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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第 184 章 ...

  •   官珞回去后也没能睡着,躺在发硬的床板上盯着天花板发了半夜的呆,脑子里乱糟糟地想了许多,一会儿想起谢杨氏和那个孩子,一会儿想起不在身边的虞敬轩,甚至还想起了离世大半年的于大人,思维不着边际地乱逛,仿佛走马观花将这差不多一年来发生的许多事情都过了一遍,等到鸡啼三声才从恍惚中回神。

      因为一晚没睡,官珞起得格外早,甚至还有空在驿馆下面空地上耍了一套剑,直到大汗淋漓才意犹未尽地收剑回去,结果刚一进到驿馆内就瞧见叶岩庭带着叶放、隋主事还有扮成女子的少年正坐成一桌在楼下吃早饭。

      官珞倒是没想到这四人也会起得这般早,正预备走过去问好,忽然感觉到四周射来好几道隐蔽的视线,不怀好意地窥探。

      官珞猛然回神,视线落在了还穿着女装故意浓妆艳抹了一番的少年身上,这才想起自个儿的任务,瞬间便皱紧了眉头,目光在浓妆艳抹的“女子”身上打量了好一阵,才像是压抑着怒气背着剑走到叶岩庭一旁,先是斜了吃早饭的“女子”一眼,然后才冲着叶岩庭猛一抱拳问候道:“叶大人昨晚休息得可好?”

      叶岩庭用筷子夹了个肉包放到少年碗中,微微点头回道:“尚可。”

      官珞瞧见叶岩庭主动给少年夹菜,心里道了一声赞,面上却眉头猛得皱紧,嘴唇紧抿,忍了好一会儿才语气不善地道:“既然叶大人休息好了,那今日可否随同下官去走访查案?”

      “不必了。”叶岩庭眼也不抬,端着粥碗,语气平淡地拒绝,“官捕头这几日辛苦了,此案事实本官已经了解清楚,不必再查,今日修整完毕后,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回京!”官珞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叶岩庭,试图劝阻对方,“郡守夫妇尸体身上的伤痕,还有甄夫人的那只断掌去向,这些疑点尚且还未明了,如此草率回京,未免有负皇恩,还请叶大人三思!”

      “本官已经考虑清楚了,官捕头毋须多言。”

      官珞眼见叶岩庭一副一意孤行的模样,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终于压不住了,挑着眉梢冷眼看向端着粥碗的叶岩庭,最后发问:“你说认真的?”

      叶岩庭没说话,也没抬头去看官珞,只是平静地点了下头便要低头去喝碗里的粥,谁知这头刚一动,便感觉到一道劲风迎面袭来,伴随着官珞怒气冲冲的一声大喝。

      “老子扬了你的粥碗,看你还喝什么!”

      再然后,刚才还好好端在叶岩庭手里的碗,忽地就飞了出去,然后便就是“诶呀”一声惨叫和咵嚓一声响起。

      叶岩庭盯着眼前官珞还未收回去的剑鞘好一会儿,又瞧了瞧自己半点都没被热粥捡到的手,再微微转过视线瞧见一旁被官珞打飞的热粥“误伤”的驿丞,心里缓缓叹出一口气。

      而另一头,官珞刚用剑鞘气势汹汹地打飞了叶岩庭的粥碗,坐在叶岩庭一旁目睹了全程的叶放就遵着护主的本能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撩起袖子露出自己勉强还算精壮的胳膊,瞪着血红的一双眼就朝着官珞跟前冲了过去,那弓背挥拳的样子,宛如一头猛牛。

      刚被热粥烫了腿的驿丞一边诶呦诶呀地叫唤着,还没等缓过劲儿,就瞅见那边刚才气势猛得好像能一个打十个的叶放,刚一出手就被官珞四两拨千斤地单手按住脸,叶放挥着胳膊在空中乱甩,官珞的衣角都没挨着一下,周围看热闹的人倒是被抽着了好几个,整个驿馆大堂都是乱糟糟闹哄哄的,再瞧着那两人的架势,剑拔弩张的,战况一触即发。

      驿丞虽然心里想着这两人能打个两败俱伤,但又怕两人真打起来了,最后伤了谁自己都落不着好,连忙一瘸一拐地赶上前去拦架。

      “官捕头!官捕头!手下留……”

      “滚开!”

