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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就像夕阳的颜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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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了森林循环之后,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宛如在黑暗水面挣扎的蜉蝣,只能任由水流带往未知的方向……
她看见年轻时的自己,骑着马儿,在草原上不停向西奔驰。
是啊──那真是令人怀念的时光。
每每日落,她总会追着那颗缓缓落入地平线的火球,尽管它是如此地刺眼,尽管它是多么遥不可及,但是,浸浴在紫红天霞中的夕阳,无疑是这世上最美的事物了。
但她不懂,明明夕阳这么美,为何大家却都向着东方而去呢?她亦不懂,为何太阳消失于地表之前,祂的光芒会变得如此迷幻而灿烂呢?
纵使每当她以为自己就要碰触到,祂就不见了,然而,她始终没放弃过,就这样一直、一直朝夕阳奔驰着,深信总有一天,她会得到答案。
少女的身影渐渐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的光线与清冷的空气逐渐使她清醒过来,接着,她听见树叶被风吹抚的声音,睁开眼,一只老鹰在蓝天悠游而过,在牠的上方,和煦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落而下,呼吸时,青草的芳香扑鼻而来。
她缓缓站起身子,发现自己站在一面斜坡草原上,两侧是宁静的树林,望向远方,山峦覆盖着白雪,脚下的草结着薄霜,在阳光的照耀下透着晶莹亮泽。
淬老与铅锏倒卧在草地上还没醒来,那个男孩呢?她左顾右盼,下望草坡,没见到他的影子,白菫转身朝上方一看,视线却坡顶的一棵枯木吸引住,那枯木独自生长在山顶,周遭没有其他树木,它的体型非常巨大,上头却没攀附任何蕨类,在一片绿意盎然之中显得极为突兀。
忽然,她听见森林中传来歌声,是孩童的歌声,她立刻动身,循着歌声进入侧边的森林中。
随着脚步前进,她逐渐听清歌曲的内容:
“我们歌颂爱,使仇恨不再,
我们坚信爱,并真心相待,
爱呀爱~如此美妙,
爱呀爱~如此澎湃,
请不要彼此伤害,爱就该彼此坦白,
爱呀爱~如此美妙,
爱呀爱~如此澎湃,
让爱引领我们走向未来。”
多么幼稚的歌曲啊。
白菫拨开树藤,看见男孩坐在池塘边,张开双手逗弄着围绕在他身边的蝶精,阳光从枝叶间隙洒下,他身边亮晶晶的一片。
“喂,小子──”
男孩转头面对白菫,他有着一头红棕色卷发,眼睛也是红色的,比夕阳还要红的红,与四周的绿意盎然相比,他就像万绿丛中的一点红,但男孩浑身上下的红,却不曾给人红色应有的警戒感,那红非常柔美,彷佛是在人体内缓缓流动,温柔呵护着心脏的血液。
“阿姨,这里好漂亮啊。”他灿烂地笑着,身旁的蝶精们也跟着飞舞。
“你是心族人对吧?”白菫问道,“那首歌是心族歌谣。”
男孩点点头,“是啊!很好听对不对?”
“难听死了,”白菫毫不留情地告诉他,“你叫什么名字,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当成货物吗?”
“我叫恒恩,”男孩露出蒙懵的表情,“阿姨说的货物是指什么呢?”
“货物就是你,你就是货物。”她斩钉截铁地诠释。
“不,”男孩摇摇头,“恒恩不是货物,阿姨搞错了。”
“那他们为什么要把你装在箱子里,想把你运去新东方?”
恒恩睁大双眼,“叔叔说要带我去好玩的地方,他说外面很危险,箱子里很安全,要我乖乖待在里面,等我们到了就可以出来啦。”
“好玩的地方?”她难以置信地瞪着男孩,“你爹娘没教你这是坏人拐骗小孩最蠢的理由吗?”
“恒恩的爹娘已经不在了,在恒恩很小的时候。”
你现在也还很小啊。白菫叹了口气问道,“所以你是孤儿?怎么会落到他们手中?”
