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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桃花枝 ...


  •   傍晚薛宴平回来时,手里还提了两坛子酒,一束开得极好的桃花是捎给玳玳的。

      “说也奇怪,昨夜风雨虽说不大,外头的桃花却是落尽了,唯有那户言姓人家的桃花林,竟然还桃花满枝!”

      阿婆让阿细拿了酒下去另外换自家的坛子装,“总不好拿了酒还占着人家的酒坛,改日归还酒坛时带些小点心一并送去,也算是赠酒的回礼了。”

      这种事情,薛宴平是很少考虑的,当下点头:“还是阿娘思虑周全。”

      玳玳见那束桃花开得奇异,心下好奇,问正倒茶的父亲:“那户言姓人家是住在哪里?石湖附近似乎并无专种桃树的人家。”

      薛宴平搁下茶盏,有些得意地笑道:“并非住在石湖,而是在那楞伽山上。”

      说着便一指西面,正是楞伽山的方向。

      “楞伽山?”阿婆眉心微蹙,面上看不出喜悦,玳玳却敏锐地察觉到了祖母情绪的转变,“可是靠近山道那一片?”

      薛宴平一愣,随即露出敬佩的神情:“阿娘是如何知晓的?我听那附近相邻的老人说,这言姓一家是去年才搬来的,那桃林却是从前便有了,只是一直不曾开花,原以为是死株,没想到今年却忽然开了,也算是奇事一桩。”

      阿婆沉吟片刻,忽地转头对玳玳说,“去把桃枝插到瓶中,要上头描屋舍的白瓷瓶……大约并未摆在宅中,你让阿细去找找。”

      “啊,”玳玳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应了,“我知道了,阿婆。”

      走出小厅,在灶房寻到阿细,与她说了要绘屋舍的白瓷瓶作插花的瓶子用,阿细放下竹勺,皱了下眉,“老夫人真是讲究……”她把袖子放下来,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这就去,小娘子先把桃枝放到水盆里吧,免得打蔫儿。”

      打蔫儿——玳玳低头,手里的乌枝上朵朵桃花开得正好,就像还长在枝头似的,哪里又像是要打蔫儿的样子?

      想着,她轻叹着摇摇头,回到房中,把桃枝暂时放在养着小锦鲤的细瓷鱼缸里。原本在鱼缸里打转的鱼儿好奇地凑到桃枝边,像雪团嗅鱼香似的吐出一串气泡,摆着尾巴,似乎对桃枝十分喜欢。

      “你也喜欢桃花吗?”玳玳坐在鱼缸边,习惯性地对鱼儿说话——她想既然这鱼儿的来历那么奇异,自然也是要比一般的鱼儿灵的,说不定真听得懂她的话呢。

      “这花开得真好看,是不是?比我们家外面那些桃花都好,真像诗里写的那样。”

      鱼儿甩着尾巴,吐出一串气泡,似乎是赞同玳玳。

      “你今天好像特别活跃呢。”玳玳伸出手指轻点水面,小锦鲤凑上来,凉凉的鱼嘴亲了亲她的手指,“是因为今天的水特别好,还是这只桃花呢?”

      这时阿细进来,手里正捧着一只看上去有些陈旧的长颈白瓷花瓶。

      “小娘子,我找了半天只找到这一个,不知是不是老夫人要的?”

      白瓷瓶刚被匆匆擦了一遍,上头还有隐约残余的水渍,玳玳接过来,也没仔细看,便把桃枝放了进去。

      “没事没事,阿细你去忙晚饭吧,一会我跟阿婆说。”

      阿细如释重负地点点头:“那好,弄错了老夫人要是骂人,你可不许赖在我身上。”

      玳玳撇撇嘴,“知道啦知道啦。”把花瓶放到窗边的小几上,“好阿细,晚饭快好了没,今天有虾吧?我都快饿晕了。”

      “这就去,小馋猫。”阿细这才笑着出去了。

      ……

      一家人吃晚饭时,薛宴平特意给阿婆和玳玳倒了一小杯桃花酒。玳玳不大喜欢酒味,总觉得那股味道带着醉人的浓郁芳香,勉强喝了一小口,虽然滋味确实比从前喝过的果酒要特别些,却依旧没有喜欢的感觉,很快放下杯子,听阿婆和父亲谈论几日后寒食节的事情。

      “总归寒食过完一两日就是清明,还不如合在一起过了……到时候给父亲和乐娘扫墓……”

      玳玳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又拿起酒杯把余下的大半杯果酿喝完了。没一会,只觉得面上发烫,脑袋晕乎乎的,耳边父亲和阿婆的声音忽近忽远,手上的筷子也拿不住了,“啪嗒”一下落到桌面上。

      “这是怎么了?”注意到玳玳的异样,阿婆探出手摸了摸孙女的额头,“哎呀,怎么就发热了。”再一看酒杯,竟是空了。有些失笑,把外头的阿细喊进来,“把小娘子抱去房里,准备好热水,还有羹汤也一并备好,放炉子上温着。”

      薛宴平忙吩咐:“今夜你在小娘子房子陪着。”

      阿细应了声,把玳玳抱起来。阿婆又叫住她,“那桃花枝可是在玳玳房中?”见阿细点头,又道,“摆到门外去。”

