的水墨画里，突然绽放一滴红色的血珠。

　　“这是曼珠沙华。”
　　声音从顾枭枭的背后传来。不知何时，小痴站在顾枭枭的身后，自顾自的说道。顾枭枭回头，笑道：“你怎么神出鬼没的，难道你偷偷跟着我？”小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蹦蹦跳跳，往日水灵的大眼睛里似乎有着某种顾枭枭看不懂的悲戚。

　　“曾经，这里也是一片药田，”小痴看着那彩蝶，扑闪着翅膀停留在花丛中，平静地说道，“但因为谷内很久没有那样的喜事了，为了顺从新娘的心意，这里被种满了她喜欢的曼珠沙华。”蝴蝶眨着翅膀飞走了，广阔无垠的天际，也不知道何处才是它真正停留的地方。

　　新娘？这谷里还发生过那样的喜事啊。为爱人种下一片曼珠沙华，听起来很浪漫的样子。顾枭枭偏头打量着小痴，可那一抹悲伤很快从她的脸上消失了。
　　“后来呢？”顾枭枭问道。小痴转过头，一蒲扇拍在顾枭枭的屁股上，“问东问西的，还东跑西跑，是不是想偷偷躲过喝药？”
　　顾枭枭：......

　　不知不觉在谷里已经平静的生活了一周有余了。顾枭枭每天除了跟小痴斗智斗勇，就是被她强灌三碗药汁。早中晚各一次，雷打不动。顾枭枭觉得自己回去一定能让爹爹刮目相看，毕竟，她现在可是喝药都不会皱一下眉头了呢！

　　每天清晨和小痴一起爬上那座有着灵溪清池的山，在山间寻觅各种珍稀的草药。好几次看到小痴拿着草药直直地往嘴巴里送，顾枭枭不由得内心感叹：真不愧是学医的，也不怕尝到毒药毒死自己。渐渐地顾枭枭发现，小痴虽然年纪不大，医术在这谷里却是较为出挑。在每月的谷主例行考核中，她总是能拔得头筹。

　　每日午后，小痴总是嘱咐顾枭枭在房间里好好休息，自己却关在厢房里研习各种医书，努力程度令顾枭枭叹为观止，深深的开始反思自己为啥学武功那么不行，难道真的是努力不够？

　　又一日清晨，在她们下山路过药圃的时候，突然发现平日里井井有序的药圃此时吵吵嚷嚷，混乱不堪。

　　“怎么了，怎么了...”顾枭枭带着小个子的小痴奋力的挤进包围圈。只见一名年纪颇大的大叔倒在药圃边，背篓里的草撒了一地。几名较为年轻的弟子正跪在他身旁，一边呼唤着他的名字，一边按压他的胸口。见状，小痴立刻把药篓塞进顾枭枭的怀里，奔上前去焦急询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一名年轻弟子见是小痴，急忙回答道：“墨叔说今日和我们一起去药圃看看，刚刚巡视完东半苑，突然他就一头栽下倒地不起了，怎么唤他也没有用。”
　　小痴闻言，脸上表情分外严肃。她拨开男子的眼球，只见墨叔的眼睑毫无血色，并略微浮肿，眼白处似有淤血。再掀起袖子触摸他的手腕，脉搏微弱无力，且浑身冰冷，甚为异常。这种病发的症状别说是这些普通弟子了，就连小痴也从未见识过。

　　见小痴目光沉吟的摇摇头，旁边几位弟子立刻将墨叔抬上担架，人群迅速让出一条路来，有先行的弟子早已前往水榭告知谷主大人，请谷主大人代为医治。

　　人群渐渐散去，顾枭枭走到小痴身边，见她一脸严肃，似乎在苦苦思索。她摸了摸小痴的头，安慰道：“许是墨叔近几日太过劳累，所以身体出现了什么异常。”小痴摇摇头，抬头看着顾枭枭说道：“不可能，我们灵溪谷的弟子从小深谙医理，平时虽也有些头疼脑热的，但都不足为提。”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我虽然经手的实际病例不多，却在医书上看过很多病发的症状。刚刚我观墨叔的脉象，却是十分异常。”说道这里，她沉默了。

　　顾枭枭一时无言，半晌安慰道：“你们不是医术超群的灵溪谷吗，对谷主大人来说一定不是什么难事。”小痴垂下眼眸，缓缓的点了点头。
　　其实...墨叔的病态，似乎像极了....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