“恒恩不是孤儿,恒恩一点也不孤单,”男孩的双眼闪闪发光,“大家都陪伴着恒恩、爱着恒恩,所以恒恩不是孤儿!淬叔叔也爱着恒恩,对恒恩很好,恒恩很开心能认识叔叔,更开心叔叔能带我离开永爱廷的孤儿院,虽然我爱着那儿的大家,但是院长说我已经长大了,所以让叔叔带我离开。”
“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要去什么地方?”她有些失去耐性地问。
“一定是很棒的地方!”男孩笑吟吟地说,“淬叔叔说,我去那边会过得更好,会有更多人爱我。”
这男孩简直愚蠢得无以复加,就像活在童书里。
“被卖了还帮人数钞票,”她冷笑,“算了,反正你要何去何从都与我无干。”
恒恩困惑地望着她,“阿姨不一起去吗?”
“这问题太愚蠢了我不想回答。”忽然,白菫走上前,把恒恩拎了起来,冷冰冰地与他四目对望,“小子,现在可不是让你玩耍的时候,你要是不安分点,小心我把你扔下山谷。”
恒恩眨眨眼睛,似乎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因为你,死了八个佣兵,因为你,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因为你,我破坏了与森林的关系,还不知道必须付出什么代价!别以为我会宽容小孩子,现在我之所以还没把你扔下山谷,纯粹是因为我还没拿到酬劳,现在你明白了吗?”
恒恩眨眨眼睛,似乎是明白了,但他的双眼却满溢欣喜。
“阿姨也爱着恒恩,所以不想对恒恩做那么过分的事,对吧?”
“……”
“因为恒恩也爱着阿姨,所以不管阿姨有什么心事,恒恩都希望能看见阿姨的笑容喔。”
这孩子有什么毛病?心族人再博爱也没像他如此离谱!他简直……是非不分!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上古诸神啊,祢们为何造出此等生灵?
白菫懒得与他争辩了,索性就拎着男孩走出森林,回到斜坡草原,将他扔到淬老身旁,砰的一声,淬老惊醒了过来,“……阿唷喂呀!脚!我的脚好痛……咦,恒恩?”
经历一夜磨难的淬老现在非常狼狈不堪,身上的高档衣料与首饰,不是变得破破烂烂,就是少了几个宝石,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个荣族。
“淬叔叔早安!”
“早、早啊恒恩,对了,这是哪里?”淬老左顾右盼,对周遭景色极度困惑,最后他发现了站在一旁的白菫,“猎人,我们在什么地方?”
“森林要我们来的地方。”她说。
“就不能好好把话讲清楚吗?”淬老不悦地望着她,“我说,森林要我们来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白菫睨了他一眼,不太情愿地解释,“我推测,此地应该位在冬武窟国境的冰凰山系,如果现在是上午,太阳的位置就是寒箭山脉的方向,也就是那里。”她指着重重山峦上的太阳,“但我也无法肯定确切的位置,应该说,我没有办法确定现在究竟是上午还是下午,这里的天候变化不定,很容易让人误认时辰,总而言之,如果想更确定方位的话,等到晚上再观察星月会比较准确……太阳只有一个,但是月亮有九个。”
“还要摸黑行动吗?!”不知何时醒来的铅锏在一旁发出惨叫,“拜托不要啊!”
“我们还会看见昨晚那些美丽的烟火吗?”恒恩兴致勃勃地问,其他人却打了数个冷颤。
“那得要看月象而定。”白菫说,“我们也可以不用等到晚上,现在直接往下走,说不准可以回到寒凰谷,但不要太过乐观,现在我们身上没有粮食和水,若还不确定方位就盲目出发,最后大家可能也只有饿死一途。”说到这,她的听众纷纷露出不安的神色,接着,她坏笑说,“搞不好是森林认为,让我们饿死,总比被鬼萤吃到骨肉无存来得好哦,至少你们的家人还有机会寻回遗骨。”
“嗡嗡嗡~嗡嗡嗡~”恒恩学起鬼萤的叫声,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却很像在唱歌。
“这……”淬老脸色苍白,“别乱开玩笑!我们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我们务必要把这小鬼送到新东方,虽然眼下是无法准时交货了,但绝对要送到!妳可以的吧?告诉我妳可以把我们带到猎人酒馆!”
