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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加尼尔宫 ...

  •   克莉丝汀躺在床上,想起昨晚的事,她的脸颊便一阵通红。她一直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那件事。面具从他脸上褪下时的声音,落到她脸上的他呼吸的温度,还有他的嘴唇亲昵地在她手腕上留下的触感——她将这一切都铭记于心。每个细节都很珍贵,其中,她发现了一个令自己苦恼的真相。
      她对这个男人有感觉。
      是什么感觉,她还不确定。她喜欢他——千真万确。从他第一次用声音逗她,帮她忘却忧愁的时候,她就喜欢上他了。不过,她也喜欢过劳尔,但那种迷恋从很多种意义上毁了她。
      不,“喜欢”并不是她要找的词,但她却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词是她能够接受的。至少,她很享受埃里克的陪伴,并希望他能像她一样,将彼此当作朋友。
      琴乐潺潺地经由缝隙传进房内,让她又清醒了几分。曲子节奏很慢,音调轻柔——他手指在随意地按着,并没有要深入地弹奏完整的旋律的意思。埃里克弹琴的样子和父亲拉小提琴的样子很像,犹如抽着烟斗吐烟圈的人,只是为了那类乐趣罢了。
      克莉丝汀穿上拖鞋,很快地扣好睡衣纽扣,然后进到了起居室,鬈发松散地披在背上。她这身随意的装束并不适合接见男性,可是话说回来,和一个并不是她丈夫的男人共处一室,本身就是可耻的。她对这种失礼的行为不以为然,决心摆脱一会儿丧服的束缚。
      埃里克坐在钢琴边,背对着她,礼服尾在琴椅边沿耷拉下来。她注意到,自由后的他如今活得特别好,他在意自己的外表,衣服熨得很漂亮,比他被囚时所穿的衣服质量要好多了。
      她仍记得他头上稀疏的头发,可是现在那里却是梳得妥帖的浓密黑发——反差惊人。他是不是戴了假发呢,如果是的话,在她面前弄虚作假又有什么必要呢?她已经亲眼目睹过他被毒打后的糟糕样子,而他也见过她因父亲的死而崩溃的模样。她以为两人早已对彼此的相处感到自在。
      当她走近时,他的头微微转向一边,一只金色的眼睛从他的宽肩上朝她投去一瞥,突然被他的视线抓到时,她脸颊略有绯红,而他开口时,声音听起来是愉悦的。
      “我想着弹点音乐应该能把你从房间里引出来。”
      “确实,您做到了,先生。”她用稍显戏谑的口吻说。她走到他身后一侧,看着他那双灵巧的手在琴键上施展魔法。
      旋律变得完整起来,她很快就辨出那是《卡门》的《哈巴涅拉》。这首曲子通常是欢快活泼的,在他才华横溢的指下,它却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他专心演奏时,她便抓住机会进一步地观察他。他一边奏着吉普赛咏叹调,身子一边晃动着。她凑得更近了些,他头发的边缘变得更加地明显了,在一旁烛台光芒的照耀下,那形状看上去有点太过完美。她能看见那根把他的面具紧绑在脸上的细绳。
      一曲终了,他把手放在腿上,转过身来对着她。她能看到他眼角的皱纹,它们消失在面具的眼眶下——他的双颊上扬,说明他心情不错。
      “你知道这首咏叹调吗?”
      她点点头:“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过《卡门》,但是它的音乐我听过多次了,尤其是去年夏天和父亲一起旅行的时候。”
      “最近几年,它的赞誉更是多了起来,尤其是在比才英年早逝之后。据说他死于心脏并发症,也许是大众最初对这部歌剧不温不火的反应导致的。”他顿了顿,头歪向一边,她以为他是在沉思什么事,“加尼尔宫正试图将这部歌剧带回巴黎,我觉得还行。”
      “是啊,”克莉丝汀能模糊回忆起,她以前告诉过埃里克这件事,但他刚刚的评论,“还行?”
      他耸耸肩:“他们在尽力,但是艺术指导已经缺位很久了。事实上,我打算去他们那看看,要一起吗?”
      “去加尼尔宫?”
