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ectateur（旁观者）》寐枕歌

21、Chapter 20

　　不能死在这里。
　　身上所有感官几乎全部失灵，连头脑都浑浑噩噩，舌头更是麻木到没有知觉。唯一支持我的信念，就是一定要走出去。
　　我并不是艾维斯。留下残破的躯体供别人同情，令爱人永世愧疚。假如没办法自己走出去，那么就活下来站在这里，等你来找我好了。
　　再一次从梦中醒来，但这一次却出乎意料地清醒。我捏捏韩吉的手指，她也轻轻动了动回应我，我眯起干涩的双眼，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
　　是光！
　　前方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刺痛着已适应黑暗环境的双眼，绝处逢生的喜悦使我无暇顾及其他，想要呼救，却发现喉咙已经失声。我挪动身体想要寻找什么能够发出声音的东西。
　　有了！那把钥匙！
　　这样重要的东西，如果丢掉的话……可我现在唯一能够到的物品只有它了。
　　前方的白光在漫溯，我拼命低下头，脑后的蛛丝撕扯着头皮，也许扯掉了不少头发，痛觉却使人更加清醒。我咬住脖颈上的皮绳，拼命撕咬着。
　　这次的绳子相当结实，无论如何也咬不断。我叼住钥匙，向脱离身体的方向扯，竟就这样把绳索拽断了。
　　金属坠落地面的声音如同安谧的夜中倏忽划过天幕的星辰，却是我这些天里唯一听到过的来自人类世界的声音。
　　白光持续扩大，鲜血润湿唇角。我兴奋地捏捏韩吉的手，声音低哑几乎听不见，“前辈，有人来救我们了。”
　　却没人再回答。大概是方才那一下撕扯用力过猛，视线忽然陷入黑暗，然后意识中断。

　　醒来的时候是阴天，窗外水滴落地的声音很是厚重，大概下着不小的雨。四周是一片空洞的白，因为睡得太久，恍惚觉得自己身处梦境。
　　我看到坐在床边的人，艾尔敏欣喜夹杂着愧疚的脸。刚看到我睁开眼睛，他的眼泪似乎找到一个开关，霎时倾泻满脸。

　　“哭什么啊，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声音依旧沙哑，我伸出手帮他擦掉眼泪，艾尔敏却哭得更凶了。内心忽然涌入一种不祥的预感，我试探着问他，“难道有人……”
　　艾尔敏却没再说什么，默默地掏出手帕擦脸，给我一个不算好看的微笑，“艾伦，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一般人都坚持不到五天呢。”
　　我在巨人巢穴……被困了五天？

　　下意识去摸颈间的钥匙，空无一物，看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艾尔敏，韩吉前辈怎样了……在那里的时候她说她失明了，眼睛还能不能治好？”我试着发问，艾尔敏一怔，继而低下头去。
　　“不能治好么……退伍过平常人的生活倒也可以……”我试图麻痹自己，却被他下一句话无情地拉回现实。
　　艾尔敏浑身都在颤抖，双手紧握成拳。
　　“前辈……为人类的自由，献出了心脏。”

　　怎么可能？
　　“艾尔敏，你是开玩笑的。对吧？”我勉强露出笑容，“这种玩笑不能随便开，前辈会生气的。”
　　明明在前一刻还向我发出活着的讯号。不可能，不可能的，无论谁死掉总是微笑着活泼的韩吉前辈也不会死。
　　“谢谢你，艾尔敏，在这里陪我辛苦了……带我去看看前辈吧。”我支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浑身无力，这种感觉竟比疼痛还难受，感觉身体像是不属于自己，“艾尔敏？”
　　他不再说话，微长的刘海挡住半边脸，“艾伦，别骗自己了，同伴的死赐予我们的应该是走下去的力量才对，你也不希望死去的人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吧。”
　　我哑口无言，像是被重击一般，失去了行动的能力，石雕般僵硬着。

　　艾尔敏始终没有抬头，我却神经质地微笑起来，
　　“艾尔敏，我不相信，你带我去啊。”

　　“艾伦！”他骤然抬头，原本碧蓝如同阳光下海面的瞳孔此刻蒙上了一层血色，“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颓废吗？早知道你会这个样子当初团长和兵长他们就不该救你出来……所有被抓去的人最后只有你一个活着，可是我不想看到现在这样的艾伦！”
　　我微微一愣，继而艰难地从床上起身，咬着牙，拼命克服脚步的虚软，双手以墙壁作为支撑向门口走去。艾尔敏站在我身后，瞳子里写满了失望。

　　推开门的瞬间，一个身影就这样毫无预料地冲进视野。
　　利威尔轻轻倚在门边，只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单薄的衣衫勾勒出纤瘦却结实的身材。他的胳膊和额头上包了绷带，遮住半边面庞甚至连眼睛都看不分明。他没有理我，兀自转过身去想要离开，步伐却很缓慢，仔细看才发现他右小腿也被浸血的绷带包裹。

　　“兵长，等一等！”
　　他没有停下脚步，我大步冲过去，却摔倒在他面前。
　　清凛的灰色眸子在我狼狈的表情上扫过，不带任何感情，“让开。”
　　我挣扎着爬起来，扶着墙，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被绷带遮住的半边眼睛下方，那一围很是明显的熬夜痕迹。

　　我在他面前形容狼狈地站起来，他终于无言，向前迈了一步，我低下头，将脸埋在他不算宽厚却很可靠的肩膀上。
　　熟悉的温暖香气夹杂着淡淡血腥味扑面而来，刺激着脆弱的眼眶。我终于无法忍耐，泪水浸湿了他干净崭新的衬衫。

　　两只握成拳的手撑在他胸前，抽泣的声音回响在安静的走廊，我却只听得见他平稳的心跳声。
　　我大吼一声，释放难以平复的沉重悲伤。许久。
　　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缓缓抚上我的后背，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臂轻轻圈住我。

　　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
　　可为什么会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明明他们比我更强大不是吗？我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来谈论那些逝去的人，我有什么资格苟活。

　　利威尔始终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移动步伐，任凭我伏在他肩头哭泣。很久之后，他才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我，“擦擦脸，脏死了。”
　　又一次在他面前失态。

　　我接过手帕，把它折一折塞进口袋。他歪过头看我，“为什么不用？”
　　“会弄脏的。”

　　他沉默，与我错身而过。我叫住他，“兵长，您知道墓园在什么方向么？”
　　利威尔停住脚步，却并没回头，“我从不去墓园。”我瞥见他肩膀处那一大块濡湿痕迹，慌张得不知说什么好。
　　“真是抱歉，害您受了伤……那个，真的很感谢！”

　　“要谢的话去谢韩吉。”他顿了顿，回头望向我的一瞬那双狭长的眸子隐藏着无法参透的复杂情绪，“如果真的那么想见我的话，晚上九点，来我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