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南山楸

127、第 127 章

　　次日清晨，胥善则在宿醉的眩晕中醒来，发现自己居然蜷缩在唐胜营帐的角落里睡了一夜。帐外传来士兵全副武装列队跑过的铿铿声，听来似是赶往校场出操。胥善则摇摇晃晃地起身，见唐胜掀起门帘走了进来。深秋的凉风趁机钻入，吹得胥善则打了个激灵。
　　唐胜果然一大早去见了刘进，痛陈一番利弊后，说服刘进拿定了主意。刘进想与当扬守将齐安泰和玉潼守将李护结盟。这二人同为张显旧部，各自管辖三城，在张显遇害之后拒绝接受刘进，转而自立门户，敦明军由此分裂。刘进与唐胜等人商议之后，决定派胥善则和纪超分别前去游说。
　　胥善则提前从唐胜口中得知消息，心中却半喜半忧，喜的是自己尚有用武之地，忧的是纪超一旦出使便无人能够牵制王宣，恐怕刘进身边的言论会有失偏颇。他忍不住提醒唐胜。唐胜笑他是操心的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会看住王宣。说话间刘进的卫士来传，召胥善则前去听命。刘进派他前往当扬，派纪超前往玉潼。二人一同立下军令状，离开敦成分头行动。
　　当扬在敦成西南方向，虽离敦成更近，但却与定爻军驻守的贲城相邻。胥善则由两名护卫随行，三人扮作主仆，自陵南入当扬，一路上打听消息。直到确信齐安泰与定爻军并无往来，他才放心前去拜见。
　　齐安泰常年驻守当扬，只在项明珠的婚礼和张显的葬礼上见过胥善则，此次接见待他格外殷勤，竟表现出十二分的赏识。胥善则不解，还未说明来意，齐安泰先说起了他在敦成分地和建将军巷安民的功绩，言下流露招揽的意思。
　　胥善则再三辞谢并申明来意，与他分析时势，力劝他与刘进结盟。齐安泰听得认真，却始终不置可否。等胥善则条分缕析地说了大半个时辰，他忽然岔开话题，热心地邀请胥善则留下小住几天。胥善则明白如此重要的决定确实需要时间来考虑，但未知对方究竟是忌讳定爻军还是别有打算。为表结盟的诚意，胥善则答应在当扬城中多留几日，但婉拒了去将军府邸居住的邀请，带着两名护卫住进了城中的茂贤客栈。
　　当扬多年无战事，但因与贲城相邻，以定爻军扩张版图的趋势，这里随时会发生战事。生意人趋利避害，外地的商客便不愿在此多做停留，因而茂贤客栈的生意也受了影响。胥善则在大堂里坐了半天，眼见来往的都是本地人，三三两两吃过便走。一楼的饭菜生意还算过得去，楼上客房却大多空置，显得冷冷清清。伙计竭力主张他们三个一人一间房，甚至主动提出减免一人的房钱。胥善则从善如流，让两个护卫分别住在隔壁与对门，自己独居一间，留一方清静。
　　入夜后，胥善则独自下楼，将一封书信交给了掌柜。掌柜见信封上画着叶家独特的标记，忙朝他拱手行礼，默默地将书信藏于怀内。胥善则回房睡下，梦中那一纸书信乘风飞入胥家院墙，落在胥若拙的书桌上。胥若拙拿起书信，与甘霖共阅，二人齐齐蹙眉。甘霖拊膺落泪，胥若拙怒而拍案，将信纸揉作一团掷出门外。胥善则就站在门外，被纸团砸个正着。甘霖早已去世，他自然分得清眼前的是梦境而非现实，但仍不由得为之一悸。前一刻还在因父母的哀痛和激愤而惶恐，后一刻他便哆嗦着清醒过来，浑身汗涔涔地发冷。
　　胥善则走到桌前灌下一杯冷茶，勉强安定心神。他已有一年多未与家中通信，托掌柜转交的家书里交代了他和石韬玉的婚事。他本该寻机潜回钟陵当面向父亲禀明此事，但眼下情势已不容他做主。李松延显然有意将石韬玉在定爻军中为官之事大肆宣扬出去，消息传到钟陵恐怕又要掀起风波，胥善则不敢再拖延隐瞒，唯有尽快向家中坦明一切，好让父兄有所准备。
　　他难以克制地想象着父亲看信后的反应，便再也无法安心入睡。窗外人声稀疏，隐隐有火光晃动。胥善则开窗望出去，见客栈斜对面有个小贩撑起面摊在做生意。他为写家书误了晚饭，此刻望见煮面的锅里升腾起白雾，方觉腹中饥饿。
　　胥善则来到面摊前坐下，点了一碗清汤素面。摊主应声掀开锅盖，一股热流裹挟着水汽喷涌而出。胥善则坐在下风处，瞬间被白雾笼作一团。雾中夹带一丝炭火的烟气，呛得他咳嗽了一声，惹得邻桌一男一女朝他看来。那男子只是随意一瞥，转瞬收回了目光。烟雾散尽，胥善则与那女子目光相撞，发现对方仍盯着自己，一双眼里情思翻涌，很不寻常。胥善则看清那女子的面容，长眉凤目，眼角飞红，妩媚中犹带三分英气。这相貌分明陌生，可神态却似曾相识。胥善则记不得自己何时何处见过这样的人物，待要再看，却见对方低下头去，刻意避开了自己的打量。胥善则不愿失礼，便也移开了目光。
　　吃完结账，胥善则回到客栈，发现那二人跟了上来。那女子身量颀长，坐着时尚不明显，站立时竟比身边的男子还要高挑些，行走间更透出几分健朗。胥善则不由得联想到石韬玉，恍然觉得有些神似，而石韬玉的身量在女子当中已属卓然，眼下这位似是不遑多让。胥善则不动声色地走上楼梯，进门时顿了顿脚步，余光瞥见那二人走进了正对楼梯口的一间房中。胥善则关了门，暗暗纳闷。那二人一路低语，行状亲密，又同室而居，但看起来既不像姐弟又不像夫妻。那男子倒还寻常，但那女子却处处透着微妙。若非面摊上的无声凝视，胥善则最多只会以为自己遇见了奇人。但那双凤目蕴含的神情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令他颇觉怪异。
　　第二天早晨，胥善则再去拜见齐安泰，却被告知对方正会见重要的客人，因此无暇接待。第三天、第四天依旧如是，直到第五天，胥善则终于再次见到齐安泰。这一次他才陈述几句，齐安泰便应允下来，当场签署了承诺结盟的文书。
　　事情进展得过于顺利，这盟约得来全不费工夫，反倒叫胥善则感到一丝惶惑。三天前对方还在含糊其辞，而他之后并无其他作为，何以对方忽然拿定了主意。胥善则心生一点不安。
　　但使命已达，他必须尽快回敦成复命。胥善则拜别齐安泰，带着两名护卫踏上了归途。三人走到城门口，胥善则又见到了那名奇怪的女子，更巧的是，对方也要出城。胥善则暗中留意，出当扬后不久，发现那两人转往东去了。那女子临行之际，特意回过头来，留下深深的一瞥。
　　胥善则大为困惑，望着二人走远，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究竟与对方有何渊源。他快马加鞭赶回敦成，将盟书交到刘进手上。刘进将他提为副尉，以示嘉奖。过了三天，纪超也带着李护的盟书返回敦成，并因此被擢为长史。
　　刘进从此安了心，军中操练越发勤勉起来。正当胥善则以为一切向好发展时，忽然收到叶家辗转送来的家书。胥若拙要他速速回家，因为胥睿则病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