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长安》苏飞言

31、第 31 章

　　贞观十年，十一月庚寅，葬文德皇后于昭陵。号文德。
　　十二月，萧瑀罢。庚辰，虑囚。
　　这个冬天对宫中某些人来说，过得并不太平。不过这并不影响民间百姓的过年劲头，以及商家赚钱的花样。
　　冬日的午后，天空夹杂着几丝暧昧的云，阳光暖意靡靡，映照着屋檐上白色的积雪。新年的寒冷依旧，然而平康坊里却热火朝天地挤满了排成长龙的人群。一幢两层小楼出人意料地出现在平康坊与安邑坊的交界处。
　　“酒肆”是这家店的名字，没错，您没看错，就是酒肆，与“黑店”有异曲同工之懒的名字。“酒肆”外在毫不起眼，没有牌匾，只是简单的用竹竿挑了道酒幌在风中招摇。没有人知道这酒肆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个角落的，也没有人知道这酒肆的主人是谁，只知道这酒楼虽然小巧，却也是做了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特色。尤其是酒楼内的藏酒，不见经传引人垂涎。什么坊子白酒、曲阜老窖、即墨老酒、梨花酒等一应俱全，还有那“名驰冀北黍好酒，味压江南一品香”的兰陵郁金香，“将军百战竟不侯，伯良一斛得凉州” 的西域葡萄酒，光是这几种在全国也仅有几家知道如何酿造。更别说酒肆中的镇店名酒，实可说是身价高贵，仅仅一两就要上百银两，寻常人根本喝不起，亦成了达官贵人眼中的圣品。
　　“酒肆”的酒自是千金难求，只是掌握楼中酿酒秘方的酒师却硬是生出了一条新规定，每日午后他会准备一壶酒，让人们根据它的香味辨明酒的名字，若是猜对了，便可免费享用这一壶美酒。“酒肆”中的美酒大多被些显贵预定，所以这一壶美酒实可说是稀贵。
　　今日，“酒肆”的门口照旧是大排长龙，却来了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只是随便闻了下，便分辨出了酒的名字，年份，产地。更放言说要见见“酒肆”那位刁蛮任性的酒师。
　　此刻，偌大的“酒肆”中一片安静无声。
　　有人手上捧着碗不见放下，有人筷子上夹着一箸小菜不见放进口中，有人拿着酒杯也不见凑到唇边呷一口。
　　大伙儿有志一同的，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得目不转睛，眼睛瞠大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只见“酒肆”中一角，空酒坛横七竖八的倒一地，一个人则在一旁脸不红、气不喘的一口又一口喝着酒。他的喝法都是将碗口大的酒盅注满，然后闻闻酒香，再一口口的啜饮入喉，只是，这些动作已不断重复四个时辰以上了！
　　终于，舔着已被喝个精光的酒坛，莫言坐在椅子上，有些醺醺然的。
　　他还在回味露玫酿的甘美。这种芳馥清洌的香气与萦绕在口齿间的余甘，真是令人陶醉不已。
　　上一回老大丢给他的一瓶露玫酿早让他喝完了，结果造成他整日茶饭不思、滴酒不沾的下场，只因再也没有任何酒比得上这“酒肆”的露玫酿；就像见过西施，便再也看不上其他女人一般。
　　他好不容易才打探到老大的酒的来源是这神秘的“酒肆”，而且“酒肆”其他几种配方的佳酿，也是别有一番滋味，与露玫酿可谓不相上下。
　　不过，好可惜，才这么一点酒，虽然比一瓶好，但还是喝得不过瘾。
　　无视一旁宾客们瞪大的吃惊双眼，莫言死皮赖脸的缠着已经被气到脸色发青的“酒肆”掌柜，问：“还有没有啊？”赶快再端出来让他解解腹中作崇的酒虫。
　　“没、有、了！”方掌柜狠狠的瞪着他那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这人一共喝掉了这个月露玫酿和茅台酒的全部份额，竟然还想打主意“公子，总共是二十万三千一百五十两，钱呢？”
　　可惜莫言听到这个数目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从怀里掏出个袋子，扔给掌柜的，“里面大约是200来张金叶子，够付你这的帐了吧。”
　　“剩下的是给你的赏钱，对了我要见你们的酒师。”
　　二百来片金叶子？！众人暗自咋了咋舌，出手还真阔气。
　　“你要见我？！”
　　在满堂的喧闹声里，忽然冒出一阵扑鼻的香气，很熟悉又带着勾魂的魅力的酒香。大家伸长脖子，从“酒肆”走出一个俊俏后生，茶白色的儒衫不伦不类的模样，偏偏又有着可爱纯洁的笑靥，让人对他的衣着放荡气不起来。
　　“在下离日，‘酒肆’的酒师”　白衣少年微微扬扬手中的酒坛，随手扔给掌柜的。仔细打量眼前放话要见自己的青年。