      “是。说得再清楚些,算是上/门/服/务吧,我们要跟进这场演出,至少你还可以去探索一下加尼尔宫。”
      她笑道:“我很乐意。”
      ————————————————————
      她发现,缺少阳光的指引,自己的生物钟正渐渐变得适合夜间。深夜探索过巴黎下水道后,她可以一觉睡到午饭时间。
      白天,埃里克基本都在外面,他告诉她,那是因为自己长时间不在家,得确保自己领地的最远端都完好无损。克莉丝汀要么叮咚敲琴,要么读书,晚餐时间到时,她会准备好丰盛的食物,等他回来。多年来照顾父亲的经验至少教会了她如何做饭,埃里克喃喃地说着谢谢,并把自己的那一份拿回房间去吃。她理解他的举动,也就把独自吃饭的失望抛在一边。
      终于,傍晚时分他来到她身边:“洞里会很冷,我料想你会需要用到斗篷。”
      她取来外套,她的那身丧服和他平时穿的黑衣很配。第一次坐上栓在他家门外的小船时,她吓得半昏半醒。如今,她扶着他坚定的手,落座船头,目测着周围的暗度,那人则稳稳地划桨,将船向前推进。
      到了湖另一边,他又伸出戴有手套的手。她喜欢那强壮的手指环握着她的感觉,他们爬上石阶,穿过狭窄的廊道,他的手一直握得很紧。
      她意识到自己的脚落到了一种更为光滑的表面上。她往下看,看见了木板。提灯的光照到周围,她看见埃里克的两侧不再是洞穴,而是走廊。
      埃里克领着她穿过迷宫般的通道,这些通道的宽度只是勉强能让他们侧身钻过。从露在外面的横梁和管道看,他们似乎正处在墙壁之间,而这些墙壁则隐藏在一个宽敞的建筑里。埃里克时不时会停下来,举起一根手指表示安静,似乎在听些什么,然后继续走下去。
      终于,克莉丝汀听到音乐了——钢琴声——还清楚地听见了人说话的声音。
      “我们在哪儿?”她轻声问。
      埃里克的眼睛像灯笼的火焰一样温暖:“我想我不该再瞒着你了。过来。”他沿着一段隆起摸索,打开了一块嵌板。克莉丝汀走进了一间小巧的门厅,墙壁装点有柔软的天鹅绒,地上的长毛绒地毯同样色泽鲜红。
      “别靠太近,免得被看见。”埃里克让她走在前面,对着她的耳朵说,“看来是芭蕾舞者们推迟排练了。”
      的确,当她沿着走廊走到一扇狭窄的门,并从缝隙往外看时,她看到舞台上有一群芭蕾舞者。
      是舞台!她又向前走了几步,当她看清前面一排排蜿蜒的座位时,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极尽目力向上看去,把巨大的舞台和层层的楼厅尽收眼底。
      “加尼尔宫!”她回头冲埃里克笑,惊叹道,“你住在歌剧院地下!”
      “没错。”他伸出一只手,示意她回到他身边。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而且她还说到自己来过几次这里。
      他又把嵌板挪到一边,两人又回到隐蔽的通道上去:“我想过要告诉你,小鸟。我觉得你知道了以后会很高兴,不过……”他停住了,视线移开了一会儿,“我那时还需要有足够的信赖。几乎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而在那些认识我的人当中,只有一位知道通往我家的路。”
      “可汗先生。”她猜。
      他点头:“凡事谨慎和有所保留这两点使我多年来一直潜伏在此处的阴影之中。我希望这种秘而不宣的状态继续下去,你明白吗?”
      “明白。”她可以听到舞台那边传来的木头相击的刺耳声,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向芭蕾舞女演员们发号施令,“如果你不介意我问的话,还有谁认识你吗?”
      “这就是我来这儿的原因。”他们回到了贯穿歌剧院的秘密走廊,“我为这儿的经理担当艺术指导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为此他们付钱给我。现在我回来了,我需要重新建立这种职业关系,我敢说,没有我的介入,他们的管理才不会像这样成功。”
      他们来到一个狭窄的嵌板前,克莉丝汀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像办公室的地方,一边有隔断,以及一排戏服,或许是更衣室?
      “我们要等会儿了,”埃里克把灯挂到头顶的一个钩子上,“抱歉这么拥挤啊,我……从没想过会带上其他人和我一起走这里。”
      “没事。”
      搁在几个礼拜前,克莉丝汀大概会觉得在加尼尔宫的墙壁之间晃悠是件怪事。但是在埃里克身边她已经体验得够多了,她知道,对他来说,在阴影里穿梭是件再平凡不过的事。很快她也会习惯的。
      周围还是很黑,她的脑子里飞快地想到老鼠或蜘蛛,便用手搂住埃里克的胳膊弯。他抖了一下,不过令她高兴的是,他把另一只手放到了她的手上。他们一起等待,就像一对夫妇等火车一样漫不经心。
      然后门开了,吉里夫人走进了房间。克莉丝汀立刻认出了她,拉乌尔之前来歌剧院时,就是把自己介绍给了这位芭蕾舞总管,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吉里夫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就站在那里,克莉丝汀意识到一定是镜子有问题。这是一面双向镜。
      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姑娘跟着她走了进来,克莉丝汀还记得她是梅格:“妈妈,演出后还要再排练多少次您才满意啊?”
