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瑰》青誓

9、如同肮脏污秽不要提（下）

　　接下来的日子徐尘每天负责买菜回家，然后洗菜淘米，等江离回来之后下厨。
　　江离做菜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看着，偶尔自告奋勇的尝试，江离便在一边指导，告诉他多少油盐酱醋会比较合适，甚至有的时候握着他的手教他如何翻炒才能让锅里的菜均匀受热。
　　虽然仍旧不能把土豆切得像江离切的那样每根几乎同样粗细，仍旧有些把握不住火候把鸡蛋煎得边缘焦糊，仍旧记不住到底盐放多少合适，但至少，徐尘做出来的菜终于脱离了黑暗料理的范畴，甚至发挥得好的时候终于有了色香味俱全的苗头。而在电饭煲的帮助下，饭也总算是有了个稳定的水准。
　　饭后，两人偶尔坐在沙发上吃雪糕，看看狗血电视剧里男女主角和配角凑在一起花样作死，或是各自回房间用电脑上网，该睡觉时洗个澡道句晚安。
　　生活远比想象中要简单平淡，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生活也远比想象中复杂得多。
　　但无论如何，徐尘觉得这段时间过得简直算得上是春风得意了，不说店里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游戏里帮会成功获得建城令正在逐步收集资材打造城池，跟着江离学做饭也有所进展，在自己的各种努力下，就连江离在家里抽烟的几率都变小了。
　　徐尘一想到那人手伸向烟盒时被自己递上的雪糕、巧克力、零食等等东西阻止时板着脸却并不反对的表情，都不由自主的想要笑出来。
　　这天恰逢周五，两人正吃饭的时候徐尘的手机响了，接起来却是平时喝酒聊天的圈子里的朋友，约他晚上去酒吧。
　　他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好似确实很久没去那些地方，简直快要成为一个居家好男人了。
　　听着电话那头打趣的话，徐尘答应了下来。
　　放下手机，又瞄了一眼时间，徐尘算了算，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吃完饭洗了碗再去也来得及。
　　江离见状道：“有事？”
　　“没什么，有人约我待会去酒吧。”徐尘夹起一个丸子，突然想到，其实倒也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那些同一个圈子里的人，虽然熟悉，但大多都是酒肉朋友，偶尔喝醉了交心吐苦水，第二日醒了也就忘了。少了谁其实都没什么不可以的，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几句闲聊罢了。
　　徐尘忽然觉得，相比之下，更愿意待在家里，安静温存，像个温暖的小窝一般。
　　他又想到昨天看的电视剧已经演到男主摔下山崖，不知道今天会有什么转机，而冰箱里的雪糕还剩下两个，晚上拉着江离去超市屯点粮也很不错。
　　徐尘迟疑的拿起手机，正犹豫着，便听江离问道：“上次那个酒吧？”
　　徐尘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上次自己喝醉那里，便点了点头。
　　江离道：“那正好，我也一起去。”
　　“啊？”徐尘呆了一下，愣愣的看向他。
　　江离不甚在意的吃完最后一口饭，淡淡道：“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尘讷讷的说了一句，却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心里闷闷的，原本想要待在家里看电视然后再去超市的心思也说不出口，只好扒了口饭，沉默下来。
　　吃完饭后，徐尘洗了碗，两人便一同出门往上次那间酒吧去了。
　　那间酒吧名叫十爱，江离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同徐尘一起，那时候他们还是大学生，而酒吧的装潢也与现在不同。