      驿丞话还没说完,手刚挨上官珞的衣角,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向着自己面部袭来,接着便是一阵面部骨骼错位一般的呱嗒声响,再然后挨了官珞一肘击的驿丞整个人宛如一只蹴鞠球,翻滚着飞了出去。

      等驿丞回神的时候,自个儿已经远远地躺在了地上,左脸颊痛到发麻,浑身仿佛被石磨来回碾了八百回一般疼痛,一时之间竟是想动都动弹不得,他都不用去照镜子就能想到自己这会儿是个什么惨状,而正该挨打的叶放也没落着好,正被官珞单手按下地板上摩擦。

      驿丞看着痛着,心里流出了面条宽的眼泪,捂着肿得老高的脸颊止不住地后悔,还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隋主事见势不妙,忙一脸得罪地去将受伤颇重的驿丞扶起,而官珞也没将叶放按下地上摩擦多久就被叶岩庭出手制止。

      叶岩庭表面上是拿出了刑部侍郎的官威压人,实际上却是给官珞找了个台阶下,官珞面上瞧着是一脸不忿屈辱,像是迫于叶岩庭势力压迫才收了手,可心里却是对几人的配合很是满意,就连昨晚还咋咋呼呼的少年,这会儿也找着了自己的身份定位,掐尖了嗓子抱着脑袋尖叫,成功达成魔音穿耳效果。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官珞在闹了一番后顺理成章地愤然甩袖离去,而叶岩庭等人也面色不善,似乎是对官珞的行径很是不满,叶放做出一副要慰藉自家主子心情的样子,丢了银子给隋主事,叫隋主事去请戏班来驿馆唱戏。

      而一直在暗中监视着叶岩庭等人的探子,也在一场闹剧谢幕后,带着自以为满意的情报回去找孙司法复命了。

      孙司法本以为自己得知叶岩庭是个徒有其表的家伙后能一夜好梦,谁知睡到半夜肚痛难忍又起来闹了两回,到翌日上午再听人汇报时只能蔫了吧唧地躺在藤椅上端着药碗,面色隐约发青。

      不过孙司法这面色发青,倒不是因为探子带回来什么坏消息,相反探子带回来的消息让他在病中心内也舒爽了不少,就连端着药碗的手都徒增了许多力气。

      “你当真听到叶侍郎说他们明日就走?”

      探子疯狂点头:“千真万确,这话是叶侍郎亲自同驿丞说的,绝对假不了,而且叶侍郎还说了要在走之前好好体会一把新平郡的风土人情,这不一大早就叫了一班姑娘在房里搭戏台唱曲呢。”

      “啧啧啧,这可真是一点也不收敛啊。”孙司法一边摇头一边忍不住喜上眉梢,但刚喜了两秒忽然想起还有个麻烦人来,忙问道,“那官珞呢?”

      “官捕头?”探子忍不住捂嘴笑了两声,才在孙司法古怪的眼神中解释道,“官捕头早上起来一听到叶侍郎说明日要走,当场就炸了,直接掀了叶侍郎手里的粥碗,差点就跟叶侍郎身边那个小厮干起架来,驿丞过来拉架还挨了一拳,半边脸都肿了……”

      “嘿,这两人昨个儿还合伙坑我来着,没想到转头就打起来了,可真是精彩。”孙司法听的津津有味,颇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甚至还埋怨了驿丞一番,“驿丞也是老糊涂了,这么精彩拉什么架呀,诶,后来怎么着?真打起来了?”

      “当然没打起来咯,最后叶侍郎拿出了官威压人,这才没继续闹下去,不过这官捕头可是被气得够呛,袖子一甩扭头就走了。”探子回想起他当时站在人群边缘看着官珞又是憋屈又是气愤,后来更是听到叶岩庭说要请戏班的人来驿馆唱曲,当场就表演了个徒手碎瓷杯的绝技,最后愤然离去。

      看着官珞孤独离去的背影,竟也觉得她怪可怜的,大睢家喻户晓的女神捕又怎样,还不是得迫于投了个好胎的叶岩庭的淫威,生生忍下这口恶气。

      “这窝里斗可真是精彩了,嘿嘿嘿。”孙司法听完探子的回报,忽然就觉得自个肚子也不疼了,腿也不软了,整个人又行了。

      孙司法这一行就又想起旁的事情来了,之前光顾着应付叶岩庭这边,倒是把甄府那边给落下了,孙司法一口闷了药碗里的药,将空了的药碗递给了下人,这才转悠着眼珠子看向在一旁站了许久的甄府管家明知故问道:“听说昨晚上老王去瞧小公子了?”

