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怪物》吃花的人

1、第 1 章

　　傍晚，夕阳倚在地平线上。
　　莫德抱着19支红玫瑰朝公寓方向慢吞吞地走着，橘红的光整个笼罩了她，早春的气流顺着她的衣领钻了进去。
　　她远远地就看见了自己的女友劳伦，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宽大衬衣，手里攥着一支路边摘来的野花，正在张开自己的双臂，像是要遥遥地给她一个拥抱。
　　莫德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目光，不去看她心上人那团乱糟糟的头发，原本耀眼的银白色被生生糟蹋成了灰突突的鸡窝。但是她却没控制住嘴角向上翘起的弧度。莫德在心里暗想，今晚就算吵架也要逼她把这个头洗干净了。
　　“莫德！”
　　她的流浪汉宝贝正在不远处用力地挥手，像个精力旺盛的大型公仔。
　　街上的人都在讲话，声音嗡嗡地涌进莫德的脑子，光影摇晃个不停，眼前的景象从劳伦的身影开始扭曲，像是日子开始调头往回倒去。

　　去年这时候天气反复无常，莫德也刚刚熬完了大学，搬进了现在住的廉价公寓里。
　　遇见劳伦的那天，她刚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大吵一架，扔下一句“老子不玩了，谁爱干谁干”就摔门而出，在阴沉的狂风里徒步暴走。路上遇到一家清理剩余残花败叶的花店，为了犒赏整日为生计奔波的自己，她用口袋里仅有的晚餐钱买下了最后的19支玫瑰，都是蔫儿头蔫儿尾的可怜相。
　　莫德搂着她火红的心肝宝贝们，哼着歌往公寓走，似乎全然忘记了刚才面临失业饿死的愁苦。
　　终于望见了公寓楼的影子，莫德一头柔顺的黑发被风吹得张牙舞爪的，有几根闯进她眼里，叫她睁不开眼，她只好停在原地，把花夹在腋下，乖乖地揉眼睛。
　　莫德这人揉眼睛有个坏习惯，她不光上瘾一般要揉好久直到把皮肤搓得红通通的，还要长憋一口气直到手上的动作停下。这导致她每次揉完眼一睁开，便是天旋地转，晕晕沉沉的不清醒。
　　这次也不例外，她正在一片黑暗中享受着揉眼睛这个恶习的快感，却听了不远处传来了哼歌的女声，轻飘飘地砸进了她耳朵里。低低的，有些沙哑的，温柔但又充满距离感的嗓音，像片被太阳炙烤过的薄荷，又像是隆冬里绒绒的毯子。更要命的是，这熟悉的曲调与她刚才哼的毫无差别，是首无人问津的欧洲小调。
　　莫德的耳朵一下被揪了过去，连带着魂儿也溜走了。
　　她匆匆地睁开眼睛，循着声音去找。一个瘦高的女人倚着墙在路边，银白色头发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晃得莫德有几分不真切的晕眩。女人身上裹了件暗绿色的破旧大衣，双手插着兜，脚边摆了个塑料小碗，里面似乎孤零零地躺着一枚硬币。
　　“啊，这个人脏兮兮的。”莫德悄咪咪地想着。但大脑控制不了她的步伐，理智也阻止不了她向那个疑似新手流浪汉的女人靠近。
　　莫德回神的时候，她已经和眼前的人对视很久了，她细细地回味了一番，“哦，原来她的眼睛是绿色的。”这么想着她又反复品味了品味面前的这张脸。她脸上纹着奇怪花样，像是某种不知名的植物，细长而柔软的枝条上悬挂着将开未开的小花苞，从她的右下颌蔓延至右额角，青色的纹路占了小半边脸。除去纹身，挺拔的鼻梁，深邃的眼窝，像个深海漩涡的眼珠，细长的眉毛，抿成一道线的暗色的唇，是副高于标准的冷美人长相。“嗯，蛮好看的。”莫德继续神游天外。
　　“嗨，请问你有什么事吗？”美人开口了。淡淡的语气，莫德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这话本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她把这归因于美人游离世外的距离感。
　　莫德本想赚一把好感，手已经滑进兜里准备一掷千金，博美人的脸熟，却不料口袋里空荡荡，仅有的一点饭钱刚才被她挥霍地买了玫瑰。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透亮的眼睛飞快地眨巴了几下。
　　“这位小姐，万事比不上浪漫。我想…我想把手里这捧浪漫送给你，从此万事万物都比不上你。”

　　莫德捏了捏眉心，思绪回笼，她从记忆中抽离出来，还有些恍惚。
　　再望向她那笑得像个掉进蜜罐里的小孩似的女友，看着她那黯淡无光的鸡窝头和土气的格子衬衫，她觉得自己像是买酒心巧克力，结果拆开却变成了草莓味的棉花糖。甜腻得叫人讨饶。
　　“给你玫瑰，我的祖宗。”
　　她把玫瑰——如今个个水灵灵娇滴滴的模样，塞进劳伦的怀里，又从她手里夺去了野花，攥在自己的掌心里。她还能感觉到花茎上劳伦残留下的体温，有些烫人的温度。
　　劳伦接过玫瑰，转头要去抱莫德，却被闪了个空。莫德已经自顾自地向公寓走去了。
　　“莫德……”
　　“你不是想要接吻的吗？”
　　“你答应我的。”
　　“莫德？”
　　听着自己小女友在身后谴责般的低语，莫德的耳尖红红的，丢下一句“跟上来，答应你的不会反悔。”就溜进了公寓楼。

