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与榕树》野神雪饼子

1、鲸鱼

　　榕芷想要离开家出去走走，吹吹风。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离开家哪怕是一步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法师就无止境地沉溺于睡眠和梦境之中，只要闭上眼就能昏昏沉沉地睡上好久。
　　当榕芷睡醒过来，下意识的看向床头柜上摆着的时钟时，他的心总会一沉。一开始还好，迷迷糊糊最多也就睡个三四个小时，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和榕芷自己对这种情况的放任不管，到现在，一睡就是三整天。
　　不可思议地是，长时间的睡眠并没有给榕芷带来饥饿感，也并没有让他变得更加精神。不如说，他只是觉得越睡越累，清醒时分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榕芷苦笑一声。这早就已经脱离“人类”的范畴了吧？即便自己是“法师”，和普通人不太一样比如寿命更长一些，可是这么频繁的昏睡……实在是，作为法师也不太正常了。
　　所以说，能够鼓起勇气离开家去镇子里走走，这件在普通人的眼里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对于榕芷来说，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最终决定的。
　　榕芷并不需要收拾他的家，只是推开门往外走。事实上，自从他开始昏睡以来，他就再也没有看过书，或者使用过家里的别的什么设施了。柜子上和书架上早已积起了一大层灰，不过榕芷并没有时间去打扫。
　　他也不在乎。
　　现在是盛夏季节，虽然是阳光比较温和的上午，但户外的温度也已经十分高了。街上的人基本上都穿着单薄的短袖，会魔法的爱美的年轻小姑娘们，也都给皮肤施了阻隔紫外线的奇妙魔法。
　　蝉鸣，热风，烈日。
　　幸好，榕芷那长时间不规律的生活作息并没有影响他的记忆和感知。像别的人一样，他也能回忆起过去的种种事情，能感知到季节的变化，能感觉到心情的变化和时间的流逝。榕芷却并不觉得庆幸，他反而觉得如果感知不到这些事情才好。
　　他沉默地走着，走向澜海镇边缘的海滩。榕芷现在居住的大陆名叫“鲸鱼乡”，听说是由于这附近的海域中有众多各种各样的鲸鱼魔物，大陆因此得名。澜海镇在海的边缘，只要往北走，不出三刻钟就能看到海滩。
　　放眼整个世界，鲸鱼乡——尤其是澜海镇，居住着最多的法师。不过由于榕芷本来就内向，从16年前搬到澜海镇到现在，榕芷在镇子里也没认识几个法师同类，更不用说不会魔法的普通人了。
　　至于为什么这个镇子会吸引这么多法师......可能是因为这附近的魔物比较多吧。即使是动物也会有等级之分，稍微值得关注的是“魔物”，顾名思义，拥有魔力的魔物，猎杀后自然也能获得稀有的魔法素材。其他的毫无用处而且没有任何智慧的，便是普通的“动物”了。
　　榕芷却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搬到这个镇子里来的，所以澜海镇优越的环境——众多法师聚集，大量的魔物，甚至还有学者协会——对榕芷来说并没6有什么实际的好影响。虽然说在搬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协会登记了“魔法研究者”的身份，可是这16年来，说实话，榕芷并没有什么新的研究成果。
　　离海岸越来越近。榕芷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咬了咬下嘴唇，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一般。可是很快，他却长叹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头还是晕晕的，走了这么久也没有清醒过来，浓浓的睡意和昏昏沉沉的感觉不断地袭来，榕芷必须花上很大的努力才能保持清醒。
　　到海岸看一眼就回去。榕芷这么决定了。
　　走过一个斜坡，从斜坡的顶端往下看就是沙滩，还有连着沙滩的大海。这片沙滩并不适合人来游玩，所以虽然是盛夏，海滩边也是一个人都没有。榕芷站在高处，往下看去。
　　当看到某一个东西的时候，他惊吓的睁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一个巨大的，约有十米多长的鲸鱼。鲸鱼横躺在沙滩上，海浪不断涨潮退潮，却没有一点的水碰到那暴露在空气中的深灰色的皮层。不知道那条鲸鱼是怎么卡在礁石间的，所以即使来了一个大浪，也可能无法把鲸鱼卷回深水区。
　　海风卷起沙滩上的沙子迎面扑来，沙子进到了榕芷的眼睛里。他不禁流泪，然后很快地揉了揉眼睛，恢复了原来的状态。榕芷再次确认。他承认这种事儿真的很罕见，就跟枯木发芽的概率一样，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不得不去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到的。
　　真的有一只鲸鱼在沙滩上搁浅了。
　　榕芷没有更多犹豫，迎着风冲下斜坡，聚集魔力准备直接用浮空术把搁浅的鲸鱼丢回海里。当魔力聚集完毕的时候，他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咒语，朝着鲸鱼的方向一挥手，一束白光从掌心涌出，随后快速地朝着目标撞去。
　　当那束光击中鲸鱼的时候，榕芷松了口气，然后下意识地抬手，试图让那个庞然大物浮空——浮空术是很基本的魔法，他无数次地尝试过也成功了，所以当榕芷看到鲸鱼并没有按照想象中的来行动，而白光也随之消逝的时候，他的确感到惊讶。
　　不，这不应该。榕芷确实是好几年没有练习过魔法了，但也不至于连最简单的浮空术也无法使用。他还能感受到鲸鱼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生命信息和魔力的气息，它还活着，绝对不能就这么见死不救。
　　榕芷调整了一下呼吸，稍稍平静心情，再次聚集魔力。手心里出现了一团白色的光，迅速凝聚成了光球。他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浮空术的咒语，挥手指挥白光击中离自己只有几米距离的搁浅鲸鱼。
　　如果是正常的情况，白光应该包裹住那只鲸鱼，这时候就说明目标已经选定，可以施展浮空术了。只不过，这是在“正常”的前提下。榕芷的第二次尝试也失败了，光还没选中目标就已经消失，像是被风吹散了一样。
　　榕芷的心一沉。再次尝试，再次失败——所以也就没有第三次施展魔法的必要了，再这么耗下去，鲸鱼就会死亡。其实说实在的，真的要是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只鲸鱼的身上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魔力气息，这就说明它是一个魔物。
　　像鲸鱼这么大型的魔物还是很少见的。要是能够成功猎杀，肯定能从它的身上得到很多十分稀有的材料吧。不管是用来作研究也好，还是卖掉也好，努力收集材料猎杀魔物总归是没错的。
　　只要不发生奇迹，那这条鲸鱼的死亡已成定局。榕芷只需要等待，然后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魔物身上的宝贵素材。
　　榕芷沉默着。只要再等等，再等等......
　　鲸鱼一动不动。太阳越来越刺眼，时间大约是已经接近正午。整个沙滩都暴露在阳光中，沙子变得灼热无比。海吸收了部分热量，可是不断吹来的海风依旧闷热。水不断地涨潮，退潮，可是没有一个大浪卷来。若是那样，榕芷还可以试着用魔法推鲸鱼一把，让鲸鱼被浪卷回海中。
　　榕芷不禁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既然没有奇迹，那就创造一个吧。
　　他最终下定决心。
　　所有的法师，不管是否有过正规的学习经历，他们所学到的第一个魔法都是一样的。不是浮空术，也不是别的攻击魔法或者什么治疗魔法。“将人类的形态赐予魔物，将魔物变成使魔”，这是每一个法师都会的契约魔法。不管魔物是否自愿，只要念出咒语，契约便能自动成立。只要魔法击中目标，契约便一定会成立。
　　只要有契约在，魔物就能够说出和人类相同的语言，拥有更长的寿命。与此同时，他们也无法违抗法师的命令，只要法师还没有死，契约的咒语还没有撤销。通常使魔没有足够的能力杀死法师，又由于契约魔法不不要法师付出任何代价，魔物又遍地都是，导致了使魔总是会被压榨虐待。
　　榕芷曾经发过誓，不收任何使魔。而如今，让这个鲸鱼魔物活下去的唯一办法，便是使用契约魔法，赐予它作为“使魔”的第二条生命。他试着回忆了一下契约的咒语，心中默背了一遍。
　　幸好，过了这么多年，榕芷依旧记得他学的第一个咒语，可能是因为咒语的内容太过于简单直白，实在是没法忘掉吧。回忆起咒语后，他便没有再犹豫，稍稍走近了那个魔物。
　　“......你愿意成为我的使魔吗？”
　　“我能救你。”
　　榕芷开口道，声音很轻很轻。鲸鱼没有任何回应，依旧是躺在沙滩上。他自嘲般地笑了笑，耸耸肩。自己在期待什么呢？那只是一只魔物而已。不管再怎么变化，哪怕成为了“人类”，作为“魔物”的身份是永恒不变的。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凝视着鲸鱼，默默地念出那一句咒语。
　　『请成为我的使魔。』