      “王主簿听说小公子的病一直不大好,所以昨晚特意去瞧了瞧,今早又带了大夫去给小公子看病,也是有心了。”甄管家揣着手,面上带着微笑道。

      孙司法躺在藤椅上哼哼了两声,挥手让探子退下重点盯着官珞的动向,等人走了之后才抬了抬眼皮看了甄管家一眼,翻了个眼皮道:“你跟我这儿装什么大头菜,老王心里打得什么主意你没数?他这是想要走迂回路线,绕开你我,直接把持住那小娃娃,好独吞了甄家偌大的家业啊,这心可够黑的啊。”

      “横竖我就是个管家,是个下人,伺候主子就是我的命,原先郡守大人是我的主子,这会儿郡守大人没了,小公子便是我的主子,这家产怎么处置也轮不到我来插手。”管家揣着手刚笑了两声,便被孙司法再次打断。

      “嘿,你这老贼,还跟我装上瘾了?老王那家伙人面兽心的,能拉下脸面去糊弄个小娃娃,我可跟他不一样,我就把话撂下了,我这为甄郡守勤勤恳恳大半辈子,这甄府偌大的家产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如今我还得提着脑袋给甄郡守收拾烂摊子,这钱我肯定是要拿的,只是我老孙也不是个王八蛋,念在甄郡守生前对我还算不错,我也不会赶尽杀绝,会给他笔钱好叫他之后安稳度日,至于你么……”

      孙司法捏了把自个儿的胡子悠悠地道:“你是要死守着你家小主子,还是转投明主?”

      甄管家脑子转得也快,刚才还跟孙司法装糊涂,这会儿听见孙司法直接挑明了问,脑子过了两圈后便立即改口道:“孙司法良善,愿给我家小主子一条生路,为报答孙司法的大恩大德,我这把老骨头愿为您鞍前马后。”

      “我还当我自个儿是个见多识广的,没成想还能见着你这么个能说会道的墙头草。”孙司法敲着手指躺在藤椅上畅想了一会儿未来,原先还想着等逃过这劫就离开新平郡远离这是非,可这会儿真快逃过去了,心思就又活络起来了,看着新平郡这大块肥肉又舍不得走了,“难得遇上个这么会说话的,行了,回头你就留我身边,替我管管琐事,就同你原来那样。”

      甄管家又再三道谢,不光替自个儿道谢,还顺道替被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甄小公子道谢,感激涕零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忠仆的模样。

      “诶呀,这万事俱备,就等着过了今晚送‘麻烦们’走咯。”

      孙司法盼着过了今晚叶岩庭他们能收拾了包裹麻溜地滚蛋,又自以为自己安排妥当,已然是将不管是游荡在外的官珞,还是在驿馆房内纵情声色的叶岩庭等人的行踪都牢牢地掌握在了手中,更是认定了叶岩庭不会翻出什么风浪,反倒是官珞不容小觑,故而将大半的人力都放在了监视官珞身上,却不知,在所有人都没发觉的时候,驿馆里本该在监视下的人,悄悄的,在咿咿呀呀的靡靡之音中藏住了自己的踪迹,溜出了驿馆。

      屠五本是驻城军守将帐下一名副将,可却因先前获罪于甄郡守被赶出军中,如今在城中开了一家打铁铺,专门替人锻造铁器修补农具,以此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屠五的打铁铺中平日里只有他同学徒两人,今日学徒家中有事告了假,铺子里忙活的便只剩下他一人,刚巧今日要给住在城北的几名农户送先前在他这里烧制的铁器,临近中午的时候屠五瞧着没人上门便索性锁了铺子的门,挂上了歇业的牌子,带着东西往城北去了。

      可屠五这一路走得却不大顺畅,刚出门没多久就撞上了街边玩耍的一群少年们,少年们拉扯着对方在路上奔跑,丝毫不顾及周遭的路人,一会儿撞着了这个,一会儿踩住了那个,惹得路人一阵骂,就连屠五也因为抱着东西闪躲不及,被其中一个少年撞得一个踉跄,抱在手中的铁器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而那撞了人的少年却嬉笑着做着鬼脸脚下抹油地溜走了。

      屠五看着熊孩子跑远的身影只觉得一阵头痛,却也没同孩子们多做计较,收拾好地上掉落的东西便继续往目的地走,但也因为这帮熊孩子的嬉闹让他在路上耽搁了好一阵功夫,原本一炷香功夫就能到的路,却足足多花了一半的时间。

      屠五心里觉得憋闷,自打一年前因为得罪了甄郡守被赶出军中后他便常有这种情绪在,特别是在瞧见那几个每日在他铺子和家门口晃荡的地痞便愈发怀念起当年在军中同战友并肩作战的潇洒地喝酒吃肉的日子,好好的一腔热血偏生被狗官磨没了。