　　其实这段罗曼史开始的时候，两人说好了这是一段柏拉图式的精神浪漫，当时的劳伦神色间闪烁着几分不解，但一听莫德说是精神上相爱，她就十分惊喜地一口应下了。似乎这对于她来说是个无比重要的承诺。这倒是让莫德心虚起来，毕竟她是因为单身太久没胆子和劳伦有深层的肢体接触才找了这么个由头。

　　几个星期前，莫德突然被一个旖旎的梦纠缠了整夜，她清晨坐在床边暗暗决定这事儿得想办法圆回来。
　　于是她找了几部教育类短片通过些小手段让劳伦无意间看到，自己就窝在床上暗暗搓掌。结果莫德却等来了劳伦一脸惊慌地质问莫德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
　　无奈之下，莫德只好告诉劳伦，她发现自己太过世俗谈不来柏拉图式的恋爱，想和外面的男男女女一样，谈个蜜里调油的恋爱，但她发誓自己的心肝宝贝从来只有劳伦一个。
　　但一番甜言蜜语下来，劳伦却彻底沉了脸，往日的小甜心突然变成了初见时的冰山模样，她目光带着寒气地刺向莫德，里面混着失落与痛苦，像是被人背叛了的凶狠模样。给莫德吓出一身的汗 ，却也不知道如何去哄，就连她生气的原因，莫德也摸不准。
　　那次劳伦一言不发地就消失了，收拾了自己的报纸换了另一条街的长椅睡，莫德每天过去远远地看她一眼，被发现了之后就会收获一个凶狠的小眼神。
　　但奇怪的偏是，几天之后，劳伦突然出现在了她的公寓门口，站得直挺挺的，目光黏在她身上，撕也撕不下来。
　　莫德心里慌了一下，以为自己这个圆不回来的谎要把人给气跑了，当时眼圈就红了，水快从眼眶里泄出来了。
　　没想到劳伦又是一声不吭地走过来，把她狠狠地揉进了自己的怀里，两个人贴得严丝合缝，空气都钻不进去。莫德以为这就是告别了，泪唰地涌了出来，砸在劳伦的肩膀上。劳伦似乎是被豆子大的泪珠给砸疼了，肩膀不可察觉地抖了一下。
　　劳伦的手覆在莫德的背上，滚烫的掌心一下又一下地帮她捋顺呼吸。
　　“是我错了，我误会你了。我以为…你是要和我分手。”
　　“？？？”莫德哭得糊涂，这下脑子更不清楚了，带着哭腔含含糊糊地解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哭着哭着，还打了个响亮的哭嗝。
　　“我知道，你想要亲吻。嗯，也不对，是抚摸？还是什么别的触碰？”劳伦一本正经地发问，像个在课堂上提问的好学生一般。说着还轻轻地捋了捋莫德肩上的黑发。
　　莫德这时想哭也害臊得哭不出来了，她支支吾吾地说，“差不多吧，别说了，别说了。”
　　劳伦适时地停止了发问，“那先从接吻开始吧，就在我们的周年纪念日好吗？”
　　“为什么要等到纪念日…”
　　“因为要提前做些准备，学习一下不是吗？”劳伦回答得诚恳而坦荡。
　　莫德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有一口气被堵在了胸口，堵得她心跳紊乱，又堵得她心口酸软。想到刚才自己不明就里地白哭了一场又觉得丢脸，得赶紧把这事翻篇儿。
　　“好吧。”她妥协地看着自己的小女朋友。
　　莫德虽然不知道学习接吻是她的宝贝什么心血来潮的招数，但她可以明确感觉到因为这个古怪的要求，她的紧张在日渐招摇。就连每天用来消遣的白日梦里，都是自己乖乖地任劳伦亲来亲去的画面。每天在脑子里24h轮播。
　　但在恋爱脑的闲暇，她也会突然好奇劳伦的之前的生活是怎样的，她曾经以为自己的宝贝是个游离在天外的冷感美人，如今却发觉，自己的宝贝更像是从天外远道而来的好奇宝宝，她不是与这个世界有距离感，而更像是…像是不了解这个世界的闯入者。她的劳伦，一个神秘而古怪的甜心，究竟是何方神圣呢，总不会是个外星人就是了。但这些荒唐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又被接吻的幻想覆盖了。

　　一股脑地冲进了公寓里，莫德感觉自己的胸膛是个重金属摇滚乐队，正在不死不休地开演唱会，震得她耳鸣发聩，神志不清了。
　　身后有一团火热的影子，柔和地淹没了自己。
　　劳伦从背后把她圈在怀里，下巴搁在肩上，幽幽地叹了口气。
　　混着草木香味的指责，“明明是莫德自己想要接吻，怎么溜得比楼下抢食的小猫还快呢。”
　　莫德快压不住自己那颗过分活泼的心脏了，她听见身后那个祖宗一边撒着娇，一边把脸埋在她的后颈里，像个小动物似的拱来拱去，温热的气息全撒在了她后脖子那块敏感的皮肤上了。
　　她的脸有些发麻，哑声凶背后挂着的人：“你磨蹭什么，还亲不亲啊，不是学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