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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二章】 送你一朵白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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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连绵的蝴蝶巷里,蒙面人扔掉了面具。
面具当的一声掉到地上,如同断掉的锁链。
“如果我早一点自杀,”身穿黑色斗篷的青年忽然摇了摇头,唇角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没错,如果我昨天就自杀,现在的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
“不会。”薇薇安冷冷说道,“如果你昨天就自杀,你的确可以暂时将嫌疑嫁祸给剧院唯一的幸存者克丽丝。然而,真相终将大白,凯尔·沙利文,你自始至终都是一名罪大恶极的杀人犯。”
“是我先前太愚蠢了,一直选择一厢情愿地相信你。”薇薇安摇头。“鲍曼根本就不是上吊自杀,而是一场谋杀。那天晚上的安眠药的确是克丽丝下的。但她并不是杀死莉莉娅与鲍曼的凶手。”
“既然她不是凶手……那她又给鲍曼为何下安眠药呢?”柏文警官皱眉。
“克丽丝之所以下药,是因为她有一样对她自身非常不利的物件落在了莉莉娅家。如果她不在警方搜查到它之前,将它取回来,她便会遭到警方怀疑。虽然她并不是杀害莉莉娅的凶手,但是那件物品能够证明她有重大的作案嫌疑。因此她才冒险回去拿,为了不惊动鲍曼并且制造一份不在场证据,她给他下了安眠药。”薇薇安淡淡说。
“克丽丝是个比较聪明的女人。但这次她却没能料到,自己被完完全全地算计了。凶手引导我们发现她藏在房间里的安眠药残余,并且诱导我们得出她就是凶手的结论。当时物证具在,她无法辩驳。直到她被当作嫌疑人带回警署,囚禁在禁闭室里时,她才猜到了真正的凶手是谁。一但得知了凶手是谁,他的目的便也知晓。所以昨晚她才会那么惊慌。我听人说,昨晚她在禁闭室里像疯了一样,试图击碎玻璃逃跑。其实她根本没有发疯。相反,她清楚的很。她之所以那样惊慌,是因为她知道,凶手下一个便会来杀自己。”
“……请等一下,薇薇安小姐。照这样说,那么杀死鲍曼的凶手就是凯尔了。也就是说,当时的鲍曼先生因为安眠药而陷入昏睡,凯尔将他吊死在了房梁?先不说一个人有没有足够大的力量这样做……而且凯尔有不在场证据啊。”柏文警官摇了摇头,“当天确实有证人看到他站在阁楼窗前,他的手里可没有拿什么绳索。”
“昏睡中的鲍曼确实是被吊上房梁,活活窒息而死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之前的法医没有鉴定出人为勒死的痕迹。这是因为凶手几乎完美模拟了自杀上吊的场景。”
“杀人时,凶手其实并不在现场。因为他有帮凶。”薇薇安眯了眯眼。
“……帮,帮凶?”柏文警官瞪大眼睛。
“凶手的作案手法几乎天衣无缝。然而还是露出了破绽。经过测量,我们发现用那根绳索自杀上吊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因为它略微短了一截。如果断了这一截,人就很难将自己的脖子伸进去,除非踩了某个板凳。但是我们在现场并没有看到任何板凳。现场只有一个壁炉,倘若死者是踩着壁炉上去的,那他无法够到房梁。这是一段尴尬的空白距离。”
“之所以会发生这种事,是因为那跟绳索少了一截。凶手在杀人之后,把绳索末端剪了一截。凶手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掩饰自己的身份。”薇薇安抬头向众人,“我猜,在那根被剪去的绳索上,大概残留着某种犬科动物的齿印,对吗?”
“…………狗,狗,我明白了……”柏文警官惊讶点头。“凶手让狗去拉扯绳索,他自己站在不远处,通过阁楼里的滑轮装置控制死者身体位置。对对,我们在阁楼里搜查出了一堆奇怪的粗绳来着。”
“这么说来,凶手是养狗的人……”柏文警官倒吸一口凉气,“或者是狼!狼的牙齿比狗要坚硬地多,吊起一个人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凯尔·沙利文,曾经是接骨木马戏团的驯狼师!”