      这是什么道理?阿细不解,却并不多问,怀里玳玳面颊泛红,身子发烫,是要好好发发热才行。忙抱着送到床上,掖好被角,低声嘱咐几句,转身出了房门去准备热水。

      阿细心里担心玳玳,只想着快些拿热水来给她擦身子,却忘了老夫人的嘱咐,把桃花枝带到房外去。她刚合上房门,紧闭的花窗就被风吹开了。那风有些古怪,竟挟着一股浓郁的桃花香气,在室内飘荡游走,久久不去。

      玳玳抱着被子半睡半醒,脑袋和身子都昏沉沉的,一点也不想动弹,任由那股浓郁的桃花香气在身边吹拂。许久,似是听到一阵门扉开合的声音。

      大约是阿细回来了,她想,迷迷糊糊地安心谁去。

      ……

      起初周围都是黑的,然后,不知不觉间,几处黑暗中渐渐渗出了不一样的色彩,灼灼的,像是一大团温暖的火。那几团火越烧越大,把黑暗烧得所剩无尽,最终接连在一起。

      这是……桃林?

      一片灿若云锦的桃花林,玳玳正置身其中,呼吸间都是芬芳浓郁的桃花香气。

      她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没有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静静地站着,望着桃花满枝的树林发呆。

      “……小娘子……薛小娘子……”

      女子的呼唤似是来自桃林深处,又仿佛近在耳边,那声音有些焦急,一遍遍地呼唤着。

      “谁?”玳玳抬起头,还是一望无边的桃花林,“谁在叫我?”

      那个声音忽然近了,清晰地在耳边响起:“小娘子!”

      玳玳悚然一惊,猛然睁开眼睛,看到烛光下阿细的面孔。

      “……阿细?方才是你在叫我?”

      阿细扶着她起身,把滑下的被子盖在她身上,“这儿还有第三个人么?”

      这话搁在平时是一笑而过的笑语,可在刚做了那样一个梦的玳玳听来,却有些可怕。

      下意识地把被子往肩膀上一拉,她按住额头,倒是不怎么烫了,只是困得很,“大约是梦。”

      “小娘子就爱做梦。”阿细知道玳玳的性子的,自然也不奇怪,把换下的衣裳叠好,放进床边的篮子里,“饿不饿?可要用些羹汤?”

      玳玳忍不住倦意,打了个哈欠,道:“算了……我要睡了。阿细你也去睡吧,别陪我了。”

      “那可不成,阿郎嘱咐了,今夜要陪着小娘子。”

      玳玳知道阿细虽然做事有些大大咧咧,但向来最疼爱自己,即便没有父亲的嘱咐,她恐怕也会寸步不离,心中暖暖的,拉了阿细的手,“那就和我睡一块儿吧,反正床大。”有个人在身边陪着,玳玳也比较安心。

      这次睡下后,并没有做刚才那个桃花林的梦,而是梦到了父亲所说当年在长安城外遇到裴家人的情形。梦里是玳玳跟着父亲的小毛驴走在入夜后的山道上,周围都黑漆漆的,没有虫鸣声,静得令人不寒而栗。可是玳玳不怕,她无知无觉地跟着小毛驴走啊走,走到一户门口种着一株大榆树的人家,那门一下子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面目模糊的文雅男子,对着玳玳拱手行礼,说一些她听不清的话。

      “你说什么?”梦里她艰难地想把声音说大声些,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大点的声音,“我听不清!听不清啊!”

      那个文士还自顾自地说着,完全不理会玳玳。倏地,他的身影像墨融于水中似的散开了,黑沉沉的夜色慢慢被一片熟悉的灼灼桃色代替。

      “小娘子……”那个声音又来了,断断续续,东飘西荡的,“小娘子……小娘子啊——”

      女子的声音像一道道无形的丝线束缚住了玳玳,梦中的她动弹不得,张口不能言,连眼睛都眨不了。

      “小娘子……小……”

      玳玳艰难地挣扎着,无法张口呼唤,只好在心中焦急地呼救——阿婆、爹爹、阿细……

      救命!

      那女子的声音也猛然提高了:

      “救……!”

      一片黑暗铺天盖地包围过来,所有的颜色都被黑暗吞噬了,周围回归成一片寂静。

      “唔……”

      玳玳挣扎着自压抑的梦中醒来,一睁眼就对上一双在黑夜里发光的诡异双目,惊得她立时失去了声音,睁大了眼睛与绿幽幽的诡异圆目对视,直到一声熟悉的猫叫声,玳玳才明白过来,这双绿幽幽的圆眼是雪团的。

      她舒了口气,抬手擦去额上的汗,喊了声阿细,却没有回应,伸手去摸身边的床榻——空的。

      “……阿细?”

      玳玳抱着猫儿从床上坐起,熟悉的室内被一片清冷的月色覆盖,树影纠缠,在床榻边的低面无声地涌动着。一股挟着桃花香气的冷风从窗扇门缝中飘进来,像梦里那挥之不去的无形束缚。

      “小娘子……”

      那幽幽的女子声音,也随着桃花香气的风一块儿飘了进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桃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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