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千山》甜橙仙君

11、海禁

　　转眼已经过了月余。
　　苏席雪在杭州城的十尺巷租了一所小院。周纯墨偶尔上门来聊聊天，帮着苏席雪寻了一批能工巧匠修缮了苏家的祖坟。
　　“阿雪今天可要出去走走？”苏席雪闻声抬头，看见一张面带甜笑的动人的脸。她深深叹了口气。自从那日在湖边相遇，这位姑娘便不动声色地热情起来，三番两次请她去吃饭赏景，不得不说这姑娘的手艺是真的很不错。
　　可能是吃人嘴软，等这姑娘租的院子到了期限，又一时寻不到落脚地正惶惑之时，苏席雪心头一软便主动邀请她住在自家院子里。两人的相处就更多了起来。
　　“阿雪？你看我今日穿这身出去怎么样？”花姑站在苏席雪面前，转了个圈。苏席雪挠挠头，花姑的裙子向来是各色花朵刺绣堆叠，面料上乘，精致复杂，与白瓷一般的肌肤交相辉映。但因为刺绣太多，总叫人一眼难以看清楚到底是什么花纹，对于苏席雪来说，只是看着好看，看多了又觉得晃眼。
　　她正想捧起一条裙摆仔细研究下图案，花姑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她的鼻子：“算啦，快松手，别给我弄皱了。”说着往后退了一步，柔软的绸缎从苏席雪手里轻轻滑过，留下细腻的触感。
　　她还想说些什么，那边花姑已经撑起一把白底绣桃花的绸伞，伞面上一只翠鸟栩栩如生。伞下的美人脸人比花娇，那张樱唇娇艳饱满，声音轻如柳絮：“阿雪，快走了，再晚就赶不上庆源斋的包子了。”
　　苏席雪一听到包子，立刻回过神来，她拍了拍身上的蓝色道袍，吩咐丫鬟翠绕看好院门，拎起破雪剑走到花姑身边：“走吧。”
　　庆源斋人满为患，小二高举盘子在人群中挤过，碗筷声呼喝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各式点心的香气浓郁扑鼻，叫人忍不住口中生津。苏席雪和花姑两人点了四五样不同口味的包子，又各点了一碗鸡汤虾仁馄饨。此时正值初日升起，街面上行人不少。
　　忽然听得不远处的闹市中，有一群人在高声喧哗，其中间杂着多种方言，甚至还能听到东洋话。花姑有些好奇地问道：“他们在干什么？”苏席雪有些犹豫地回答：“可能是赶鱼市？有海鲜的味道。”一旁正在吃面的女人瞥了眼俏皮可爱的花姑，接过话道：“那是王船主的船在招人。”
　　“您说的可是那位王直王船主？”苏席雪有些疑惑。
　　“可不就是他。”
　　“在下听说他曾是海盗，朝廷还曾经派兵围剿过，如今怎么能在杭州城正大光明地出现，还招收学徒？”
　　对面女人放下筷子，喝了口茶，舒服地倚靠着窗边扶栏：“可不是么。但是船主行走一趟收获颇丰，不说百姓想把自家孩子送到船上，就连不少当官的都想从中分一杯羹。前些日子船主又吞并了福建那边的一群海贼，如今这万里海域之内，没人能比他说得上话，你说说他怎么不敢出现？”
　　就在这说话的当口，忽然见得有几个当差的急匆匆向酒楼走来，一见到对面那女人，当即弯腰行礼：“头儿，东三街出事了，您快来。”领头那人一转眼看见苏席雪，又讶然道：“这不是苏姑娘吗，”他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苏席雪，“您二位认识？”
　　苏席雪认得他曾出现在周纯墨宴请的一次聚会上，似乎是衙门的捕快，这么说，对面那女人该是捕头了。苏席雪细细打量她，浓眉大眼，步伐稳健，身材似乎也不错。她笑了笑：“在下不过与捕头萍水相逢，缘分而已，”她又问领头那人，“莫不是东三街周府出了什么事？”领头那人连连摇头：“不是周兄家，是他家隔壁，如今闹得厉害，凶手点了火，火势正大，厢使带了防隅已经去了。”