真相被揭示出来,众人转而看向凶手。而后者站在原地,平静如初。
或许他看起来太过平静了,以至于令人毛骨悚然。
“你怎么还能够笑得出来,凯尔·沙利文?我在多佛尔小镇度过了一个月的时光,在这段时光里,你有对我说过真话吗?”
薇薇安抬头看他微笑的唇角,内心如坠冰窟,“或许你已经很久没说过真话了,对吗?我早该知道,你是那种擅长说谎,用微笑的面具遮盖内心的人。你几乎杀了剧院里的所有人。在此之前,你还口口声声骗我说,你是多么地爱这家剧院,剧院就是你的家。”
“你的作案手段几乎天衣无缝。直到现在,你看起来也丝毫不后悔杀了这么多人。甚至当我终于察觉到这一切后,你便毫不犹豫地前来杀我。”
初冬的傍晚实在太过寒冷,细细的雨水落在薇薇安的发顶,她觉得全身都变得寒冷了起来。
而那个被万众瞩目的凶手仍然披着那件单薄的黑色斗篷,仿佛随时都能融入漆黑的夜色里。
他的唇角仍然保持一抹奇异的微笑,如果不是此情此景,人们很容易将它误解为一个愉悦轻松的笑容。正如他平常的表情一样。
他笑地越来越开心,仿佛听到了一个巧妙的笑话。
他边笑边说,“薇薇安小姐,知道吗?你提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这话你应该拿去问她。如果她还活着,你可以去问问她,问她说过真话吗?莉莉娅·琼斯,她是一个虚荣至极的骗子。在她生前,她对我说过无数的谎言。知道吗?她总说自己爱我。”
“我猜,尽管你很聪明地推理出了我是真正的凶手,薇薇安小姐,然而你仍然不知道当年马戏团失火的秘密,对吗?”
“马戏团失火的秘密……?”
“没错。那把火是她放的,莉莉娅·琼斯。她曾经口口声声对众人说,那只是一场悲剧的意外。但实际上,是她故意纵火的,因为她有一段拼命想要丢弃的过往。只要马戏团的人都死光了,只要马戏团不再存在了,就不再有人记得那些不光彩的过往。”
“有些事你猜对了,薇薇安小姐,我们的确在一起过。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在幽深的蝴蝶巷里独自清唱。从此我便再也没能忘掉她美妙哀伤的歌声。”凯尔闭了闭眼,仿佛陷入了一段很久以前的回忆。
“她曾经是一个清高孤傲的歌女,虽然她拥有动听的歌喉,却没有圆滑适宜的性格,导致无人追捧,作为马戏团的驯狼师,我帮助了她一些,教给她一些取悦观众的小聪明与手段,使她逐渐开始受欢迎。那时我们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可后来她却堕落了下来,她想方设法地使用一切肮脏的手段,来拼命捧红自己。”
被人追捧是有一种奇妙的魔力的,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沦。她最终也变得和那些她曾经所嘲笑过的人一样,用自己年轻美好的皮囊,获取源源不断的金钱与赞美。
后来的她变得很美。或许越是自诩清高的人,在自甘堕落时便越有一种别致而腐烂的美感,仿佛那些过度盛开的以至于有些发黑的玫瑰。
她有一副动听的歌喉,以及一双深黑色的眼睛。以至于当那些轻佻的异性同样徘徊在名利场寻找猎物时,只有见到她第一眼,就再也逃不开那双眼睛的漩涡。
她渐渐降低自己的底线。他们渐渐彼此疏远。
后来她变得越来越疯狂。但与此同时,过度的酒精摄入使她的嗓子受损,无论她再怎样歌唱,似乎再也无法达到以前的水准了。有时候人们在追捧一位女歌剧演员的时候,不只是迷恋她年轻漂亮的脸,同时也相当看重她的歌喉,特别是当这位歌女是打着“全小镇拥有最动听歌喉的美丽姑娘”的名号时。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渐渐不再追捧她。其实人们本就是喜新厌旧而毫无负罪感的生物。当她再次站在马戏团的舞台上时,低头看见观众席上的听众们越来越少。每当这时,她的内心深处会疯狂涌起深深的恐惧。
那些恐惧如同不停上涨的潮水,几乎让她窒息。