　　茶发褐眸，有着西域少数民族的血统，身上漾着冷清的气息，看上去高傲俊美。和适才强行将店内存货全部喝光的传闻中的孟浪子有着天差地别。
　　在离日打量莫言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他。微微抬起的小脸，巴掌大的瓜子脸带着淡淡的稚气，还有着些微的婴儿肥，浅碧色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正冷淡的扫视着自己。那是一双太过于夺目的眼睛，乍逢之下让人几乎有些晕眩。直到那双眼睛略带不满地微眯了起来，慑人的幽艳略减了几分，莫言才像从咒缚中省过神来，有些心虚地回瞪过去。

　　一时之间，众人的呼吸为之一滞。
　　精致的两个少年站在门口，却让人硬生生的生出惊艳的感觉。
　　精致的面容一个可爱却又骄傲，一个英俊邪气却又冷傲非凡。
　　江山如画，佳人多娇，此场景又何能用笔墨去描绘？
　　忽然白衣少年展颜一笑，稚气中带着独有的骄傲，淡淡的带着些慵懒的语调撩拨着每个人的神经。
　　“呐。”少年转了转碧眸，低着头，懒懒的笑道：“老男人无论来几个都是这样猥琐没风度，你说是不是掌柜的？”
　　他对面的青年闻言也是一笑，褐眸里带着隐隐的高傲和邪气，俊美的少年环着胸，“长安城里乳臭未干的小鬼也是越来越多，真是一个比一个娘啊。”
　　四周围观群众立刻黑线，‘你们还是不说话比较美型’
　　莫言说话中一双放浪多情目也不闲着，不停上下扫描离日，极尽调戏意味。
　　离日很配合的快要气炸，双颊泛红，双目冒火，气极而笑的神情在英姿勃发中带着一丝明妍妩媚，像极了一朵肆意绽放的火玫瑰。众人看的是心里大叹，对于这位莫公子调戏男人的手段更是钦佩不已。