      屠五想到此处心中又是多添了一笔憋屈,便预备着往城中酒肆里买壶酒回家解闷。

      人走到酒肆了等要付钱的时候屠五才察觉出异样来,挂在腰间的钱袋倒还是稳稳当当地挂在那里,里头的碎银也没见少,可偏偏在一片白花花的碎银里头多处一张小纸条。

      屠五看见纸条的瞬间便感到心头一阵狂跳,立马联想到了刚才那个撞在自己身上的少年,屠五不敢仔细去看钱袋里藏着的纸条,连忙从钱袋里取了几枚铜板束紧了口袋,付了酒钱后便快步离开了。

      屠五捂着腰间的钱袋一路快步走,直到走到了一条无人的小巷中这才敢打开钱袋去瞧里头那张纸条。

      愿救君之旧主,劳水亭旁相候。

      纸条上寥寥数字,却让屠五沉寂了许久的热血再次沸腾了起来,他昔日是闫直部下,因那日在街上同甄郡守的长子起了冲突,两波人马推搡之间,甄公子不幸身亡,闫直当时便知大祸临头,生怕殃及他同余下的几名部下,回去后便让那日跟着他的几名驻城军将士都离开了军中,而他自己则一力担下了全部罪责。

      闫直被抓,被冤,被假死,被折磨,这桩桩件件,他屠五全都知情,却无能无力只能看着昔日长官受尽折磨,也曾想过要拼上这条性命不要,不管不顾地去往那大牢闯一闯,就算命丧于此,也是死得其所,可每回冒出这个冲动的念头时,转头瞧见那几个整日奉命徘徊在他身旁的地痞,他便如兜头一盆冷水浇下,瞬间清醒。

      若是如此没有价值地死在甄郡守手下,岂不是辜负了闫直当年一番苦心安排,屠五知道他要留着这条命,等着能将闫直救出来的那个机会。

      然后,他等了一年,等到了甄郡守被人莫名其妙杀害,等来了彻查此案的刑部侍郎一行,最后终于等到了这张纸条。

      叶岩庭在劳水亭旁等了小半日的功夫,虽说嘴上没说什么,但面色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变得凝重,心里也开始生出了怀疑。

      联系上闫直的旧部屠五,是昨夜到了最后时分才敲定的方案,原因不过是考虑到闫直遭受甄郡守折磨长达一年之久,身负重伤,恐怕在被救出后短时间内无法恢复,要想通过闫直控制住驻城军,还需要有一中间人,能代替闫直往驻城军中传话。

      而这人选,还需要在对闫直忠心的同时,在驻城军中也有一定的威望,这才能达到他们计划中的煽动作用。

      昨日五人在屋中商讨了良久,终于挑中了屠五,屠五本是闫直的副将,先前驻城军同甄公子那一架他也曾参与其中,了解事情的始末,也是因为此事,屠五被迫离开驻城军,成了新平郡一名不见经传的打铁匠。

      叶岩庭在敲定了人选后,便同官珞商议决定,今日由官珞吸引孙司法等人的注意力,待到官珞将多数人手引开后,他们再伺机甩开监视的探子,联系上屠五。

      于是便有了早晨时官珞同叶放在驿馆大堂里的那一架,这一架之后,官珞顺理成章地做出了一副要独自查案的姿态,孙司法等人心虚又忌惮官珞的武力值,自然会将监视的重心放在官珞身上。

      果不其然,待到官珞离开后,原本留在驿馆监视的探子去了一半,叶岩庭见第一步计划顺利达成,便用计先是让隋主事叫了一帮戏子过来唱曲迷惑探子的视线,之后又让叶放穿上他的衣服,扮成是沉迷声色犬马的“叶侍郎”,跟隋主事留在驿馆牵制探子,而叶岩庭本人却带着对新平郡十分熟悉的那个少年,一块儿换上了戏子的衣服,暗度陈仓悄然离开了驿馆。

      可到了这会儿,探子也甩开了,人也溜出来了,要传给屠五的信也由邱风牵线递了过去,可却迟迟不见屠五的人影,这让叶岩庭内心难免不安。

      说到底,他们这一行外来之人,对屠五其人并不了解,也只是通过邱风口中说得一些坊间传言才知道了个大概,临到这会儿叶岩庭才意识到,自己将筹码全压在一个并不了解的人身上风险有多大,可除此之外,他们别无他法。

      跟着叶岩庭一块儿出来的那个少年名唤邱风,虽说看起来是个有些咋呼又时常热血沸腾的少年,但这会儿站在叶岩庭身旁,看着叶岩庭面色一点一点凝重起来,难得细心了一把察觉到了叶岩庭的忧心便也想要出言宽慰上两句,可大约是天性使然,等话说出口却变了味儿:“我还以为你对自己挺自信的呢,原来也在怕啊?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学獬豸大人的,直接让女钟馗杀了孙狗他们得了,到时候还不是想救谁救谁,想判谁的罪判谁的罪?”

