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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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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明月低垂,落叶山庄四下寂静一片,若是仔细打量一下四周就会发现这里不只是静,而是——死寂。
火,不知道何时从山庄的主屋里蔓延开来,一点点地将庄里的每一处燃烧殆尽。
白流景站在山庄后的枫山头上,小小的身影止不住地颤抖。
他和大哥天天放风筝的白鹿院没了,他最喜欢的阿嬷和晶晶姐姐住的屋好像也被烧毁了,爹,爹还在书房里……娘,娘呢?
对了,娘刚刚为了让他快些逃出去,胸口挨了坏人一剑,倒在了火里,他想要去拉娘却被身受重伤的流光哥哥推了出去。
“哥哥和娘都受了伤,逃不出去了,你快和宣四哥走,记住,去君山找天外天的楼主君幼容,你只要将手里的剑谱给他,他就会明白了。”
一向沉默的宣四一把捂住了白流景打算哇哇大哭的小嘴,沉声道:“小公子,快随我走。”
火海里的大哥和娘看着他,娘道:“流景,剑谱之事除了君幼容之外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记住,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你去了天外天,定要好好习武,练习剑谱上的招式,将来成为你爹那样的一代大侠,侠之大者,奋不顾身,为国为民,像你爹那样……”
白流景眼泪汪汪道:“娘,我不要当什么大侠,我不要娘死,也不要爹死,不要哥哥死,不要大家死,我不想当大侠,我讨厌武功,我不想当大侠,我只想为落叶山庄报仇。”
娘清澈的眼里划过两行清泪:“娘希望你能好好的,快快乐乐的,如果不是因为那本只有一半的剑谱,落叶山庄也不会……遭此横祸,若你走后不勤学苦练,日后怎么替爹娘报仇?娘知道你不喜欢习武,娘又何尝不希望你能永远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可是,咳咳咳,这江湖是吃人的江湖,这武林……咳咳咳……我的流景,我的好孩子,娘等你,等你成为一代大侠也好,为爹娘还有你哥报仇也好,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娘————————”
白流景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已经两年多过去了,落叶山庄似乎已经变成了恍若隔世的记忆,那些曾经欢笑的声影似乎都在渐渐淡去了。
不,不能忘记。
白流景紧握双拳,指甲嵌入掌心,疼痛使他骤然清醒,他见屋外天色微亮,已是五更天里,便忙起身穿衣洗漱,拿起随身的青梅剑,在院中一招一式地比划起来。
青梅剑谱共十四式,前七式主要将根基练扎实,讲究快很准,没有更多花哨的剑式,却能招招见血封喉,后七式则主要练气,配以内功心法,练成之后则可化剑无形,人剑合一,摘花飞叶亦可杀人。
当年若不是为了这剑谱,落叶山庄也不会在一夜之内被歹人杀尽,只可惜那些蒙面人机关算尽,却不知道落叶山庄手中的剑谱只有半本残书,而另外半本则在庄主夫人也就是白流景娘亲乐逐霜的师兄君幼容手中。
乐逐霜临死之前将这半本残书交给了小儿子白流景,白流景则由忠心的家仆宣四带到了天外天。
君幼容乃是天外天的楼主,与师妹亲如兄妹,听闻师妹遭此横祸,则发誓要为师妹一家报仇,可惜那群蒙面人不知是何来路,这两年他派手下四下查探,依然毫无头绪。
可怜他这位小徒弟白流景,为了早日替家人报仇,每日五更天就开始练剑习武,好在他天资聪颖,根骨奇佳,不过两年光景,小小的年纪的他居然已经将青梅剑的前七式练得如此醇熟灵变,想必不出五年定成大器。
若是师妹泉下有知,想必也应当能含笑九泉了吧。
让君幼容宽慰的事,虽然小徒弟造此家变,却依然活泼开朗,保有少年心性,白流景天性善良天真,刚来楼中一个月,便让楼里上上下下都对他喜欢的不得了。
不过……这般宽和谦让的性格以后到了江湖吃亏可怎么办呀。
君幼容有些发愁的看着小徒弟乐呵呵的为帮厨扛米扛菜不亦乐乎的样子便冷下脸将人招了过来。
“小景,我同你说过多次,那些都是下人做的事,你是我君幼容的徒弟,也是这天外天的小主子,何须劳烦自己做这种低贱活计?”
白流景擦了汗,露出了个灿若朝阳的微笑:“娘说希望我能永远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何伯伯年纪大了,扛不动重物,我帮了他,他减轻了负担,我心里觉得开心呀。”
“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你是少爷,怎么能做那些?再说我天外天的下人再怎么不济,还不至于扛不动这些东西,如果下人什么都做不好,都要主子去做,那还要这些废物做什么?”