      吉里夫人转身面对女儿,一双手抓着她的手杖:“等到报纸评论把第二幕的芭蕾说成是来看《卡门》的理由,而不是避雷的原因再说。”
      “反正《卡门》只剩下两周的上演时间了。”姑娘撅嘴道。
      “也就是说我们只剩两周的时间还可以练习!”
      埃里克在克莉丝汀身边转了下身,而她看见吉里夫人的眼睛朝他们这边瞥来。他刚才对着那位夫人的耳朵说话的方式和以前对克莉丝汀说话的方式是一样的。
      吉里夫人向梅格挥了挥手赶她出去:“把戏服换掉,回家后把脚冰敷一下。明天排练还要花力气呢,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以后我再去找你。”
      梅格叹了口气,但还是照吩咐跑了出去。老妇人跟着她走到门口,把门锁上了。
      “别客气,进来吧,魅影先生。”她面向桌子说着。
      魅影?
      埃里克打开镜子走进房间时,吉里夫人看上去一副自若的神色,克莉丝汀跟着他出现时,她也还是很平静。她坐到桌后面的椅子上,开始随意地整理上面的信件。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把你的客人带来见我呢,”她朝克莉丝汀投去了犀利的一瞥,“这姑娘可不能像你一样一辈子都呆在黑暗里。”
      埃里克鞠了一躬,既嘲讽又有歉意:“克莉丝汀,这位是吉里夫人。夫人——这位是克莉丝汀·戴叶。只要我需要帮助,吉里夫人肯定是最热心的那一位。”
      克莉丝汀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立即告诉埃里克她们以前见过面,她没有解释,而是把头转向吉里夫人。这位老妇人似乎也没打算说出这个信息。
      “我想我可以把她留在这儿,然后我去关照关照费尔曼先生和安德烈先生。”埃里克转身对着镜子的开口。
      吉里夫人皱眉撇嘴道:“好吧,但是对他们好点儿,可以吗?卡洛塔又威胁说要走,他们的神经已经焦虑得不行了。”
      “我尽力吧,”他冲克莉丝汀点点头,“我把你留在这位能人这儿了,小姐。”
      很快,镜子嵌板在他身后关上了,只剩下克莉丝汀和桌子旁的女人。接下来的时间里,吉里夫人开始拆信读信,从眼镜片上望克莉丝汀。
      “上次见面的时候,你挽着的是另一个男人。”
      克莉丝汀脸红了,她被自己那迅速的,发自内心的反应吓到了:“我、我的处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夫人。”
      吉里在拆信中途停了下来,然后把那些东西放在一边。她指了指房间里的另一把椅子:“请坐。我确实在报纸上读了关于你的事,听闻你父亲的死讯,我很遗憾。”
      克莉丝汀坐着,双手紧紧地握在膝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不知道劳尔为何要对您撒谎,他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清楚。原谅我,我已经厌倦了对不了解我的人解释这解释那的了。”
      令她惊讶的是,吉里夫人蓦地笑了一声:“噢,如果你对他也是这么说话的话,我就明白他在你身上到底看到什么了。”
      克莉丝汀猜她说的是埃里克,她觉得自己的脸变得更红了:“我没有不敬的意思。”
      “胡说,”吉里挑起细细的眉,“你和之前我见到的那个文静姑娘太不一样了,真高兴你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这身衣服还合身吧?他跟我说的尺码毫无参考价值。”
      “非常合身,”克莉丝汀诚恳地说,“谢谢您帮我打点需要的东西,而且是在那么短的时间里。”
      吉里摆了摆手:“埃里克为歌剧院做了很多。我替他做的这些微不足道,而且他来的时候痛苦得很。”
      “痛苦?”
      吉里夫人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附近书架上的一堆报纸前。她从那里拿出一份剪报,并把它给克莉丝汀看,她盯着自己的一副肖像,还有一个声称她失踪了的标题。
      “当然,”吉里说,“在报纸报道子爵的未婚妻被绑架之前,我就认识你了。这是对报纸撒的谎,但子爵先生暂时不会来歌剧院了。埃里克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他。除了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从没见过他那副样子,我既不敢问他消瘦的身子是怎么回事,也不敢问他全脸面具的事。”
      不像纳迪尔·可汗,克莉丝汀心想。
      吉里犀利地打量着她:“我想你已经知道了许多东西,但我也不会问你。我不该窥探他的事,只要我什么都不说,他也还是会付给我相当可观的数字。”
      “谢谢您,”克莉丝汀真诚地说,“谢谢您为我还有他所做的一切。”她犹豫了一下,说,“您叫他魅影?”