　　“嗯......总得给你起个名字。”
　　“......”
　　“你是灰色的，又是鲸鱼魔物......那你就叫灰鲸好了。”
　　当灰鲸恢复意识，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拥有了人类的身体。周围的一切都是崭新的，与海里的风景完全不同。能听到的声音，能感知到的一切，都和几分钟前截然不同。他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唯一能够意识到的事情便是——
　　自己被面前的法师救了。
　　灰鲸盯着面前的人看。这个人的脸色很差，看上去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他说话的声音也很轻，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灰鲸能感知到他的魔力，但是那种魔力就像一潭死水，毫无生气。
　　“......你不能说话吗？”
　　面前的人开口问道。他的语气很平静，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波澜。灰鲸也没有兴趣去猜测这个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救了自己一条命的法师。他试着发出声音。
　　“说话......嗯。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在发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灰鲸就觉得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顺着感觉走，开口说话这件事就变得特别简单，顺理成章地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那就好。......我累了。你跟着我回家吧。”
　　法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松了口气，这么说道。还没等灰鲸回应，他就自顾自转身往镇子的方向走去了。使魔赶紧追了上去，刚想开口问法师的名字，却在开口前一刹那停了下来，把问题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因为那个人的背影看起来已经很累很累了。
　　灰鲸犹豫了一下，决定暂时先不说什么了。他闭上嘴，乖乖地跟在法师的身后，朝着陌生的家的方向走着。

作者有话说

　　新人写文 请手下不要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