      “国之法度,不容儿戏。”叶岩庭神情严肃地说完这句便再没去同邱风多说些什么,背转身去看向远处,继续等待着屠五的出现。

      反倒是邱风,瞧见叶岩庭这一脸肃然,心里反倒莫名发怵,神情讪讪地摸了下鼻子,强行挽尊:“嗯……我知道你们这帮人里头就你最弱,小爷我虽然没有‘女钟馗’那么厉害,但小爷朋友多啊,你看这附近街巷口站着的,那都是我们‘獬豸帮’的人,是跟小爷我一样的未来英豪,如果真有什么异常,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诶呀,总之就是,你别怕,小爷我会保护你的!”

      邱风口中说的“未来英豪獬豸帮”,其实就是些跟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组成的一个小帮派,平民出身,平日里就在新平郡各处街巷里瞎窜,听说这小帮派原先就是由邱风组建的,最开始的时候叫什么“打狗帮”,寓意要痛打甄郡守等走狗,后来出了獬豸这事儿后便又改名改成了“獬豸帮”,搁下这名字里的各种槽点不论,叶岩庭不得不承认,今日能成功联系上屠五还多亏了这帮少年相助。

      “好,那便多谢邱少侠了。”

      头一回被人称作“少侠”,还是茶楼话本里大名鼎鼎的叶岩庭,邱风脸登时便红了,变扭地“嗯”了一声,便一面冲着通红的脸扇风,一面蹦蹦跳跳地转过身去,朝亭子外跑,边跑边道:“我、我去看看人来了没!”

      叶岩庭看着邱风跑开的背影,面上不由自主的便露出笑意。

      其实叶岩庭知道,邱风之所以会崇拜獬豸,在开始时对他们抱有敌意,是这世道的黑暗造就的,错不在邱风,而在他们。

      邱风本性不坏,只是在需要人指引的年龄缺了旁人指导,邱风的热血和正义感是不作假的,甚至他有时在看到邱风时总会联想到另一个人少年时的模样,邱风需要一个人引导,叶岩庭又恰好觉得这少年十分对他胃口,他想待到新平郡的事情了结,只要邱风愿意,他会把这少年带在身边教导,希望真能将这少年教导成他自己所期待的,英豪的模样。

      邱风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只不过他去时是一人,回来时身旁却跟了个人高马大皮肤黝黑的壮汉,反衬得邱风从一只野犬变成了一只小鸡仔。

      跟着邱风来的壮汉就是屠五,屠五救人心切远远瞧见站在亭子里的叶岩庭便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叶岩庭跟前,冲着对方抱拳道:“先前为了甩开身后的尾巴耽搁了一会儿,让阁下久等了,我瞧着阁下有些眼熟,敢问可是刑部叶侍郎?”

      叶岩庭点头,回礼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叶某见过屠将军,久仰屠将军大名。”

      叶岩庭的名讳屠五本就不陌生,加上自叶岩庭一行进入新平郡后屠五便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几人的动向,如今见到真人倒也不觉得惊讶,联想到之前坊间疯传的叶侍郎逛花街的传闻,再联系如今穿着低调的叶岩庭又哪里想不到那传闻是声东击西之计,只怕新平郡平和表象下藏着的暗流涌动,这位年轻的侍郎大人已经知晓原委。

      甚至就连闫直的事情也都一清二楚,不然也不会有那纸条上的内容了。

      想到此处,屠五便免不了一阵激动,甚至不用叶岩庭多做解释,便冲着叶岩庭再次抱拳,朗声道:“叶侍郎明察秋毫,愿为吾等做主,鄙人愿听大人差遣!”

      其实叶岩庭需要屠五相助的事情十分简单,不过是做个传话的中间人,叶岩庭的本意是让屠五同他们一道在驿馆内等官珞救人回来,可屠五救人心切又道自己为救闫直准备许久,对闫直关押的地点也早已打探清楚,由他同官珞一道前去救人更能事半功倍,之后屠五又举荐了另一人。

      此人名叫闫蓬,是闫直的堂弟,闫直出事后本该同屠五一样离开军中,却因为甄郡守担心受人诟病,又恐他的人压不住这帮驻城军,所以便被留在了军中,但也因着同闫直的这层关系在,加上又多次为闫直之事顶撞新任守将,被贬做了伙头兵。