      “他的绰号。连经理们都叫他'歌剧院幽灵',他在给他们的信上也这样署名。他回来了,我想他们也会松一口气吧。没有他的指导,《卡门》就是一出灾难,之前表演的那三部歌剧也一样。要不是各大剧作间隙的芭蕾舞演出,加尼尔宫就血亏了。”
      克莉丝汀喜欢听埃里克被囚前的生活;她对他的了解进一步地揭示了他到底是谁。但是吉里的话也让克莉丝汀意识到,自己对这位伙伴了解的有多么地少,他选择告诉她的也是少得可怜。
      “希望他更信任我一些。”她脱口而出。
      吉里夫人嘲笑她:“你都到这儿来了,不是吗?带你来这里已经是对你我的终极信任了。如果你想走的话,他还叫我帮你参考这个选择呢。”
      克莉丝汀的眼中突然涌起泪水。经过昨天以后,他怎么还在想这种事?这太过头了,要提到劳尔那么多次,还要提到埃里克之前的生活,她所窥见的内容一步步揭露了这个同住者的形象。
      她眨了眨眼,试图忍住眼泪。有人碰了碰她的手,她吃惊地发现吉里站在她面前,她布满皱纹的脸变得柔和了。
      “他没和我说你俩是怎么认识的,”吉里温柔地说,“我也不会问。不过,很清楚的一点是,他在乎你的程度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他一生没怎么体会过善良,也许在他被善良以待的时候,会变得警惕吧。”
      “我永远也不会想伤害他。”
      吉里夫人拍拍她的手,挺直背说:“我看得出。不过我得提醒你,小家伙,那些他决定要信任的人,要承担起某种责任。即便只有一刻,只要信任被破坏了,你们之间的联系也就永远瓦解了。我要说的就是:他是一个容易深陷其中,也更容易逃避的人。注意好他……还有你自己。”
      克莉丝汀不喜欢她的言语中的警告成分,但她还是点头,重重地咽了口气。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们一直在讨论《卡门》这个更为安全的话题,一直到埃里克回来。卡洛塔,那个名义上演出的女人,可以把她的角色唱得十分动听,但她对剧本的态度毁了整部作品。她不喜欢在台上死掉,就非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她的抱怨甚至让这部歌剧最具争议性的部分被删去了。
      没过多久,埃里克就打开镜子,向克莉丝汀打了个招呼。她向吉里夫人告别,他们很快就回到了加尼尔宫的墙壁之内。
      他又拿起了灯,让火焰保持在一种烧得不是很旺的状态。有那么一段时间,克莉丝汀听到了芭蕾舞女们和乐师们收拾行装,晚上回家的声音。埃里克好像一直很了解歌剧院里谁在什么地方,会提前一步在别人靠近前,竖起一只手指放到唇边以示安静。
      显然,埃里克很乐意向她展示他是如何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进入大楼的,一个相当精巧的走廊迷宫还有许多的暗门都可以为他所用。通常,他的眼角会皱起来——这一信息暴露出他其实是在笑,如果克莉丝汀能看见他嘴巴的话。尽管像这样被夹在砖、石头和灰泥之间,她却从来没有因为和他单独在一起而感到不安。
      当他确信每个人都走了的时候——除了一个有固定路线的夜班警卫——他把她带到了舞台上。
      即使他们在黑暗中,她也知道那就是舞台,脚下是坚实的木头,周围是一片空地,就连空气本身也在盼望着什么,像这样自在地移动着,他们还能是在哪儿呢?当他用兴致盎然的声音低声说“在这儿等着”时,噢,她知道了。
      她哼了一声无言的小调,觉得那声音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来,仿佛是舞台把它从她身上抽离开,带到了等候观众的座位上。接着,后台一侧的聚光灯亮了,照亮了她的身体,令她暂时什么都看不见,直到双眼调整回来。
      她思绪涌动。她站在举世闻名的巴黎歌剧院的舞台上,她想她的心会像第一次看到这个地方时一样,飞起来。她觉得自己受到感召,该做的不止是哼小调而已。埃里克似乎在等着她做点什么,但她发现自己只是僵在原地,心脏狂跳。
      这时,她附近的空心木地板上响起了脚步声,埃里克把戴着手套的手指伸到她的下巴底下,把她的脸从耀眼的白光中移开。
      “我以为你会高兴的,”他说着,眼睛扫视着她的脸,“可我却让你难受了。”
      她抓住他的手并握住,希望这当中并没有手套:“我、我母亲死后,父亲就不再拉小提琴了,还卖掉了他心爱的乐器。我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很气,后来对他说了气话!但是……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他觉得没有她,就无法演奏了。”
      “他在哀逝,”,埃里克说着,用手指摸了摸她袖子上的绉纹,那是最深沉的黑,“这就是你不唱歌的原因吗?”