见君幼容俊美的脸上隐约有了层怒气,白流景忙讨好的笑道:“师父您可别生气,我娘说啦,她希望我能成为我爹那样的大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今年不过十二岁,做不了大侠,只能做个小侠,我是侠,何伯伯是民,我为他做些事,那我不就像是娘说的那样,为国为民了?再者,人生而平等,本无高低贵贱之分,娘说,人不怕有贵贱,只怕有贱骨,那些见利忘义,卖国求荣,为虎作伥的人才是□□之人呢。”
君幼容见他笑嘻嘻的样子,也不好再动怒,而是长叹一声:“你真是同你爹娘一样,你若是有师父我三分脾气,也不会被天天被个小丫鬟拎着耳朵骂。”
“师父是说依依姐姐么?依依姐姐对我极好,她骂我不过是因为我醉心于练武,忘记用膳罢了,她待我之情犹如亲姐弟一般,虽然骂在我心上,却甜在我心里呢。”
“你啊你,何时学了这一口的蜜语甜言,若是长大还不是会像你爹一样,成天招惹女子,引的你娘天天吃醋。”
白流景笑道:“可是我爹只爱我娘一人,我长大了,也只爱我的妻子,爹常说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情却只可托于一人,啊师父,我想起我还未帮你去采草药呢,我这就去后山,后山上的三月英已经开的快败了,再不去可就来不及啦。”
“你等等——三月英生于悬崖峭壁之上,我让慕容陪你去——”
“不必啦。”但见白影一晃,白流景已经飞至山头,声音远远地传来:“我的轻功已经很厉害啦,后山那点悬崖还是摔不死我的。”
白流景走后,君幼容不得不深深叹息,哎,他这徒弟样样都好,就是太过善良,在天外天他的眼皮子底下还不会有人欺负他,若是出了天外天,遇到哪些个魔教妖人之流,怕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三月英花如其名,花开于三月,花期不过数日,三月英本身是不可多得的药材,君幼容除了醉心于武学之外,对于歧黄之术也颇有研究。
白流景曾不止一次听母亲用略带嫉妒的语气说起这位师兄,习武,便是天下第一,学医,便成一代神医。天外天深隐于君山,君幼容深谙奇门遁甲,普通人要摸清天外天的大门都要费上一年半载,自落叶山庄一事之后,天外天更是避不见客,即便如此,每年在天外天跪求医治的武林人士依然络绎不绝。
对于这位师父,白流景是打心底里崇拜的,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是他爹的话,那第二厉害的就是师父了,可惜当他告诉了师父自己心中所想之时,一向冷漠端华的师父居然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白静殊也配和我君幼容相比?哼!他除了得了我师妹的喜欢之外,哪一点比我强?”
哎呀呀,师父对爹似乎怨念颇深,以后还是少提为妙,少提为妙。
不过想起爹娘,白流景心中又隐约作痛起来。
他日后定要查到那些黑衣人的身份,为落叶山庄报仇,而后再做一个除暴安良为国为民的大侠。
后山的山崖高约数百尺,白流景看了看崖壁上盛开的三月英,只见它花开可可,粉的,红的,深浅浓淡铺于峭壁之上,如同山崖边上的云霞,映在雨后的蓝天白云间。
白流景微微欠身,足尖一勾,双脚在山壁上巧妙地落下几点,他姿态飘然,如同青空中的飞燕,不过片刻,便摘得了几朵三月英。他小心地将花藏于袖里的瓶中,刚准备上崖回家,不想看到山下似乎躺着了个人,他顾不得其他忙飞身而下。
离得近了,才发现躺着的是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穿着一身黑衣,他的衣服上,脸上都是泥巴草屑,浑身都脏兮兮的,看不清楚是什么模样。
再仔细一看,白流景发现少年的腿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痕,衣服上都是血污,怕是伤的不轻,不知道是否有救,这么一想,他忙学着师父的样子用手在对方的鼻尖一探,发现他还有呼吸,心中一喜,忙从怀里拿出一瓶师父给的救命丹药,掏出一颗,塞入少年口中。
发觉少年吞咽困难,他又将腰间的水囊取下,将水灌给对方喝下,可是少年眉间微蹙,双目紧闭,嘴唇紧抿,水和药都无法吞下,白流景思来想去,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得自己含着一口水,嘴对嘴将药渡给他。
师父给的药真是神奇,少年刚吞下药,薄薄的眼皮微动,长睫眨动了几下,就睁开了双眼,他一见到近在咫尺的白流景,长眉一皱,二话不说就给白流景一个巴掌。
“啪!”
白流景捂着被打红的脸颊,有些委屈地看着少年:“你这个怎么这样?我好心好意把师父给我的救命丸给你吃,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我一巴掌?”