      闫蓬跟屠五一样也是一心想要救闫直出来,得了屠五的信当下便应了下来,叶岩庭瞧着闫蓬虽不及屠五黑壮,但提起甄郡守时眼中杀气更甚,唯恐对方太过冲动,便安排了闫蓬在外接应,而屠五则随同官珞一道进到牢中救人。

      翻墙撬锁的事情近来官珞做得多了,但这劫狱救人却还是头一遭,好在新平郡人手有限,加上甄郡守突然身亡,府衙内部争权乱得厉害,这大牢守卫也不如官珞预想得那般严密,官珞带着屠五绕开看守,十分轻松地进到了大牢内。

      进到大牢后,事先已经将闫直关押的场所打探清楚的屠五就发挥出了作用,领着官珞熟门熟路地往闫直所在的地方去,路上遇到的巡逻狱卒也都成功避开,好像这救人的事情轻松得有些不像话,连官珞都开始松懈下来。

      可等真到了地方,官珞同屠五瞧见里头关着的那个披麻戴孝面朝墙壁跪在地上的人影时,事情就好像有些不对了。

      官珞没见过闫直本人,但瞧着对方背影削瘦,身无二两肉的感觉一点也不像是个行伍出身的人,特别是个人身上穿着的孝服,总不至于孙司法他们变态到让闫直给甄郡守披麻戴孝吧?

      官珞将视线转向屠五,只见屠五盯着那人的背影端详了好一阵,而后冲官珞摇了摇头。

      这里头的人果然不是闫直,那闫直又被关到哪里去了?

      救人扑了个空,如今连要救的人在哪儿都不清楚,这难度一下子就提升了一倍,官珞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冲着屠五招手,示意对方跟着自己走,可官珞同闫直刚打算要走,身后就传来了狱卒的脚步声,两人没办法,官珞只能拽着屠五飞身上墙,扒着大牢上头的梁柱,将身形藏进了阴影里。

      狱卒是过来给牢中关着的人送饭的,他将餐盒里的饭菜拿出来通过牢门下面的缺口塞了进去,便塞便跟里头跪着的人说话:“我说孟三公子,您这都一天没吃饭了,多少也吃点吧,这饭菜可是您哥哥托我们特意给您准备的,说您二位的父亲刚过世,吃不得荤腥,你可别辜负了这一番好意啊。”

      被狱卒唤作孟三公子的人依然维持着面朝墙跪着的姿态,哑着嗓子强压着悲痛回道:“我为人子,父亲在时非但不能在膝前侍奉,还累及父亲忧心病重,父亲去后更不能在灵前尽孝,已是不孝至极,如今累得父亲病故后还要被你们继续用来胁迫我兄长……”

      孟三公子话还没说完,便被狱卒出声打断,狱卒敲了敲手中的碗忙撇清关系:“孟三公子,您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把您关在这儿的是甄郡守和孙司法,也是因为您父兄不识抬举,咱甄大人想要同您家商行一块儿做买卖,这是好事,可您父兄就是不肯同意,这最后惹恼了甄大人他们被关到这儿来,您也怨不得旁人啊。”

      “是,我怨不得旁人。”孟三忍着悲痛,腹中满是悔意,“我只恨我自己识人不清,竟将豺狼当朋友,害了我父兄!我当初、当初就应该离姓孙的远远的!不然也不会……”

      “如今,我只想要远远地替我父亲守灵,你走吧,不必管我。”

      狱卒一脸不耐烦地看着跪在里头的人说着说着便呜咽出声,这牢中关着的人好些都同这孟三公子经历相似,狱卒刚来那会儿瞧着还会生出几分同情,可这时间长了,瞧得多了,人也跟着麻木了。

      毕竟这世道就是如此,谁让他们斗不过甄郡守呢。

      狱卒敷衍着又宽慰了对方两句,便将饭菜搁下转身走了,官珞在上头看得清楚也听得真切,事情的原委也从两人对话间猜了个大概,这新平郡大牢果然如邱风先前说得那般,关押的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匪徒,而是些无辜的百姓。

      这姓甄的一伙人,还真是恶贯满盈,罄竹难书,难怪獬豸要用这种方式来惩戒他们了。

      官珞正在心底里骂着甄郡守一伙,忽然瞧见跪着的人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因为跪的时间太久,腿部血液不循环,孟三站起来时还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缓了好一阵才扶着墙朝着刚才狱卒放下的饭菜走去,瞧着样子像是想通了肯吃饭了。

      屠五心急想要去找闫直,见官珞趴在顶上半天不见动静,不由得伸手扯了扯对方的衣角催促,可官珞的注意力却几乎全部放在了孟三身上,对屠五的催促置若罔闻。

      官珞看着伸手拿过饭菜的孟三,看着对方尤带泪痕的面上满是绝望与悔恨,心中徒然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不出官珞所料,孟三在拿起碗后顿了几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突然发狠将碗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陶瓷制成的碗受力摔了个粉碎,里头装着的米饭也散了一地,孟三想也没想,猛地抓起离自己最近的一片碎片,闭上眼睛狠狠地便要往自己脖子上划去!

