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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旧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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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宁宫内,一地碎瓷已被宫人清理干净。
薛太后眼角眉梢残愠未歇,双眉紧蹙,凤眸深沉,顾盼之间露出盛怒后的蛛网状暗红血丝。。
她闭了闭目,唇角微扯,冷笑道:“三娘这是给我没脸呢。”
躬身立在殿中的寥寥亲信宫婢内侍,头垂得低低的,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她看了眼从薛家带来的大宫女芙玉,又嗤笑一声,带了些自嘲,“我费尽心机为薛家筹谋,薛家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芙玉跟了薛敏十数年,早清楚她的性子,上前一步柔声劝慰,“太后,您为薛家做的,薛家感激还来不及。今日五郎不敬长公主,多半是他自个儿的主意。他既如此胆大妄为,薛家还有六郎七郎,尚主之人未必非要是五郎。”
见薛敏面色柔和了些,芙玉才长长地吐出口气。
“哼,他素日里不成器就罢了,今日被三娘径直撵出宫去,丢尽薛家的颜面,若不是...”薛太后半勾着唇,原本语气极冷,不知想到了什么,语声戛然而止。
薛太后抬首,淡淡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芙玉留下。”
待殿内只余二人时,薛敏揉了揉眉心,沉声道:“我们薛家,怎会生出五郎这样的蠢货?原还以为他有副好皮囊,又讨小娘子喜欢,这才存了让他娶四娘的念头。如今看来,是我高估了他。告诉阿耶,五郎不能留在这洛水城了,尽早把他送走,眼不见为净。”
芙玉眸底掠过一丝惊诧,迟疑着问:“太后真要把五郎打发到远远的?可他毕竟...”
薛太后眼皮子都没抬,一脸冷硬肃杀,显然方才说的话不容置疑。
“三娘今儿这一出,你怎么看?”薛太后慢悠悠发问。
芙玉声音极低,断断续续的,“大抵是...长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以为是只被娇养的乖顺小雀儿,原来是头桀骜的鹰,还被这鹰啄了眼,是我小瞧她了。”薛敏语气沉沉,含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但不过片刻,薛敏扶了扶如云宝髻,眸光眼波流转,面上笑靥妩媚,“还过四月便到陛下十三岁生辰。告诉我阿耶,从民间寻几个绝色少女,尽快安排送进我宫中。”
芙玉领命,最后问道:“长公主送来的两位清宁宫宫人,正跪在殿外,太后要如何处置?”
薛敏语气平淡,“吃里扒外,杖毙。”
果然不出所料,芙玉心间微凛,垂首敛目,行礼退下。
薛敏起身,遥遥眺望殿外浓到化不开的夜色,待回首,眸中划过一丝狠戾,抬手舒展纤纤玉指,又狠狠攥紧了。
“哼,任你是雀儿是鹰,都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金乌东升,朝晖盈地。瑶华宫中,翠瓦光凝,丹粉多状。
怜昭刚送走来她这儿一并用早膳的衡阳公主,只见一道熟悉的明黄身影远远而来,步伐飞快。
她眸中霎时溢满了柔情,温声道:“上完早朝了?
萧廷崧上上下下审视着怜昭,面色古怪,眉峰紧锁,语气颇不愉,”皇姊,我听说昨日薛五进宫,对你有不敬之举。”
怜昭眨着眼笑,“不过小事,你日理万机,何必要惊动你?”
萧廷崧抿紧薄唇,扭捏着道:“你是我阿姊,对你不敬,便是对朕不敬。”
怜昭心里暖暖的,目光定定望向他,“我知你心疼阿姊,只是薛五已得了我惩罚,又再不能进宫,阿姊没有受委屈,你不必介怀。”
萧廷崧怔怔,低头沉思片刻,突然低声道:“若是太后因为薛五和薛家为难你,你莫自己忍着,务必让我知晓。”
怜昭鼻尖一酸,不自觉又伸手摸了摸萧廷崧的脸,语调轻缓,“阿姊晓得。”
萧廷崧猛地伸臂,捏紧怜昭柔软的手,佯装发怒,“皇姊,上次我同你说过,我是皇帝,你不可随意摸我脸,你今日怎故态复萌?”
怜昭试图抽手,却纹丝不动,她只得面露讨好连连求饶,”好阿弟,就饶了阿姊这一回吧。”
萧廷崧端出架子板着脸,“以后还敢不敢恣意触龙颜了?"
怜昭仍嬉皮笑脸,“阿弟松开,我再也不敢了。”
...
俩人正嬉闹之际,殿中丞冯颐匆匆而至,上前禀告:“陛下,裴修到了,正在太极殿内候着。”
萧廷崧双目一亮,朝怜昭道:“皇姊,朕且走了。”旋即兴冲冲而去。
怜昭的心却沉了下来。
裴修,是大魏声名赫赫的状元郎,头角峥嵘,有俊逸之才,不足十六高中状元,年十八官至兵部给事中。
少年成名,仕途顺遂,同时也铸就了此人孤傲偏执的性格。
上一世,裴修由司空虞道集举荐,在龙朔二年擢升为黄门侍郎。不足一年,因泄露禁中语,先被贬为谷州刺史。后因对中书令卢铣颇有微辞,半年后再贬为横州刺史。
龙朔四年初,裴修勾结横州当地土族,起兵谋反。平叛持续了六个月,最后虽将燎原之火彻底扑灭,大魏军队却损失惨重。
龙朔帝萧廷崧和中书令卢铣俱大怒,正值司空虞道集遇刺身亡之际,虞家因举荐裴修而遭到弹劾。而后从虞家抄出了甚多同裴修往来的信函,甚至裴修在横州起兵后,虞世衡仍与他往来频繁。
虞家参与谋反的罪名成立,在卢铣的主导下,虞家阖府抄家,流放至最遥远荒僻的交州,两朝重臣虞道集的墓碑被推倒,虞家彻底一败涂地。
正是因为裴修的谋反,虞家家破人亡,自己和虞世衡的婚事也就此作罢。
怜昭闭了闭目,强压下心头漫涌的悲凉。
平心而论,她并不厌恶虞世衡,虽然和此人只是远远见过几眼的交情,但处在她如今的位置,她并不愿取消和虞家的婚约。
她没经历过情爱,对此事也不抱有希望。
阿娘贵为范阳卢氏的嫡女,母仪天下的皇后,虽和父皇两心相知,却也要接受他的三宫六院,美妾娇娥。阿娘在人前的一言一行,都是贵女典范,她不嫉不妒,谨守本分,前朝后宫无不夸赞。
但又有多少人见过,漫漫寒夜里,阿娘独自凝望西窗红烛的落寞?