　　方掌柜已经欲哭无泪了，擦掌磨拳的来回走动，恨不得扑上去堵了来人出口夺人的嘴；可他还是悻悻然的缩于柜台后面，祈求绝望的眼神让人看了不由潸然泪下。心里比火炕上的蚂蚁还要焦急，这天杀的不知哪里来的男人，怎么就想到调戏他们“酒肆”的酒师。天知道，酒师的脾气可是绝世出了名的火暴啊？！
　　莫言也不理会气炸的离日，冲着方掌柜很有礼貌的行礼，举止间洋溢着大家氏族的君子气度“素闻“酒肆”酿酒天下一绝，今日特来一尝。果真如传言一般妙绝，在下愿意出三十万两，聘贵店酒师为吾家酿酒。”
　　莫言一派自然，完全不意外听到众人嗡嗡作响，三十万两请一个酒师，若是放在寻常酒家怎么说也是一大奇事。可是若是“酒肆”的……光是刚刚莫言就喝掉了二十万两，三十万两对“酒肆”来说的确不算什么。
　　似乎是觉得气势不够庞大，莫言的笑意更深几分，睥睨着脸露不屑的掌柜，莫言继续吐露两个字：“黄金！”
　　三十万两黄金！天哪，这位公子不是疯了就是傻了，现场已经是不可压抑的火爆，众人交头接耳的声音此起彼伏。
　　然而，不知为何，离日却在他的身上嗅到了自家boss同类的气味，不由玩心大起，很不给面子把请求踢了回去，“公子倒是很有信心。”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可不一定会答应。
　　面前的人听懂了，倒也不恼，仍是傲视着，抬头望着冷静下来的离日，“我们不妨打个赌。若是我能说出你那五种镇店名酒的成分，年代，你就是我的”
　　离日皮笑肉不笑地望着莫言，“我凭什么要和你赌。”
　　“因为我决定了”莫言浅笑以对，
　　动人的笑容后压迫感十足。
　　笑里藏刀的招式，似乎某个人也很喜欢用。
　　离日瞥了一眼对面春光灿烂的莫言，经验丰富的他应付自如。
　　“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不可能，若是我真的输了，我就留下来当你这‘酒肆’的打杂的。”
　　“好，不妨一试。”
　　嗯。很好。离日在心里大大地赞叹。有莫言这个打杂的做‘酒肆’，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
　　“好象很有意思呢，既然这样，我来当裁判吧。”一串清脆的笑声自“酒肆”外传来，看着漫天散发的荷尔蒙气息以及尾随而来的一连串冒着大大红心眼的女人，来者自然只有相思公子宛郁晴明。
　　望着不清自来的某人，离日眼里掠过一丝诧异，旁人没有注意，但莫言却注意到了。
　　“如何，对我的请求有兴趣吗？”他笑着询问。
　　锐利的目光凝视了面前的人许久，莫言点点头，简单地自我介绍，“莫言，商人。”
　　“啊，失礼了，”来者这才想起自己还未自报家门，欠了欠身，“我是宛郁晴明。这边这位是……？”他看向苏诺。
　　“苏诺。”指了指宛郁晴明身边的女人，莫言笑靥如花，“能让相思公子作跟班的遍数长安城，也只有他的宝贝未婚妻苏诺苏小姐了。”
　　“莫言公子真是个很有趣的人呢。”宛郁晴明笑容里有种相逢何必曾相识的赞许。
　　“哪里哪里，希望能和相思公子相处愉快。”莫言回以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慨。
　　两人相视一笑时，苏诺觉得，似乎有一阵凉飕飕的风从身边穿过。

　　“酒肆”中，一场盛大的赌局在众围观者屏气注视中展开。
　　“剑南烧春。”莫言一闻便知。
　　离日又端来一杯酒。
　　“绍兴女儿红。”莫言似乎很喜欢这种酒，一口饮尽，“香气扑鼻，色浓味醇，百年传承。”
　　离日轻哼一声，又拿来一杯，“再猜！”
　　“泸州酒。”
　　可恶！
　　“西凤酒。”
　　该死！
　　“‘酒肆’镇店名酒之一的茅台酒? 香而不艳、色清透明、醇香馥郁、入口柔绵、清冽甘爽、回香持久。果然是好酒.没猜错的话,这茅台酒该是改进了构酱酒而酿成的.史记记载汉武帝令唐蒙出使南越，唐蒙饮到南越国（今茅台镇所在的仁怀县一带）所产的构酱酒后,将此酒带回长安,受到武帝的称赞，并留了“唐蒙饮构酱而使夜郎”的传说。应该就是这茅台酒的前身吧.”
　　怎么可能！
　　“天山雪梅露, 由天山十年才开一次花的雪梅梅心的露水收集而酿成的美酒，后劲极强。”
　　莫言浅尝了一口，入口温醇，梅香和着酒香淡淡地在鼻喉间漾开，入腹有一股温热的感觉，真不愧是“酒肆”的镇店佳酿。