      他已经拖累父亲为此亡故,不能再继续拖累家中兄长,于其继续在这牢中继续受辱,不如就此了断!

      孟三下定了决心,划向自己脖子的力度也极大,可等瓷片快要扎上自个儿脖子的时候,却忽然感到手上一麻,刚才还用尽全力的手瞬间脱力,手中捏着的瓷片也掉落在了地上。

      “咳。”本该安静的牢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咳唤回了孟三的神志,孟三猛地睁眼就瞧见门外站着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黑衣人,个子矮些的黑衣人见他睁眼,也不提打断他自刎的事情,只是出声询问道,“兄弟,原先本关在此处的那位闫守将,你知道他在哪里么?”

      难不成这人打断自己自刎就是为了问个路?

      孟三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但嘴上却不知怎得还是老老实实地回了对方的话:“半月前,甄郡守抓了我进来后,闫守将就被他转移到了西边那个单独的水牢里去了。”

      孟三回答完,看向冲他抱拳道谢的黑衣人,想了一阵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是来救他的还是来杀他的?”

      “我们是来救他的。”

      官珞回答完孟三的话,见对方眼前忽然一亮,还当他要向他们求助,谁知孟三却只是由衷地替闫直感到庆幸:“这无间地狱,能逃出去一个便是一个吧,两位壮士,狱卒每日子时会换一班,换班时的守备最为松懈,如今距离子时约莫还剩下一个时辰左右,还请二位抓紧时间,多多保重,在下也只能帮二位到此处了。”

      从孟三口中得知了闫直的下落,又得知了狱卒换班的时间,屠五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对方,道了谢后便催促着官珞赶紧去往水牢救人,官珞跟着屠五跑了两步,忽然觉得有些不放心,转头瞧见孟三盯着刚才被她打落的碎瓷片发呆,神情看起来很是危险。

      官珞略一思索后便不管屠五的急呼又折返了回去,蹲到孟三跟前劝阻道:“别寻死,你若是肯信我,我向你保证,最多再等一日,明日太阳落山前,你一定可以平安回家。”

      他们来得迟了,但愿为时不晚,还能亡羊补牢。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而又煎熬的,特别是这几日一直忙活着都没好好休息过,入夜后暗搓搓聚在叶岩庭屋内的众人面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只是疲惫中更是凝重,好在官珞临走前再次悄无声息地将守在对面的几名探子给药翻了,他们这才不用一面警惕着外头的人一面在屋内替官珞提心吊胆。

      整间屋子最有精神的就是邱风了,少年坐在桌前手中捏着笔正犯难呢,抬眼瞧见屋里跟多了三尊泥塑似得,抽空吐槽道:“就是救个人,对‘女钟馗’来说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你们也太紧张了吧?再说了,不是还有人接应她么,有什么好担心的。”

      邱风一句话说完,屋内三人都没什么反应,依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邱风见状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笔,一边活动手腕一边道:“要我说啊,你们这法子太麻烦了,我还是喜欢我偶像獬豸的做派,瞧见贪官狗贼,想杀就杀了,快意恩仇,这才爽啊,也就是我没他那本事,不然哪儿还有你们的事儿。”

      “怎么没我们的事儿了?”叶放悠悠转头看向大放厥词的少年,“你要真这么‘能干’,我们不得把你跟獬豸的画像并排贴城门告示栏上悬赏?”

      少年丝毫没被叶放的话给唬住,仰着脑袋一副与荣有焉的样子道:“能跟獬豸的画像并排挂告示栏上我还真挺能干的。”

      “嗯,最后再跟他一块儿并排跪在菜市口问斩,那就更棒了。”叶放恨铁不成钢地补刀,很是为这少年歪曲的三观感到忧心。

      眼见着邱风不服气,瞪大了眼睛就要回怼叶放,叶岩庭放下了手中握着的书,淡淡地转头看向少年发问道:“邱风你的功课完成了?”