那人微微一愣,环顾了四周,发觉自己早已逃离了青衣教,心中长长的松下了一口气,又观眼前的少年生的极为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睛,犹如湖水一般,无端的让他想起了明月清风,而且他深受剧毒,前几日左腿被那畜生的赤练刀所伤,原本毒火攻心,伤痛难忍,现在居然觉得全身上下轻松舒坦了不少,应当是与眼前的这位少年所喂给他吃的那颗药丸有关,他心中突然生出了几分好感和愧疚,便道:“抱歉,在下苏寒山,方才以为遇到了歹人,多谢这位小兄台相救,还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苏寒山声音冰冷,却十分动听,犹如脆玉击盘。
白流景微笑着摆摆手道:“没事啦,反正你好像受了内伤,那一巴掌打在我脸上也轻飘飘的,我看你应当大我几岁,就不要称呼我叫什么兄台啦,我叫白流景,你叫寒山,姑苏城外寒山寺……真是好听。”
苏寒山见他小小年纪,胸襟却如此豁达,心中溢出了一丝说不出是嫉妒还是欣赏的异样情绪,不知道这少年是否是君山上的人,若不是因为那个畜生,他也想与娘在君山这样的人间仙境里过着简单平凡的日子。
苏寒山沉默片刻,也启唇微笑道:“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流景流景,到也是个好听的名字。”
他脸上虽被泥污遮挡,却不知为何在白流景眼中,那微微一笑的模样却如同清月生辉一般美丽,若是他把脸洗干净,笑起来不知道有多好看。
白流景脸上微红,他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道:“伤流景,我本不喜欢,我娘希望我做个快乐的人,她说我要时时刻刻的懂得珍惜眼前,因为美好的事物总是稍纵即逝,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一段一段的,漫漫人生中,总有人会离去,也有人会进来,不过是一个缘字。”
苏寒山沉声道:“白兄弟说的不错。”
白流景道:“不要总叫我兄弟,兄台啦,我看你比我大了几岁,我叫你一声苏大哥,可好?”
不知为何,这一声苏大哥让苏寒山觉得很受用,他笑道:“全听救命恩人的。”
白流景道:“如果不是因为要帮师父摘得这三月英,我也不会去后山,不去后山,不去后山我也不会遇到你啦,所以我救你不过也是因为一个缘,你若一直叫我救命恩人,我可就不好意思了。”
苏寒山道:“也好,我便叫你流景,如何?”
白流景笑眯眯道:“好呀,对了,苏大哥你身上好像受了很多伤,但是我不会医术,不过我师父很厉害,我带你去见我师父,好不好呀?”
苏寒山面色一凝,沉声道:“你师父是谁?”
白流景已经将他扶起,他想了想道:“我师父是天外天楼主君幼容,天外天好像很厉害?不过我好久没出过楼,所以并不知道天外天到底厉害不厉害,以前我住的落叶山庄也很厉害,可是后来就没了……算啦,不说了,天外天就在山崖上,等下我背你用轻功上去,你可要抓稳了。”
苏寒山喃喃道:“天外天,君幼容……真是天助我也……。”
白流景听到他声音,有些不解,歪头问道:“苏大哥,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清楚。”
苏寒山道:“哦,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正是要拜会一下天外天君楼主的。”
“苏大哥找我师父有什么要事?”
苏寒山眉目低垂,眼中逐渐有了一丝恨意闪过,他道:“我原本是江南人士,从小与娘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八岁那年,我娘带着我来到青州去寻找我爹,方才得知我爹做一位大家族的总管,虽说是个下人,但也算是半个主人,爹将我们安置在青州城边的一处小屋里,由于我爹的主子家大业大,所以平日里很少能见到爹,虽然聚少离多,但是那段时光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只要与爹娘在一起,就算每日吃些粗茶淡饭,心里也是满足的,可是好景不长……”
他声音一顿,声色已经有些哽咽。白流景察觉他语气不对,也不说话,只是背着他,继续沉默着听着——
“不想我八岁那年,我爹的主子不小心遇见了我娘,他对我娘惊为天人,为了霸占我娘,他不顾多年主仆情谊,残忍地杀死我爹,又为了逼我娘就范,他在我身上下了一种极为罕见的剧毒,这毒日日夜夜地折磨着我,为了让我不被毒死,他每月给我服下药物,缓解疼痛,却始终不根治这毒,我娘为了我的性命,只能嫁给了那畜生。”
他一说完,白流景就瞪大了双眼,气呼呼地说道:“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心肠歹毒的恶人?怕是那些魔教妖人也比不过这人的残忍阴毒!”
乍听魔教二字,苏寒山脸色猛地一白,而后低低一笑,他伏在白流景身上,热气喷在了白流景的脖颈边,惹的对方身子微微一动。
苏寒山继续道:“他的确是个妖人,我只怪我自己没用,救不出我娘,还自己身中剧毒,连累娘被那畜生折磨,我此番前来,是要找到君楼主,求他医治好我身上的毒,这样我娘就不会再受制于那畜生了。”
白流景转过头,清澈的双眼里热泪在打转,他哽咽道:“苏大哥不可妄自菲薄,都是那妖人的错,你放心,我一定会求师父救你的,我师父很厉害,他一定能化解你身上的毒。”
苏寒山在青衣教长大,见多了背信弃义,尔虞我诈,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像白流景这样的人,第一次……除了娘之外有人为他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