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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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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句话一是提醒唐无霆不要出手,二是提醒陆柯两人身份,果然话音一落,陆柯与唐无霆都是一顿。
局面一时僵持,本已近黄昏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唐无渊侧头与唐无霆对视了一眼,陆柯喉中泛起一阵苦涩,低声道:
“我怎么会跟你动手。”
唐无渊见过陆柯无数个表情,却很少见到他如此失魂落魄,甚至连在成都客栈时都不曾有过,他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对唐无霆道:
“天色晚了,也见不到市集的影子……”
唐无霆知道他的意思,勉强点了点头,收回掌中机关,走了开去。陆柯却有些不明所以,他注视着唐无渊,后者却不再看他,自顾转身,淡淡道:
“其实何必走到这一步,往事已矣,今日之事,就当江湖相逢罢了。”他望了望已经把火点起来的唐无霆,继续道:“无论怎样,今夜过后分道扬镳罢。”
“不。”陆柯几次张口,却只能说出这一个字,他不知道他想否认的是什么,只是直觉般的以为只要这样就能抹去或延缓唐无渊的拒绝,可那人轻笑了一声,道:
“陆柯。”他近乎是呢喃地吐出他的名字,气息靠近,陆柯看着他的眼神渴望却又小心翼翼,理智上他知道唐无渊的靠近绝对跟原谅或者心软没有任何关系,但时隔这么久,他又能靠近他,这个事实带来的愉悦和兴奋让陆柯甚至不曾听清他下一句话:
“这里是白龙口。那边,是阴山城。”
陆柯一怔,忽然想起了这是明教曾经的地盘,一瞬间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牙齿不自觉颤抖起来。
唐无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一直觉得在陆柯心中,他和明教东归没有半分可比性,陆柯一旦遇到与明教有关的事便不会再考虑他分毫。
原来你一直都并不相信我真的喜欢你啊,陆柯忽然意识到。原来我最大的悲哀,是我心心念念的人,根本不相信我的心意。
语言是无力的,世上之事因果轮回,往日种因,今日结果,唐无渊的态度再正常不过。
可就算你再也不信我,这颗心我也要捧到你面前,结果如何我不会去想,至少……我不会因为后悔而痛苦绝望的度过下半生。陆柯咬牙,更何况,我不信你真能绝情至此。
三十八个字,字字都是浸着毒药的刀刃,字字也都是勒入肌肤痛彻骨髓,却挽救我于悬崖之下的绳索。
“从前我确实觉得……圣教东归重于一切,我可以为了回到中原做任何事,从暗杀朝廷官员,到伤害……伤害你。”陆柯低声道,唐无渊本已走开几步,却在听到这句话时背脊一僵,停在了原地,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痛苦意味:
“陆柯,你一定要把局面弄到不可收拾的境界吗?你一定要逼着我像那些被抛弃的妇人一样哭闹切齿,恨不能因我一人之不如意便要叫天下不太平吗?你究竟视我为何人?”
“事到如今,为何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呢?”唐无渊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爱恨皆已幡然,何必苦苦相逼?”
陆柯听着他从未听过的,唐无渊那么低沉痛苦的语气,心中有如滚油沥过,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硬撑着又一次强迫唇齿继续运动,声音断续如同裂帛:
“是我错了。”他望着唐无渊黑暗中仍然强自挺直的腰背,略略提高了一点声音,“我被自己的愚蠢蒙蔽了感情,我妄图利用我最珍贵的东西,我对你犯了难以饶恕的错,现在我尝到了后果。”
唐无渊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打断陆柯的话。
“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可我……可我不想到死都是一个混蛋。”
“别说了。”唐无渊烦躁的摇了摇头,陆柯却没有住口,他继续道: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在做过那样的事后还敢出现在你面前,还想求得你的原谅,可我终究太自私,没有办法背着我本来应该背负的后悔和痛苦活下——”
“别说了!”唐无渊霍然转身,五指箕张掐住了陆柯的喉咙,将他抵在了一棵树上,陆柯没有反抗,脸上逐渐泛起窒息的青色,唐无渊的气息在两次深呼吸之后渐渐稳定下来,手指一根一根松开,随即转身低低道:“我原谅你——”
陆柯蓝色的眸子腾起了几乎可以灼伤人的热度——
“你走罢。”
唐无渊再不停留,走到唐无霆身边,忽然抬起弩机,往他与陆柯之间的地面上连续发射了一排弩箭,声音隔着这壁垒一样的兵戈之丛传来:
“其实我不曾怨过你,如果这样你能够良心得安,那么我再说一次。”
“我原谅你。”
“你走罢。”
陆柯意识到他不能再逼唐无渊了,至少现在不能,他越过弩箭最后看了一眼唐无渊,转身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唐无渊确认他确实走了以后,忽然紧紧地握了一下拳,唐无霆什么也不敢说,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心里一阵一阵泛苦。
还是低估了陆柯啊,只是几句话就能将唐无渊的情绪刺激失控,莫说旁人,便是唐无霆自己,恐怕也很难做到。
可你伤我一生挚爱,利用他五年,留伤七十四处,害他痛苦彷徨,间接致使他几乎死亡,我二十年来视若珍宝之人你视他有如草芥——
阿渊不在意,我却不能原谅。
为了不再见到陆柯,在到达下一个城镇之后唐无渊立刻为两人易了容,客栈老板稀里糊涂地看着两个年轻男子进了房间,出来时却是一个虬髯大汉和一个佝偻老人,不过只要钱给够,管他的呢?