白菫微微一笑,“我要求酬劳加倍。”
“啊?”铅锏咋舌,“这样淬老还赚什么?”
“黑域箭矢造价不斐,你得加倍酬劳才赔得起。”
“黑域?!”铅锏瞪大眼珠,嗫嚅道,“是那个!妳当时制造音域爆炸,救了我们一命……喔老天,那当真是非常昂贵的东西!”
“黑、黑域又怎样?”淬老咬牙切齿,“……妳有那种东西怎不早点拿出来?非要等到死一堆人才想用吗?”
白菫斜眼看他。
“要不是你在箱子里装了个小孩,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一切的风险你非常清楚,却没有善尽告知的义务,如今我还愿意救你们,你就该感谢上古神的庇佑,而不是抱怨我为什么要拿那么贵的东西来换你们这些白痴的性命。”她用手指理着乱掉的银发,叹了口气,“更何况我还损失了马儿。”
“妳……”
“我们猎人可是讲求拿多少做多少的,你现在是用悬赏扒手的赏金,要我消灭一整团寡恩山佣兵吗?更何况还有这么多个拖油瓶呢,是啊,下次我得小心你的披风里会不会蹦出白鸽,帽子里会不会跳出白兔呢──”她窃笑,“把小孩装在箱子里,哈哈,这主意是哪个天才想到的?”
“妳这什么态度?看了就令人火大!我把他装在箱子里只是因为不想吵醒他,妳没生过小孩吧?小孩子在那种时间怎么可能会醒着?更何况外头那么危险,就让他待在里面不是很好吗?”
“喔,真合理,那你怎么没想过要在箱子里放个尿壶?”
“关妳什么事啊?拿钱办事就给我闭嘴。”
“是啊,我会送你去酒馆,拿到报酬,顺便问问酒馆最近有没有人口贩子的悬赏,再赚一笔!”
在白菫咄咄逼人之下,淬老的脸一阵红一阵青的。
“怎么?我有说错吗?识相的话就给我加倍酬劳,否则我不干!”
“妳……”
忽然,恒恩开口缓颊,“阿姨不要生气啦,大家要相亲相爱唷!”
“相亲相爱?”
这又是从某本童话里跳出来的词句吗?女猎人哭笑不得地望着男孩。
“小鬼,我劝你最好给我闭嘴,”她恶狠狠地瞪着恒恩,“因为你一开口就让我不爽。”
由于那眼神太过凶恶,终于将恒恩吓得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对了……我们能不能先看看这附近有没有食物?”铅锏试图打破僵硬的场面,“像是果实,或是小动物之类的……”
“你大概只能啃松果吧,这种季节山里没什么果实,至于打猎,很遗憾我必须打破你美好的幻想,动物都准备过冬了,你可能要在山里跑一整天,才可能看见一两只野兔,更重要的是,你们会打猎吗?我想当然不会,难道你觉得我会浪费所剩不多的箭矢来供应你们这几位大爷?”
“可是妳看,山顶那棵树上不是结了好多果实吗?”
铅锏指着坡顶那棵巨大枯木,白菫皱了皱眉,朝坡顶一望,哪有什么果实?不就是棵枯……
“对啊,我瞧那应该是爱恩苹果树!呜哇,折腾了一夜,肚子好饿啊,走吧各位!还等什么?先去摘几颗来果腹!”铅锏兴高采烈地奔向坡顶。
“你小子眼花啦?那哪是什么苹果树,明明就是一颗黄金树!结了好多金币和宝石!上古诸神吶!我竟有幸见到这棵传说中的黄金树!”淬老歇斯底里地吼着,同铅锏冲了上去。
“不对……你们在说什么?”
这一瞬间,白菫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枯树下,一位男子站在那儿,微笑着向她挥手。
白菫猛烈眨眼,提醒自己这不过是某种幻象,但同时她也感觉到了,自己竟无法压抑心中升起的忧伤与惆怅,她努力与之抗拒,却越陷越深……种种负面情绪像帷幕般降下,使她目不能视。
“难道这是……森林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