　　那女人眯了眯眼，看向苏席雪：“苏姑娘这么关心，不如随沈某同去。”苏席雪是个爱掺和的性子，心下一转，便叫小二把包子打包，随沈捕头一同去了。
　　现场一片狼藉。
　　蒋府的后院几乎被烧成灰烬，沈寒风跨过焦黑的木料，站在后院中央，听蒋府下人的碎碎念：“这边是太太的厢房，那边是少爷的，幸好当时太太和少爷都不在家，只可惜三少爷……”
　　沈寒风突然指了指不远处：“那边是什么地方？”仆人道：“那是老爷的书房。”话音刚落，沈寒风从怀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就往回走，那仆人在身后忙问：“大人不再看别的了？”沈寒风笑道：“全都烧成了灰，你说还有什么好看的？”仆人诺诺住了口。
　　苏席雪跟在她身后，一手牵着花姑，一手啃着包子。周围人渐渐散去。沈寒风从苏席雪怀里拈了一只包子，也吃起来，花姑瞪大了眼睛：“你刚刚不是吃过面？”沈寒风倒是有兴致回她：“还没吃饱就被叫过来了，”她说着又摇了摇头，“真没意思。”
　　苏席雪啃着包子问：“怎么，我听说蒋家的三少爷被凶手趁乱捅死，现在他们正在县衙喊着要追拿凶手，”她挑了挑眉，“沈捕头看起来颇有把握？”
　　沈寒风信手点了点：“火势是从蒋家老爷书房开始燃起的，恰好太太和其他几位少爷都不在家，仅剩下三少爷在房内被人一刀捅死，尸体没有挣扎痕迹，说明凶手干脆利落。若是求财，何必先去书房，又何必二话不说杀人？”她似笑非笑地扫了眼被烧得七零八落的院子，喃喃道，“听说蒋家三少爷和王船主养子交情颇深……”
　　此事至此告一段落。听说蒋家三少爷的葬礼极为匆忙简陋，蒋家众人也不愿多言，完全没有当日县衙内哭天喊地的样子。对此，周纯墨很是不以为然：“对蒋三少他们也就是装作痛惜的模样骗骗他人，他们真正在意的还是被毁掉的文书。”
　　苏席雪心下有个了模糊的想法，但还是问道：“此话怎讲？”周纯墨咂摸了一口茶：“蒋家是沿海的大户，与众位船主关系颇深，也从海商手里捞了不少的钱。”苏席雪又问：“那蒋三少就是他们之间的联系人？那他的死蒋家为什么不在意？”
　　周纯墨耐心解释：“那是因为蒋三少和船主们关系太好了，”他惬意地倚靠着摇椅，“你可记得先前我与你说过，我们周家和几位同僚一直在上书皇上重开海禁，重视商业，其中就包括海商，”他叹气，“但是蒋家完全不是这么想的，走私对他们而言是暴利，而一旦重开海禁，制定税法，这天大的好处就全都归了中央，归了皇帝，你说这些沿海的豪商士绅怎么能同意？”
　　“原来如此，”苏席雪若有所思，“我听寒风说，王船主近来颇有要挟官府，开港通市的动作，但估计怕是不能成的。”周纯墨喟然长叹：“何止是不能成，王船主海上霸王做惯了，怕是不懂得官场上的心思，官府不是你有船有炮就能威胁的。一则触犯豪强利益，二则他自身不清白，撇不清手下和倭寇海贼的关系，三则沈首辅开通海市对此不甚在意，皇帝自然听从那些拿了走私好处的官员，王船主的结局，必不会好。”
　　苏席雪默然不语。她低头喝着茶，心中想道，那蒋府书房烧掉的文书，又究竟是什么呢？
　　庭院中两人相对无语。此时一声极为细嫩的猫叫从花架下传来，两人看过去，一身樱桃色花裙的花姑抱着猫从花架下起身，笑意盈盈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刚刚看你们说的入神，就蹲在这里不敢出声，谁知猫儿还是扰了你们，周大哥和阿雪该不会怪我家雪奴吧。”