      “我唱不了。反正现在不行,等我觉得可以继续走下去时候再说吧。我的父母非常相爱。父亲……父亲的余生几乎都处于一种半哀逝的状态里,衣服上永远都有一条黑丝带。”她握紧了他,“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毕竟,我无法想象永远唱不了歌的生活。”
      他挪了一下脚,侧头想着她的话:“小鸟,或许我可以做你的歌声,直到你找回自己的那一天?”
      她抽噎道:“你要为我唱歌?”
      “如果你想听的话,”他犹豫道,“我已经很久没唱过了,要唱好就得摘下面具。我……不想在这儿这样做,在这种空旷处。”
      克莉丝汀又捏了捏他的手,走到舞台边上的提灯跟前,把它拿了起来:“那么先生,我们回家好吗?”
      ————————————————————
      后来,她试着回忆起接下来发生的那一刻。
      回到歌剧院之下的房子里,他俩都脱下斗篷,帽子还有手套。炉膛内的火焰已经快熄了,不过还是给起居室笼上一层光。这么亮,他摘面具的话,她是肯定能看见的,而一想到又要走进他的卧室,她的胃就紧张得翻腾。
      她在房间中央徘徊着,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埃里克的眼睛盯着她,开始松领带。
      “你、你在干什么?”这个问题让她自己都大吃一惊。
      他停顿了一下,长长的手指还绕在喉咙处的黑色丝绸里:“我别无选择,要把你的眼睛蒙起来。”他的双臂垂到身侧,“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以等到另一个更方便的时候再来。”
      他似乎很不确定,姿势又高又僵,声音还很生硬。在别人面前唱歌意味着你愿意接受他们的批评。他也没说要绑手,所以她可以随时摘下蒙眼,他相信她不会。
      她露出令人安心的微笑:“从你告诉我你可以唱的那一刻起,埃里克,我就真的很想听你唱歌。”
      他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去,解开了领带。然后他把领带折成了一条窄窄的带子,走到了她身后。她静静地站着,他把领带绕到她头上,蒙住了她的眼睛,这条丝绸带子捂得严严实实的,但是并没有不舒服。
      “往后退点,小鸟。”
      她感到他的手在她的肘处引导着她,直到钢琴凳边触到她的裙后,她才坐了下来,他则回到房间里的某处。
      后来,她试着回忆接下来的事,他的声音从喉咙里流淌出时分。她并不知道他唱的是什么,也听不懂歌词,但那都不重要。她感到他的声音在她的整个身子里颤动,感到它环绕着她的心,撩起她手臂上的汗毛。他就站在她面前,没带面具,这位声乐大师,掌握着歌曲的每一步律动。她一生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东西。
      她在不知不觉中站了起来,在她缓缓向他靠近时,他的最后一声音调戛然而止,她才发现他们隔得不远,他被她伸手要碰他脸的动作惊到了。噢,她想了解这个能以这种方式唱歌的人,想了解面具之外的他。还好她理智尚存,这才没有在该情该景下摘掉眼罩。
      她的手腕被紧紧地攥着,疼得要命,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纤嫩的肌骨,大拇指按在她掌心愈合的伤口上。
      “不,”他愠怒地低声说。他的呼吸喷到她的脸上,她听到粗糙的声音,是他迅速地戴上了面具。
      她用另一只手扯掉眼罩,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哭,眼罩被扔到地板上时,已经湿透了。炉火的光足以让她看见他眼中的警告。他并没有松手,不过他放松了一些,让她觉得不再那么疼了。当她走近他时,他又握得更紧了,却并没有阻止她伸手捧起他的脸。
      “谢谢你,”她说,“你本不必那样做的,但你还是唱了——感激不尽,埃里克。”
      他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一动:“你真是个特别的家伙。”他像是要喘不过气来了。她没搞清发生了什么,他就已经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身朝大厅里跑去了。
      想到他那紧抿的嘴唇吻在她皮肤上的感觉,还有那温暖的呼吸,以及追上去的话可能发生的后果,她便任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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