　　“采下初熟带霜的梅果，去蒂去核，以雪梅枝上凝霜的露水为酿汁，放在玉陶中蒸酿三年，再滤汁放入土制大缸里密封起来，埋于阴凉透气之处，过五年即可取出。因为是取其早春露水酿制而成，故名为、雪梅露。这杯酒大概有十年的历史.可惜,你给我喝的是瓮底酒,杂质太多,果实涩味较重.唉,可惜啊～～”
　　气死人了！有的给你喝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离日气急地甩出最后一杯酒，用力将它放到桌上，“最后一杯！”
　　他瞪着喝得眉开眼笑的莫言，开始怀疑这场赌局自己是否太吃亏了。瞧莫言得意的样子，自己不免有赔大发了的感觉。
　　但是……让这个骄横跋扈目中无人的混蛋给自己当打杂的，怎么想都是很诱人的赌注！
　　“唔……”莫言吃了一口后，忽然闭上嘴巴不语。这最后一杯酒……
　　离日见状，脸上掩不住得意之色。这杯酒乃以十一种佳酿混合调制的美酒。将竹青、高粱、女儿红等酒或多或少各取一些混合,再滴入三滴清水、一滴浓茶即成。但此中比例、分量却大有讲究,若不是boss的配方加上自己的巧手,还真是成不了.
　　众人十分的关注这最后一杯酒莫言是否会顺利猜中。
　　他们是真心希望莫言猜不中的，因为若他猜中了，那么酒师就要无条件的跟他走,以后估计自个也喝不到这么好喝的酒……想到这里，大家都有志一同的咽了下口水。
　　只见莫言额上开始冒汗，而且越冒越多。
　　天气寒凉，怎么可能会流这么多汗？大家开始担心起来，就算猜不中，也犯不着如此着急吧？
　　总算，莫言从紧咬的牙关中迸出一个字：“水……”声音非常沙哑。
　　啥？这杯酒怎么看都不是杯清水啊，大伙儿遗憾的想着，看来这位莫公子打杂是打定罗。
　　一杯酒下肚，莫言立刻发觉这杯酒，不但芳香甘冽，无与伦比，酒力之沉厚，亦是前所未有。这酒中似乎不但有大曲，茅台，高粱，汾酒，竹叶青等烈酒，还似有状元红，葡萄桂圆等软酒。这十余种酒渗合在一起，喝下肚时，又怎会不在肚子里打得天翻地覆，纵是铁铸的肚子，只怕也禁受不起。何况，硬酒与软酒渗合在一起，不但酒力发作分外迅快，而且后劲之强，也是够人受的。
　　莫言自是满脸通红，愤愤的看着笑得乐不可支的离日，又咬牙迸出一句话：“算你狠……“
　　他一时不察干了一杯，现在嘴中彷佛有一把火在狂烧，让他几乎说不出话！
　　离日不理他，只是哈哈大笑，“怎样，猜不中了吧？那我就不客气了！麻烦您老留下来给我这小店打杂.”
　　“等等！”接过旁人及时递上的水喝了一大口，莫言阻止离日的嚣张，“十一种佳酿混合调制,将竹青、高粱、女儿红、大曲、茅台、高粱、汾酒、等烈酒，还有状元红、葡萄、桂圆等软酒。再加上一分马奶酒这十一种酒渗合在一起再滴入三滴清水、一滴浓茶。但此中比例、分量我不清楚.”就算是肚里翻天覆地，他还是喝得出来。
　　什么！
　　离日脸色一白，当场发飙。
　　“你就假装一下猜不中是会怎么样？”他气呼呼的吼道.

　　“厉害”一旁默不做声的宛郁晴明笑然出声“阿日,看来你注定要做这位莫公子的人落.”

　　“愿赌就该服输。”稍稍缓和了口中的辛辣之感，莫言起身向众人微笑，“各位，小可既然胜出,酒师自然要跟我走.”
　　“慢着！”离日突然出声。

　　“怎么,你想反口?”

　　“君子一言,千金不易.” 离日轻蔑地瞥他一眼“我再跟你赌一场,你若胜了,我就跟你走,并且分文不要.”

　　“好,赌什么?”

　　“还是一样,赌酒.”

　　“恐怕你输定了,天下我没喝过的酒还没酿出来呢.” 莫言自得地说道.

　　“那就比比看.” 离日甩袖进了后室,出来时手上捧了一小坛酒,走到离日身边,冷然道
　　“你若能辨别这种酒,我就心服口服.”说着使劲摇晃手中酒坛,然后猛地揭开,
　　“砰”一声轻响伴随着涌出酒坛的股股白沫,然后倾入杯中.

　　“请.”
　　莫言自认已尝遍世间美酒,却从未见过此种景象.举起杯子，在鼻下微晃了一下，先嗅闻，再细细地啜了一口，含在齿颊间细细流转，而后才吞下。
　　那厢莫言认真地辨明，努力消化，这厢苏诺则是刚看了开头就完全明白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宛郁晴明，然后发觉那张看似严肃端正人畜无害的脸其实每个毛孔都散发着算计和得意。
　　她可以肯定宛郁晴明和这家店脱不了关系.
　　他…他竟然哄骗古人把雪碧当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