　　周纯墨连忙摆手：“这猫儿如此可爱，我们还是莫要惊着了它才是。”说完和苏席雪相视一笑。周纯墨瞧了瞧天色，道：“时辰已晚，我便告辞了。”花姑抱着猫柔声道：“周大哥不若留下来吃个晚饭，我今日给阿雪煲了汤，都是上好的食材。”周纯墨摇摇头：“家中妻儿还在等我回去用饭，就不叨扰二位了。”说着呵呵一笑转身离去。
　　两人目送周纯墨离开，待他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花姑搂着猫拉着苏席雪的袖子，道：“阿雪，来吃饭罢，我还炖了你最爱吃的鱼，凉了可就不好吃了。”苏席雪摸摸她的头顶，顺从地跟过去了，只是走在路上的时候方才恍惚想起，刚刚凭借她的功力，为何竟然没能听出花姑的呼吸和脚步声？
　　夏天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年底。苏席雪正在给师父写信。
　　她远远听到沈寒风在院子里和花姑聊得正开心，心下不免烦躁，丢开笔就出了书房，站在屋檐下对着那两人笑道：“外面太冷，花姑和寒风都进来说话吧。”偏偏沈寒风不领情，手里还捏着一副对联：“花娘子说是够不着，叫我帮她贴对联，你先进去吧，我们弄完再来。”
　　苏席雪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头顶多了种颜色。这是我家吧？你忙来忙去是几个意思？她嘴角抽了抽，还是没说什么，就站在檐下看他们弄完了，这才一起进屋。
　　三人寒暄了一会儿，花姑说要去厨房看看。等她一出去，沈寒风突然对苏席雪脸色一正，道：“我今日找你来，就是想叫你早些离开杭州城。”苏席雪皱眉：“怎么？要出乱子了？”沈寒风把玩着手里的茶盏，算是默认了这话。
　　苏席雪琢磨了一会儿，突然问：“是不是海上那边的事儿？听说王船主这半年动作愈发无所顾忌，那些人怕是忍不住了吧。”沈寒风摇摇头：“士绅一时半会儿还闹不起来，不过王直手下的人有些按捺不住了，这些人带上人皮就是海商，脱下就是海贼，可惜遭殃的还是百姓。”
　　苏席雪点点头：“他们若是出手了，士绅们也有正当理由叫官府出手。”沈寒风道：“所以叫你们尽早离开，更何况……”
　　“更何况我不能出事，”苏席雪笑眯眯接上话，“我不知何德何能，让大人你和周兄如此看重，想必你们背后之人想从我这里拿到些什么，在下斗胆一想，莫非与海禁有关？”
　　沈寒风愣了愣，回过神来笑骂：“你这家伙，倒是惯会顾影自怜，谁管你出不出事？”苏席雪只笑着看她，沈寒风过了一会也撑不住乐了：“算了，还真叫你说中了，但那和海禁半点关系没有，我不过是听了某人的话，看顾着你点。不过你这家伙也对我胃口，日后有缘再见，你就懂其中缘由了。”她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苏席雪突然问道：“你说的某人，难道是首辅大人？”
　　沈寒风正要推门，听了这话，噗嗤一声笑了：“你这小家伙真是想的太多还自命不凡，首辅大人哪有这功夫管你的事，”她挥挥手，“我便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和花娘子就是。”门帘子一甩，人就消失在门后了。
　　等花姑回来发觉沈寒风已经走了，不免有些奇怪：“沈姐姐怎么就走了，不是说留下吃饭么。”苏席雪摩挲着从不离身的破雪剑，心不在焉地回道：“她有事便离开了，我们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