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童庭猫宴

128、段子番外

　　01
　　陆照阳回来那年，正好赶上风调雨顺的一年，阿雪一开始不敢信，走在路上犹如脚踩棉花，浮游无力。
　　他看一眼，再看一眼。
　　陆照阳黑多了，又比从前精壮了不少，阿雪低着头抱着陆照阳换下的脏衣裳，鼻尖嗅了嗅，又热又熨帖。
　　后来没听见动静，阿雪抬头看，陆照阳抱臂正笑着，他极为羞臊，将怀中的衣裳抱得更紧了些。
　　陆照阳张开手臂，说过来。
　　阿雪嘴一撇，站在原地盯着脚尖，他不大愿意。
　　陆照阳抬眉，几步子，阿雪不来，他就自己来，依他的臂力，单手就能将个轻飘飘的阿雪抱起来，陆照阳摸摸阿雪的脸，仰头看他垂皱下来的眉眼，嘴角也似末夏枯荷似的——不开心。
　　他抱着人，围着屋子走了几圈，一边走一边晃，轻轻拍着阿雪的背，他说：“抱着它做什么？我人都过来了。”
　　阿雪吸吸鼻子，拧了一记陆照阳的皮肉，又摸摸拧红的，小声叫陆照阳。
　　“诶——”

　　02
　　在阿雪一个人在这村里时候，有个叫牛哥的挺照顾他，牛哥也是个朴实的庄稼汉，前几年乱，好容易挣扎着，这村子好歹保住了家家户户的香火。
　　可不知怎么，牛哥还没找到相好的娘子，到一门心思整日替阿雪想办法，念着阿雪的孱弱。
　　阿雪本是外乡来的，人生地不熟，也没个认识的，在此地扎根，少不得有人好心帮他，牛哥便是，无论什么时候，便是阿雪没什么事，他也要看上一眼方罢。
　　若阿雪是个小娘子，兴许就是门好亲事了。说这话还只是无聊透了，几个人聚一块拿来当不新鲜的笑话打发时间。另些个偷奸耍滑的，见着牛哥这帮阿雪的殷勤劲儿，渐渐就嚼出点味来，若不是兵乱，谁愿意回到这闭塞的破落地？
　　在外什么都见识了，这些人自然是见了月亮能想到嫦娥寂寞的下流胚子，说起牛哥就故作冷笑，说他能干，怎么谁请他帮忙，却三催四清都请不到，偏偏一个哪来的痨病鬼，什么都没，他到偏帮极了。
　　日子久了，若有个谈资，甭管大小真假，又恨不得捕风捉影，当做清醒之徒，恨不得以假乱真，说出个子丑寅卯，得了众人的注意，也是件“爽快事”。
　　阿雪听得了，不像许久前，想来人变得多了，从前一些惶恐可怖的事仔细想来也不怎么可怕，他笑笑，倒是反省了一番自个，他该自个跟努力些，免教人麻烦。
　　他与牛哥道歉，说以前麻烦牛哥是我不懂事，有些偷懒的意思，不让牛哥花费力气帮忙了。
　　阿雪起初不敢说得太重，受了人一份恩惠，不该急匆匆忘恩负义。牛哥什么话都未说，一张冷面显得木讷，他还是来，好似是吃定了阿雪面皮薄，也看得出阿雪说不下狠话赶人。
　　但他日日来了，阿雪却道无什么事劳烦牛哥，后来闭门不迎，或是早早出了门做活。
　　没多久的日子，便听牛哥的阿娘要给牛哥说亲了，说他这般大的年纪，别的人孩子都有二三个了，娶的是个孤女，干活利索。
　　成亲日村子里的人都去庆贺了，阿雪请人代劳，也给牛哥包了份心意珍重的贺礼。

　　03
　　两人洗了澡，阿雪嗓子有些哑，尽是陆照阳作弄出来的，一身皮也被搓弄得红，现今睡在床上，只裹着件衣裳看陆照阳。
　　阿雪疲累，陆照阳给他揉手，方才便是这手一个劲儿地捶陆照阳，捶在心口发痒，捻了头发丝也发痒。
　　阿雪忽闭忽睁眼，陆照阳挠挠他手心，痒得不行，阿雪忍受不了痒，笑着扑进陆照阳的怀中。
　　陆照阳将阿雪抱在膝上，兴许是太久没抱抱他了，一圈怀中只一条膀子就能将人环紧，如此这般，陆照阳将他当做孩子、爱侣，比起往昔对他的可怜可爱更深了不少。
　　这些年也有些苦楚，阿雪也不问他，回来便好了。
　　阿雪这么想，陆照阳也是这般想，幸而还留得一条命。
　　这些年不说，但陆照阳却哼些在军中学得一些调，低低沉沉的，唱给阿雪听，阿雪听了一会，听懂了，听明白他要和自个说什么，阿雪怜惜陆照阳，捧着他的脸不放，一颗可怜的泪坠在阿雪的鼻尖上。
　　陆照阳见了便感叹一声，阿雪的心像鼻尖尖上的这颗，晶莹透亮的，让他珍惜无比。

　　04
　　阿雪睡熟，梦里大约梦见陆照阳，说些梦话，陆照阳凑过去听，梦话里都是骂他的，骂到恨了，阿雪还生气地磨磨牙，陆照阳捂着嘴笑，捏住他一张嘴，捏起来，阿雪被捏得不舒意，抬脚踹了踹，陆照阳受了，而阿雪什么也没踹倒。
　　“陆照阳……？”阿雪说梦话，好像察觉身旁一轻，忙叫了名字。
　　陆照阳坐在床榻边，俯身亲了亲，说：“我快些回来。”
　　阿雪松开手，陆照阳起身出门，他越发敏锐，阿雪察觉不到，只顾着眼前人。
　　陆照阳看着院中的木讷大个，正是已成了亲的牛哥。
　　陆照阳看了眼篱笆，觉得矮了，明儿就要安个高的，稳固的，免得进了贼。
　　牛哥看清楚了人，可他比陆照阳还要沉默，眼盯着陆照阳，有唬人的气势，但对陆照阳还不够，因此紧握的手更显得是百般无力。
　　他来做什么呢
　　梦中的阿雪不会去想，陆照阳更不会，他皱着眉听说阿雪家人来了，他要高兴些，可却觉得苦闷，苦闷来得无缘无故，村子里都议论阿雪家人，兴奋地说着。
　　他觉得自个可以来，为阿雪高兴一番，因为阿雪也在他成亲之日送了贺礼。
　　他这样想，又觉得不对，最后入了夜，恍然苦闷更深。他走出门，也不知去哪，恍惚的意识最后还是带了他来着。
　　他猛然清醒，好像看到了什么，正在他心里的苦闷的东西进一步发育，已经不知是什么了。
　　牛哥还不懂，想不明白，一辈子都想不明白，稀里糊涂的，他看见陆照阳露出嘲笑，心里突然窜起一股短命的火，烧得他意识愈发悲弱，最后他顶不住，逃走了，一路跑回了家，闭上眼他还是看见陆照阳的讥讽，梦里他又来到亮着灯的窗下，他往里看却有心让自己看不见。
　　最后到了老，阿雪和陆照阳早就离开这了，牛哥也老了，萎缩了，他的子孙围着他，他很费力地展开眼，他已在这扎根许久，却在生命将逝之际又忽想起了阿雪，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动动唇，很有不甘心的意味，时间不等他，他便立马咽了气。
　　他还是不明白苦闷源自何处，只是他死了，意识也消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