父皇是她的夫,却不专属于她一人。
阿娘濒死之际,容颜已极度憔悴,细细摩挲着她的小脸,眼泪不断地滚落面颊,喃喃着:“我这一生,最悔入宫为后,最悔嫁你阿耶。”
她那时年幼懵懂,只抱紧阿娘,擦拭着她面上的泪。
阿娘就那样不甘地去了,父皇低沉失落了好些时日。世人都道父皇对阿娘用情至深,可没过两年,薛敏入宫被封为继后,凭着和阿娘年轻时相似的脸,宠冠六宫,而父皇也渐渐从伤痛的阴影中走出,除了每年阿娘祭日,再也不提起阿娘。
这便是男女之爱。怜昭扯唇,嘲讽地笑了笑。
然而她自己,比耶娘之间更为可悲。
与崔璟初结秦晋之好时,崔璟殷切体贴,情态讨好,小心翼翼地侍奉于她。两人就这样看似亲密实则疏离地过了好几年。
到皇弟殂逝,崔璟便换了一副面孔,丑陋而刻薄,荒/淫又猥琐,令怜昭每每想起,都忍不住作呕。
她的身份,她背后巍巍耸立的大魏皇室和范阳卢氏,注定了她难以得到男子纯粹的爱意。
早在她初初重生,记忆回溯前生时,她便想通了,也死心了。
护住虞家,嫁给虞世衡,是眼下上佳的选择。
怜昭回到殿内,倚在美人榻上,罗裙半散,意态慵懒,出起神来。
恨裴修吗?自然是有的,对阿弟统治下的大魏江山有威胁的任何人,她都不会待见。
但裴修的谋反并不是必然,至少眼下还有纠正的可能。
青云直上的仙鹤,直击长空的雄鹰,突然被折了翼,任谁都会萌生郁愤的心境。
但对从前未受过挫折的裴修而言,不止于此,他的傲气和执拗,迫使他陷入了疯狂又狭隘的泥淖,这样的执念稍稍被人加以利用,会生出许多危险。
他需要在年少时受一些挫折,磨平性情中的棱角,才不至于重复云端跌落谷底的大开大合心绪。
怜昭蘧然睁眼,心底已打定主意。
这一世,龙朔二年,裴修不会擢升为黄门侍郎。
裴修由虞道集举荐,又得皇弟感佩于心,如何才能让他不得如愿呢?
怜昭蹙眉,沉吟片刻后,忽而眉眼舒展,无声笑了。
是夜,用过晚膳后,萧廷崧又来了瑶华宫,与怜昭秉烛夜谈。
一室烛火微微跃动,暖黄的光晕落在萧廷崧略显稚嫩的侧脸上,有种难言的柔和之美,温情至极。
怜昭似是漫不经心问道:“裴修入宫所为何事?”
萧廷崧半抬眼,心道皇姊从不过问朝政之事,略有些困惑地作应,“虞公举荐裴修为黄门侍郎,我今日亲自考核他的政绩。”
说到最后几字时,萧廷崧的语气含了鲜明的欢愉和满意。
怜昭默了默,以手托腮,笑着道:“看来你是极满意裴修了。”
萧廷崧毫不迟疑地点头,“自然。裴修才识过人,我仰慕他许久。”
怜昭敛了面上笑意,淡淡又问:“依阿弟看,裴修可官至何位?”
“中书令。”萧廷崧轻轻吐出三字。
怜昭嗔了他一眼,“也不怕舅舅听到,气得暴跳如雷?”
“我在太极殿内,从不敢说这样的话。”萧廷崧语气惆怅。
怜昭审视萧廷崧片刻,面色渐渐凝重,声线低沉,“你若真想与裴修成就君贤臣良,此次擢升之事,可要三思。”
萧廷崧微微皱眉,“阿姊何意?”
“裴修十六岁入仕,一路顺遂,从无挫折,不足三年便官拜黄门侍郎一职。他纵是璞玉,也需要精雕细琢,岁月沉淀,方能成连城之宝。”
“阿姊知道你钦慕裴修的才华,但他为官期间的不足亦很明显,这些你应该有所耳闻。阿弟以为裴修为人处世,与崔虞二公相比,如何?”
萧廷崧轻叹一声,“远不及二公。”
怜昭颔首,“正是如此。当然,这只是阿姊一家之言,你是帝王,任免权在你手上。”
萧廷崧摸了摸下巴,道:“阿姊方才所言,容朕想想。”
虽给出了这样的态度,但怜昭并未就此宽心。要想此事万无一失,恐怕还要从舅父卢铣着手。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真的很差吗?收藏都没怎么动。
瑟瑟发抖中。小主们,求个收藏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