　　江离从国外回来的时候也没想到这酒吧还在。八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许拆迁了，也许搬走了，谁都说不准。然而那日他开车路过这陌生又熟悉的街头，却看到十爱虽然明显重新装修过，却仍在原地，而在酒吧里，更是遇到了如今在身边的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酒吧里灯光迷离，音乐声恰到好处，夜色魅惑，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
　　两人往里走了几步，有侍应生迎上来，问他们是否有包厢。
　　江离止住脚步，道：“你过去找你朋友吧，我在外面随便喝杯酒。”
　　徐尘眨了眨眼：“你不跟我一起？”
　　“嗯，”江离不在意的偏了偏头，“你们如果玩得晚我就先回去了。”
　　徐尘拉住他，沉默片刻，道：“要走的时候打电话给我。”
　　江离看了他一眼，也没反对，点了点头，把手抽出来往吧台走去。
　　徐尘叹了口气，跟侍应生说了几句，往里边的包间去了。
　　江离坐到吧台前，习惯性的点了根烟，这次没有人阻止他，香烟袅袅的燃起来，在空气中散成妖娆的形状。
　　吧台里边一个人走到他面前，轻笑道：“要什么？”
　　江离抬眼一看，见是林岳，便微微点头示意，答道：“就上次你调的那种。”
　　不多时，一杯冰蓝色的酒放在了他面前。
　　江离淡淡道：“谢谢。”
　　林岳笑了笑，便去忙其他的了。
　　江离刚刚端起酒杯，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看了看那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迟疑了片刻，放下酒杯，选择了接听。
　　“喂？”
　　“小离，明天中午十二点，上次那个地方，你有空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低沉而温柔，江离看着杯子里冰蓝色酒液中沉浮的冰块，沉默了半晌，道：“好。”
　　言罢，挂掉了电话。
　　指间的烟渐渐燃尽，江离抽了最后一口，把它摁灭在烟灰缸里，垂目看着那火星尽数熄灭，渐渐有些出神。
　　他想起些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候他还很小，其他的事情都记不清了，只清楚的记得方铭烨拉着他走出那个冰冷的大房子，在洒满阳光的小花园抱着他，低声说：“小离，只有我们才是亲人。”
　　他那时候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可是他却记得，因为方铭烨实在重复了太多遍。
　　那时候方铭烨也不大，但是已经到了懂些事的年纪，他记得那时候那个孩子脸上的泪迹，自己伸手去擦，茫然的说：“哥哥不哭。”
　　后来他大些了，也懂事了，才渐渐确切的知道关于那个所谓的“家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父母在外人面前相敬如宾，实际上各自有自己的情人，婚姻不过是一场交易，连生下方铭烨也是交易的内容之一。
　　不，其实不能说是父母，只能说是父亲和他的合法妻子。毕竟，他江离只是那个人的私生子，他连真正的母亲都没见过。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那个女人从未抱过他，甚至眼中带着些厌烦的情绪。
　　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跑到父亲的房里质问他，自己的亲生母亲究竟是谁，父亲却并不打算理他。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任性发脾气，像那个年纪小孩该有的那样大吵大闹，最后那个人烦了，挥手把茶杯摔碎在地上，冷冷道：“你妈妈死了，就算没死，她也不会要你！”
　　后来是方铭烨听到书房里的声音闯了进来，一声不吭的把他抱了出去。
　　他对着父亲的时候并没有哭，却在那人怀里把他的衣服全都弄得可以拧出水来。
　　晚上的时候他们在房顶上看星星，方铭烨对他说：“小离，你还有哥哥。”
　　他憋了半天，才闷闷道：“可是你妈妈不是我妈妈。”
　　方铭烨紧紧挨着他，捏了捏他的脸，道：“那又怎么样。”
　　那天晚上他们在天台上睡着了，第二天毫无疑问的一起感冒发烧了。
　　从那时候开始，他知道眼前所有的一切其实都并不属于自己，那漂亮的大屋子就像个冰冷的樊笼，每天从学校回去都觉得窒息，方铭烨高中时去校内寄宿后更是如此。
　　他开始想如何才能彻底逃出去。