于是她更加作践自己。但非常不幸,无论她再如何低贱地献媚卖笑,也无法再获得更多的赞誉与金钱。与此同时,那些有关她的流言蜚语流散开来,如同喜阴的藤蔓,起初小心翼翼地悄悄从泥土里探出头来。
然后它们忽然肆意蔓延开来。
那些流言说的很难听,也很无聊,无非就是说,莉莉娅·琼斯只是一个低贱的歌女,或者是一个唱歌稍好些的妓(he xie)女。
从此人们越来越少见到她,没人在乎她的生活过地好不好,或者那些言论有没有对她的生活质量造成消极的影响。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些言论也不全是谣言,是她活该。
她彻底在人们的视线里消失,是在那个夏天。
马戏团起了一场大火。那是一个盛夏,天气干燥郁热,蝉声嘶力竭地叫了一整个夏天。
那场火烧地极大,烧毁了马戏团的帐篷,也烧死了马戏团里的很多人。马戏团就此销声匿迹。从此,很多人,包括马戏团曾经的驯狼师很久都没有再次见到她。
再一次见到她时,是在一个月后,秋风瑟瑟,初秋的雨水微凉。他提着手提箱站在街头。随着马戏团的解体,他也就随之失去了他的工作。
他穿着略微单薄的衬衫长裤,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怀表,观察路边的招聘广告,想着自己该何去何从。
人行道的信号灯仍是红灯,这是个漫长的红灯,只不过他也刚好没什么地方要去。
他将手提箱放在地上,右手插在口袋里,沉默地倚靠栏杆站在人群之中。就在那时,他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站在他对面的街角,穿着一身轻薄发皱的白裙,也在等这个红灯。
然后灯终于变绿了。她朝他走了过来。她的裙子很单薄,他能看出她有些发抖,但他不知道是不是微凉的天气导致的。她低着脸,黑色的长发垂了下来,她的裙角微微发皱,看得出这段时间她过得并不太好。
“好久不见.....凯尔。”她用极轻的声音开口。
“是你放了那把火。是你杀了那么多人。在我无家可归时,团长收留了我,你却把他杀了。”他也用轻声回答她。
有一瞬间他想要杀死她。
但她跪了下来。昔日总是高傲无比的歌女,此时跪在了他的面前,她的身体瘦弱纤细,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低声请求,求他帮帮她。
“以前的事情,我不是自愿的。凯尔,相信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仿佛只要得到人们的追捧,就会快乐无比。我逐渐变得不择手段,伤害了很多人,也几乎杀死了曾经只要有歌唱就会开心的那个自己。”
她轻飘飘地说,仿佛如梦初醒。
“现在我终于能够重新开始了。一切都结束了,凯尔,从今以后,没有人再记得我的过往。求求你,帮帮我。我现在无家可归。”
“可是我记得。莉莉娅,那些往事,我都还记得。”
“我爱你,凯尔。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在爱你。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把那些流氓混混打跑的时候。我杀死了马戏团的所有人,但我永远也不会杀了你。”她的手有些发抖。她抬头看他,湿润的黑色瞳孔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她忽然抱住了他,像无助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她心爱的玩具。
她用发抖的声音一遍一遍问他,听起来像是快要溺死的人临终前的喃喃,“告诉我,你爱我吗?”
她一遍一遍地请求他,看起来十分可怜。
他被她紧紧抱着,以至于只能双手垂在身侧。
伞被风吹跑了,在不远处的地上滚了一圈。
雨水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