      也不知怎得瞧着这邱风是个混世魔王的潜力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是瞧见官珞徒手碎了个杯子也不见抖一下眉毛,偏偏对着叶岩庭的时候犯怵,先前录证词的时候被叶岩庭瞧见他写得歪歪曲曲跟蚯蚓似的签名,当下便被叶岩庭强按着开始练字,半日的功夫也不知写了多少遍自己的名讳,这会儿听见自己的名字都快条件反射手抖了。

      少年邱风揉着自个儿酸痛的手腕对上叶岩庭波澜不惊的眼,当下便闭了嘴老老实实地坐回去继续写功课。

      大约又过了两个时辰,眼瞅着月上中天,官珞这才风尘仆仆地从窗户里跳进来,跳进来时还带起一阵腥风,身上血腥味重得跟刚从菜市场滚了一圈似得,惹得叶放一下子就捂住了鼻子惊道:“不是吧你,杀人了?几个啊?尾巴清干净了么?”

      “我杀猪了。”官珞扯掉了遮在面上的黑巾,冲着叶放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补充道,“数量不多,就你这只猪。”

      “诶,我这关心你,你怎么还骂我啊?”叶放叉着腰摆出一副要同官珞理论的模样,还没等开口就被官珞打断。

      “大概是孙司法都忘了牢里还有这么个人,大牢守卫松懈得很,这人救得很轻松没惊动孙司法的人,我身上的血也都是闫直的。”官珞三两句话解释完,想起闫直的惨状心中便又是觉得一阵气血翻涌,愤懑难平,没等众人问便接着道,“姓甄的当真不是个东西,竟对闫守将施了膑刑,还将人关在水牢里折磨,好在闫守将心性坚毅,加上姓甄的不肯放闫守将去死,一直让人用药吊着他的命,不然怕是熬不到这会儿。”

      “人可有安顿好?”叶岩庭听闻闫直的伤势,眉头也是不由得皱紧,心中对甄郡守的残暴更是痛恨。

      “嗯,连同接应的人一块儿安顿好了,连带着驻城军那里也已经安排妥当了,唯一的问题就是……”官珞说着说着便面露难色,抬头看向叶岩庭道,“现任驻城军守将不知被何人暗杀了。”

      说到这现驻城军守将被杀一事,官珞心里就止不住地泛起一阵烦躁之情,这情绪就跟她昨夜见过谢杨氏之后的情绪差不多,像是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不经意间渗透进来,开始一点点侵蚀事件的原貌,让一切逐渐脱离控制,而你明知道这一切在慢慢发生着,却又无力阻止。

      因为有了孟三的帮助,官珞救出闫直比原先预计的还快了半个时辰,等将人从牢中背出来之后官珞便跟外头负责接应的闫蓬接上了头,按照官珞先前跟叶岩庭商量的那般,屠五负责将闫直带到事先安排好的地方安置养伤,而闫蓬因为仍在军中任职,熟悉军中环境便负责带着官珞潜入驻城军营地,擒贼先擒王,先将孙司法的同伙,现任驻城军守将控制住,待将军中属于孙司法的同伙全部控制住之后,再由闫蓬出面,将闫直被救出的消息和官珞等人的身份目的告知,最后达到控制住整个营地的目的。

      官珞同叶岩庭计划得周密,却没料到有人先他们一步提前杀了现任驻城军守将,连同军中其余几名孙司法的人也被五花大绑地塞在同一间屋内,还分别被人剜去了眼耳。

      当官珞推门进去瞧见那还在梁上高挂着,甚至随着关门推门而入的动作轻微晃荡的尸体,还有那一地满面鲜血昏迷的壮汉,官珞能清晰地感觉到做这事儿的人此刻的心情。

      邀功,挑衅,嘲弄。

      “我发现事情不对后便将营中的事情交给了闫蓬,追着凶手留下的痕迹寻了出去,可惜没追出多远就失了踪迹,等转头回来的时候驻城军中的已经安排妥当了。”

      官珞话一说完,没等叶岩庭发表意见,邱风就一脸兴奋地插了进来,笃定地道:“是獬豸!肯定是獬豸!只有他有这能耐,你们先前还总说他坏话还想要抓他,这不还得靠人家帮忙。”

      官珞忍下了要揍人的冲动,没去理会叽叽歪歪的少年,兀自看向叶岩庭继续道:“我虽然也怀疑过是獬豸的手笔,但又觉得哪里不大像,不过,不管是不是獬豸,这都说明有人在暗中窥伺,对方绝对是敌非友,我们在明他在暗,我们处境非常不妙,新平郡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了。”

      倒不是说官珞胆小,只是因为先前谢杨氏的话让官珞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测,且这猜测还是八九不离十,她实在是不想将叶岩庭也牵连进来。

      索性叶岩庭也对官珞的话没什么异议,点头认同道:“确实不能再呆下去,我们按先前的计划,明日将新平郡的事情了结后便回京。”

      如此说来,便只待明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4章 第 1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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