　　也是从那天起，他开始学会冷漠淡然，旁人的眼光无论是嘲讽、轻蔑甚至鄙夷，他都视若不见。他只在乎方铭烨一个人的目光，而那个人对着他时总是微笑的，仿佛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他一般。
　　他曾经以为会一直如此。
　　可时光汹涌，他也不知道究竟是那一步错了，竟走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江离不觉生出些烦乱情绪，从扔在桌上的烟盒里又抽出一根烟来，正要去拿火机时，一人已经先一步拿起了旁边的打火机，打起火来，递到他面前。
　　江离微微抬眼，见是林岳，也没反对，略略皱着眉，燃上烟，抽了一口。 “心情不好？”林岳显是忙完了一阵，在吧台里边找了张凳子坐在他对面，将一杯冰绿色的薄荷水放在了自己面前。
　　江离并不说话，只是一味的抽烟。
　　林岳支着下巴，饶有兴味的看着，半晌，才道：“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你抽烟的样子特别好看。”
　　江离挑眉，唇角略微勾了勾，却并不似笑意。
　　林岳端起薄荷水喝了一口，接道：“虽然我很讨厌烟味，不过这么看着，倒也觉得不坏。”
　　江离淡淡道：“徐尘也很讨厌烟味。”
　　林岳弯了弯唇角，道：“你们又在一起了吧？”
　　江离看着他，眸子微眯。
　　林岳笑了笑道：“别惊讶，我只是恰好看到你们一起进来，猜的。”
　　“嗯。”江离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
　　林岳忽而想到什么似的，问道：“那他……会阻止你抽烟么？”
　　江离虽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却仍是点点头，想到徐尘那千奇百怪的阻止方式，不由得有点好笑。
　　林岳若有所思，片刻，道：“看起来，他的确很喜欢你。至少，如果是我的话，觉得看你抽烟就像打量一件艺术品，怎么好打断。”
　　江离皱了皱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林岳并没有解释太多，只是轻笑道：“如果只是潦草的热情，那自己看着舒服就行了。”
　　江离一怔，忽而想起刚到徐尘家里时那人说的话。

　　“烟抽多了真的不好，你这么抽下去可就不能长命百岁了……”
　　“我没想活到那时候。”
　　“那怎么行？”
　　“为什么不行？”
　　“呃……”

　　那时候明显的感觉到那个人的怔愣和欲言又止，可是，却实在想不出他究竟想说什么，便转开了话头。
　　按照林岳的话来说，若只是忽然生出而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消失的热情，便只需管自己的喜怒哀乐，何必在意对方好或不好，如长命百岁这样的问题，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毕竟……根本没有一起走到那种时候的打算。
　　江离忽的一怔，微微睁大了眼，有些不可思议。
　　难道徐尘欲言又止的是这个吗？
　　不会的。
　　江离将剩下的烟头熄灭在烟灰缸里，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可能呢？
　　明明知道那个人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知道他可以随时抛弃所谓的感情，怎么还会想到这种可笑的话。
　　两个人一起走到长命百岁？
　　又不是小孩子了，谁会说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或许没什么复杂原因，徐尘只是单纯的讨厌抽烟而已，哪里这么多感情计较。
　　江离端起酒喝了一口，冰冷的酒液冲散了残留的烟味，剩下一点醇厚的微苦。
　　“无论如何，我先祝福你们。”林岳握着那一大杯冰绿色的薄荷水，碰了碰他的杯沿。
　　江离微微挑眉，端起酒杯放到唇边。
　　林岳喝了一大口薄荷水，笑道：“怎么，觉得我很奇怪？”
　　江离哼笑一声，喝了口酒，算是默认。
　　林岳不在意的笑笑：“虽然名义上，我跟徐尘是交往过，不过……我觉得那种状态更像是……”他似乎认真想了想该如何措辞，才接道：“比朋友多了些，但完全达不到恋人的程度。”
　　江离手中微微一顿，将酒杯放在吧台上，清脆的响声犹如薄冰碎裂。
