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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清江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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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霄之上,天庭之中。玉帝神秘莫测,太白金星童颜慈目,七星君各有性格。众多神仙,文曲武曲二星君为世人熟知。传闻前朝词人范希文为文曲转世,大将军狄汉臣为武曲转世,文武双璧,护得宋朝百年未亡于北方民族之手。只是后来高宗定都临安,是不可预料之事,二人那时去世已久,化身星君,想来虽憾无怨。
  王实甫今年刚刚二十岁,正是青春思虑之时。夜深月明,秋风清爽,他负手踱步,徘徊庭院,心中滋味复杂,脑中摹出一幅前朝士子的图画,学着那一身抱负的模样,想着老夫子悄然悲慨的言语,满脑只想着前朝旧事。这一夜,他已成弱冠之年,对于国家、理想,却没有什么切实的想法,王实甫为此有些郁闷,却并不十分担忧。
  “明日再去粉香楼里逛上一圈,可解百愁。”他仰头看着天上繁星,指着北斗七星中的一颗,笑道:“文武仙君,哪个都行,好歹保佑,好歹让我闯出一番功名事业,得些银钱才能去那翠红乡里风流一夜啊。”
  清江浦即是淮阴,此处丘川秀丽,月夜星辉,烟尘杳冥,轻云飘渺。
  月夜无尘,最适合孤魂出游。只见山川之间,清江岸上,昏暗树影间,有片片幽魂飘荡无依,交相错影。可是一般人是看不见游魂的,只有灵感通神,才能开天眼、见鬼魂。此等天纵才士多出于盛世,长于乱世,如今世道百年苍凉,才子凋落,自然天下游魂都不为人见了。
  这天夕昏,正是霞光落日,江水清红。王实甫披发散带,微醺泛舟。他从定兴老家乘车到涿郡,又从涿郡一路南下,船行至清江浦,他下船进城,游逛玩乐,还在青柳巷里寻了个好去处,几天下来与繁星楼的腻枝姑娘结为知己。今日白天腻枝姑娘有事,没带他游玩,他就信步出城,到了芳草江岸,起了摆渡的兴致。他为人风流,想到做到,乘兴泛舟飘遥,日落江山胜景,不由在江水间举匏痛饮,喝了半斤,便醉眼朦胧。
  “垂髫便闻淮阴一带多名士,也不知江岸之间,有几许英魂徘徊!”眼睛发花,晕乎乎地向岸边看去。
  这一看不得了。王实甫先是怔愣,而后登时冷汗一身,酒醒一半,“啊”了一声,手中叶桨翻飞,不由自主地将小舟划向对岸。
  粉楼雾帐,花影香楼,夜深如许。层楼上,一翠袖歌妓点上灯烛,坐于桌旁,拿起一本《珠玉词》,正读到闻琴解佩之句,心中慨然,怔怔望着楼外星月出神。
  忽听得屋外脚步声重,似是醉汉,随后屋门被人推开。她回过神看去,只见这几日结交的王士子发冠散乱,脸晕酒红,晚归醉酒,却来找她。
  歌妓腻枝起身温尔一笑:“先生醉了?”
  王实甫摇头摆手,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似醉,非醉,愿非梦里,实为酒醉。小枝儿,我给你现说一段故事,你且听着。”
  腻枝说:“先生高才,腻枝自当洗耳恭听。”掩口娇笑。
  王实甫整了整冠带,舒了口气,先是对着窗子外的星月浮云作了个揖,这才说道:“今日定兴王学士步游长街,未得红颜陪伴,只好独自出城游览。”
  “今日是我不好,先生怪我也无妨。”
  “不妨,不妨。美姿容总有特殊遇,尤其小枝儿颜如姣花美如玉。接着说那王学士罢,出城后,只见春风吹碧,芳草浦茵,欢愉心情。解舟飘摇江上,仰觚陶然舟中。落日天霞,孤鹜云冥,想前朝风流,淮阴名士,只如今满目萧寺绕尘祠。感怀有心,不知是福是祸,反正至心则灵——这王学士不经意抬头往那对岸,瞧得定睛,你猜怎着?”
  “如何?”
  “江舟中,模糊见影;登岸后,恍惚显灵。我猜是江岸繁枝丛林茂密影,谁曾想树影未婆娑,反而成人形!
  “幽魂飘荡月烟冷,鬼魄森然寒雾涌。一片游魂在其中,英眉俊目有清灵。见那片片魂、荡荡鬼,骇然酒醒,冷汗湿衣,只想飞逃,又怀好奇。你猜又怎着?”
  腻枝嗔道:“莫吊我胃口!”
  “你曾闻,神灵有言鬼有语;你未见,仙家有思魂有情。似知他意,似知他能见能听,那片清灵的游魂孤鬼,忽地转头看向王学士。
  “其气英华,似秀树摇风;其声飘渺,如轻绡拂云,其貌孤郁,若一千年含恨,二千年怀忧,三千年无情。这魂发声道:‘岁何速,不曾有生人见我听我,先生高才有道,得见我等,何不此间一叙,聊解千年寂寞。’”
  “竟有这番奇遇……”腻枝已不知身在何处,仿佛能见着那番落日孤魂之景,美目流彩,听得入迷神往。
  “王学士心想,吾生三十年,也未曾见真实的魂影,开口的鬼灵。不免心悬步停,问那游魂:‘阁下何名?\'游魂答他:‘姓韩名信。’啊哟,这这这,这怎不让人容骇神飞,失色大惊:‘可是助汉开国四百年,齐楚王,淮阴候,大将军?’那魂低目敛容,郁郁堪怜,默默可惜,低低絮语:‘如今魂魄飘零。’唉,小枝儿你知不知?那时白日萧索依山尽,血云凄惨傍月阴,正是昼夜相替,芳草凄迷。王孙孤魂,恍惚神灵。小枝儿,我当真是与他闲聊起,说得两三句,一番动魄心惊。不多时候,见他言辞惘然,叙说无意,不再将我搭理,只好匆匆拜过,如那仓皇回巢燕,惊鸟速归林,赶回城中便来香楼寻你,大醉一场,只愿把酒寄淮阴,酹汉将军!”
  腻枝怔然说:“你心思不稳,这才承认,王学士就是自己啊。”她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王实甫说完,醉目迷蒙,大笑数声,忽而面容僵起,呆滞片刻,又大哭起来:“笔,墨……小枝儿呢?给我笔墨……”
  腻枝忙上前来,小心翼翼端了笔墨纸砚,一张纸铺到案上。王实甫拿起笔,根本醉得找不着墨砚在哪,嘴里含混嘟唔了两句,便紧紧攥着那管竹笔,那才思泉涌却遇酒入梦的头猛地一顿,一低,酣声悄溢。
  腻枝说:“我听了先生言语,只觉韩将军魂魄孤然,实是,实是……”
  她拿起笔,玉腕纤指带笔蘸墨,笔尖流云行水,一气呵然。只见她写道:“郁思四十年,屈指天才风流尽,枯魂三千载,清销好貌寂寞真。”
  又摇头道:“当真一个才疏学浅。若是王士子来写……”只是一想,便神往不已。又想到今日鬼灵奇事,直想在《太平广记》中再加几行叨叨,王实甫落日泛舟清江浦,见汉侯孤魂……
  不由惋然恻痛,对月盈盈而拜:“明日携酒出城,聊以祭祀,千万等这一宵明月,令凡夫俗女再瞻英姿伟容,莫要离去,莫要离去。”
  十数年后,唐朝元微之的《莺莺传》被王实甫改编为《西厢记》,名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