老板很快发现他这么想是大错特错了,因为在那大汉和老人离开之后,他揣着银子往柜台后面遛,刚转过去就被一个戴着兜帽的高大男子挡住了去路,那男人稍微抬眼看了看他,一双碧蓝的瞳孔里却仿佛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方才走的那两个人,是从哪个房间出来的?”
客栈老板在这条路上经营多年,深知武林人士绝不能惹的道理,立刻就把唐无渊二人卖了:
“天字四号房。”
“他们住下时就是这般形貌么?”
“说来可奇了!四号房本来住的是两个年轻小哥儿,一个长得可俊,你没听现在大堂里坐着的那几个苗家妹子还在说他?结果过了一晚上,两个小哥儿都不见了!我听说这江湖上有种易容术,敢不是那两个小哥儿易了容?哎呀要真的是的话我可也是第一次——”
老板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一大串,没发现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抬头发现那双碧蓝眸子如被烧灼一般,露出的痛苦神色之浓几乎快要凝成实体,他顿时就误解了,敢不是有仇?哎呀惹祸上身了,若是那两个小哥儿返回来知道自己把他们的行踪卖了——
陆柯顾不上管客栈老板来回变化的脸色,他知道唐无渊易容之术高超,但毕竟不曾想过他会为了甩掉自己下这么大功夫,亲眼见过他无数次易容的陆柯知道这是项何等繁琐细致的工作,更何况效果并不持久,普遍只能维持一日左右。
他宁可花上大把时间每日改变形貌,也不肯再见我一面了。陆柯想到。
从前我怎么会做出伤你至此的事情?那时候我究竟是怎么想的?陆柯食指揉了揉太阳穴,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他害怕如果想得再深一些,再透彻一些,就会发现自己在唐无渊面前实在没有半分立足之地。那时就算唐无渊不赶他,他也没有再出现的勇气了。
陆柯失魂落魄的走出客栈,迎面忽然来了一个佝偻老人,他的目光瞬间清明,因为那老人的样子与方才唐无渊和唐无霆两人易容的模样如出一辙!
会是唐无渊吗?
陆柯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希望这个老人是唐无渊,哪怕他会装作没看见自己,哪怕自己没有再与他搭话的理由,哪怕……哪怕其实这只是个路人,与他没有半分关系,只要能感觉与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就是天意垂怜了。
老人的腰背佝偻,走路的姿态却端正,皱纹横生的脸上,眼睛却冷肃中暗含光芒,他显然也看到了陆柯,因为在距客栈门口的陆柯尚有三十步距离时他忽然挺直了腰,原本驼着的背在挺直的一瞬间变得修长劲节,枯树皮般粗糙的手向后一摸,千机匣轰然变形,与陆柯熟悉的,惊羽诀一脉常用的弩机不同,它藏有更多不同的机关,杀伤力也更大,陆柯心狠狠一沉。
来的是唐无霆。
他并不畏惧天罗诡道,而唐无霆算是他的情敌,但这本身是一场他绝不能动手的比武,因为无论是唐无霆与唐无渊师出同门的情谊,还是目前唐无渊心中的天平倾向,都决定了不管谁输谁赢,但凡唐无霆受一点伤,唐无渊就会毫不犹豫地跟他彻底划清界限,甚至可能跟他动手。
这是陆柯绝对不能承担的风险。
在他心思急转的时候唐无霆已经放置好了千机变机关,幽蓝的颜色昭示着这绝不是唐无渊从前偶然展示给他看着玩的那些东西,这是真正的杀人利器,见血封喉,绝不空回。
陆柯知道自己只有一个选择了。
他可以为唐无渊赌上性命尊严,但在唐无霆面前让步,他宁可重伤垂危。
动静随心,身化琉璃。肌肉经脉的承伤能力成倍增长,分持的双刀刀柄相接,日系心法的光芒流耀刀刃,渡厄力的内劲则在唐无霆手指重重扳下千机变启动机关后笼罩全身。
显化妙法无尽藏,明尊肉身琉璃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