　　林岳看着那冰蓝色的酒液在杯中轻晃，眼中渐透出些思量的神色来：“起初我觉得也许他是随便玩玩的态度，但后来又觉得不是。只不过，若说想要长久，感觉他也没有这种想法。就像是……充满了热情与真诚，却没什么感情的成分。”
　　略微顿了顿，林岳接道：“我觉得吧，像他这样的人，要么就是玩世不恭，只为了追求刺激，要么，就是心里其实有个很重要的人却因为某种原因不可得，所以寻找些东西填补空缺。”
　　江离沉默着喝了口酒，不置可否。
　　林岳似是想起什么，道：“起初我听别人的说法，还以为他喜欢……”
　　他说到此处，却忽地停住了，江离眼帘微抬，却见那人正有些呆怔的看着自己：“怎么？”
　　“没什么。”林岳像是否认自己的想法一般摇了摇头，稍稍调整了情绪，道：“我觉得，说不定他心里一直留着的位置是给你的。否则，以他那种性格，怎么可能分手了却又追回……”
　　听出他语气里的些微迟疑，江离不由得笑笑，虽然浅淡，却并无嘲讽之意，似乎只是单纯觉得有趣。笑过之后他端起酒杯来与那杯冰薄荷一碰，饮尽了杯中的残酒：“结账吧。”
　　出了酒吧，江离想了想，拿出手机打给徐尘。
　　接通后隐约能听到那边的嘲杂声，旁边的人似乎打趣的说着“查岗”、“管教”之类的话。
　　江离眉头微皱：“我先回去了。”
　　“等我一会儿吧，”徐尘磨蹭着道：“要不然你把车开回去了我还得打车……”
　　“等你十分钟。”江离淡淡说了一句，挂断了电话。
　　时间还不算太晚，江离走到停车场，倚着车子的后尾箱，点上一根烟，静静的看着稍远处酒吧闪着光的招牌。
　　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第一次跟徐尘来这里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还在读大学，他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面上虽然不显，但心里其实还有那么几分忐忑。
　　当时徐尘许是看出来了，却偏偏拉着他在酒吧的一个角落里旁若无人的亲吻。虽然当时旁边也确实没有人，但怎么说也是公众场合，难保有谁突然过来，他实在料不到那人竟能这么肆无忌惮。
　　说起来或许可笑，大约是那时确实太过青涩，被他吻着的时候全然无法推开，只是十分紧张的攥着他的衣裳，连手指都用力得发白。
　　徐尘大概是感觉到了，却偏偏不肯放过他，一边挑逗着，一边又轻轻扶着他的肩安抚着。
　　温柔却又放肆。
　　江离微微阖上眼，香烟在手里缓慢的燃烧，他却并不怎么想抽。回忆的画面清晰而甜腻，心底却在暗自嘲笑自己。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忘记徐尘，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绝情。
　　徐尘像是千方百计的撬开一个蚌壳一般一点点打开他的心，然后在成功之后轻飘飘的离开。
　　但这个人带来的，不止于情爱，还有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所以，他并无怨恨，就算曾有痛苦。
　　徐尘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江离手里的烟一口没抽，却已经燃到了尽头。
　　徐尘不赞同的看着他，正要说什么，江离忽然抬手勾住他的后颈，吻住了那要吐露不满的唇。
　　停车场里安安静静，灯光微弱，也没有旁人，但无论如何，这种事也不像是江离会做的。
　　徐尘睁大了眼，但身体比理智快一步，热情的回应了他。
　　待一吻终了，江离睁眼看了他一阵，转身往车门走去。
　　徐尘连忙跟上去，作幽怨状：“负责完再走啊！”
　　江离微微挑眉，按了车钥匙上的开锁键，然后拉开车门毫无迟疑的坐了进去。
　　徐尘连忙窜进副驾座，关上车门眼巴巴的望着他：“车震也不错……”
　　“不行。”江离启动了车子，半点机会没给他，一踩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徐尘连忙手忙脚乱的系安全带。
　　街上的路灯一盏盏的倒退，江离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恍然若失的想道，八年，人终究是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