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章一 ...
-
洛阳城外三十里，有个名叫风雨的小镇，因是往来客商取道洛阳的必经之路，日头未上便已人声鼎沸，行路者络绎不绝。道旁的小茶铺子虽是用竹杆草席简易搭建而成，但生意颇好，大清早地便坐满了歇脚食早饭的客人。
茶棚小二忙得脚不沾地，却总是分心去瞅一眼坐在茶棚最里边的那一桌客人。那是张大圆桌，桌旁却只坐了一位少年，身着明黄色镶金长衫，乌黑的发丝以白色发带高高束起，上缀金冠，看去不过二八年华，却平生贵气。更令人侧目的是他在腰上配了一轻一重两把长剑，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人该是当今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藏剑山庄中弟子。
只是比起身份，更让小二在意的不只是那少年一人便占去了足可坐下十人的大桌，也是因为少年落座至今只点了一壶最便宜的茶叶梗。他虽颇有微词，却明白藏剑叶家富可敌国，也只好当做对方在等朋友。而那少年一语不发，只将小二跟满堂客人都看做是空气般，直瞪大了眼睛东张西望，确实是一副正在寻人的模样。
如此半晌，其间茶棚的客人往来交替，就连茶铺老板也忍不住想去旁敲侧击地催走这位小爷，却总在要去之时出点状况，不是绊倒了椅子，便是打翻了茶壶。而那少年依旧稳坐钓鱼台，一副我自巍然不动的模样，抱着只有梗子的茶壶看来看去，嘴里念叨着“怎么还不来”。茶棚里的空气似也微微焦躁了起来，流过一阵轻风，所经之处，客人们都微微缩了缩身子。正当那股轻风即将碰上藏剑少年袖口的时候，那少年忽然长身而起，足尖几个起落便到了棚外。
茶棚小二只当他是要逃掉茶钱，大吃一惊，正要追出，却看见那少年只是停在了茶棚外的一个赌摊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盘赌局。
这赌摊必是从昨夜一直开到了现在，是以赌摊主人、下注双方跟部分围观的好事者全都通红着双眼。赌注不大，赌的也是街头巷尾最为常见的牌九，但下注两方的表情却截然相反。左手边的麻脸汉子表情为难，却掩不住满脸得意之色，手里掂着一个成色不佳的云石烟斗，道：“林兄，你这可真叫咱左右不是人啊。”右边却是个白面书生，不仅通红着眼，连脸也是红的，双手却是惨白，在全身上下不住摸着，颤声道：“再……再……再来一局！就一局！”
那麻脸汉子道：“可是赌了这整夜，恕咱直言，林兄已经身无分文了吧。”他嗤笑一声，“依咱看林兄还是见好就收，听说你后日便要成亲，若是穷得连新娘子的轿子都租不起，那就不好了。”
白面书生的脸更加通红，梗着脖子道：“不……不要你管！”他像是下了极大决心般，往桌上拍出一只碧玉扳指，“我只问你、你……赌、还是不赌？”
麻脸汉子看到那扳指时眼睛都直了，随即大声道：“各位看好了，这次并非咱穷追不舍，而是林兄执意与我赌上一赌，那我便接了这一盘赌局！”说着就要把那扳指往下注区推去。
这时却听一声清脆的“且慢”，却是那藏剑少年拨开众人，笑盈盈地插进话来。
麻脸汉子见了少年衣着服饰，已是一愣，转念一想就算是江湖中人也该讲些规矩，于是硬起颈子，正要大骂，却被少年从怀中掏出的一锭金子吓了一跳，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这位老兄赌技惊人，小弟我看得可是技痒了有一阵子，那位大哥，”少年对白面书生一摆头，“可愿稍微借个位子，让我与这位兄弟来上一局？”
白面书生惶惶然说不出话来，那少年干脆直接将他推开，手指在桌面轻巧一勾，碧玉扳指便稳稳去了书生怀里。他再一挥手，只见那锭黄澄澄的金子便落入了下注区。
赌局上本不容第三人随意搅盘，但少年的赌注实在下得太大，围观人等轰然叫好。麻脸汉子有些下不来台，他试探着道：“这位小爷，咱可没有你这么大的盘口啊——”
“不打紧，拿你该有的来赌。不是小弟自吹，我在咱江南地区可是有着‘百赌无输’的称号，区区一锭金子，算不上什么。”
少年此话一出，便见麻脸汉子忽然平静了下来，他笑了笑，道：“既如此，咱便也把刚才赢到手的玩意儿全给小爷压上。”竟真的掏出怀里银钱全压了上去。
麻脸汉子如此自信，盖因赌徒明白真正的高手全然不会如此作为，赌场上会自报身家的一般都是些一时走运便沾沾自喜的门外汉，这一来他完全有赢的把握。
“那，我们这就开始吧。”藏剑少年眸子亮如星辰，嘴角弯起笑容。
等看戏的小二被叫去收了两桌茶钱再转回来，赌局已经散了，麻脸汉子不知去向，只剩那白面书生对着藏剑少年千恩万谢。
“你不必谢我，只是赌牌这东西最好不要再沾。都要娶妻生子的人了，还是安分点为上。”那少年对着年长者居然是一脸的苦口婆心。小二心痒，正想凑前去打听些什么，突地几枚铜子儿飞到面前，他忙不迭接住了。
“看来那家伙今日不会来，我还是明日再接着等吧。”伸个懒腰，少年活动了一下颈子，无视小二苦着的一张脸，径自要往官道上走，这时却听掌柜的在身后叫道：“那位爷，您给的茶钱可不够啊。”
“哪儿不够？我可是算好了的——”少年瞪起眼回头，却猛然发现自己方才坐过的那张大圆桌的旁边竟不知何时又坐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色劲装，发丝高束，未被面具遮住的半边脸庞线条冷峻优美。身后一只千机匣，衬着衣衫各处小型的暗器闪闪发光——
竟是蜀中唐门的人。
“那位爷的茶钱，他说跟您的一起算，这可不是还没给呢么。”掌柜的搓着手。
藏剑少年像是呆住一般，一步步靠近桌边端坐着兀自喝茶的唐门青年，直到两人距离只有半步之遥，他停住，看看唐门青年，再看看桌上的茶。
“我去你这货敢给爷点西山白露——？你知不知道这茶特么的是有多贵？！”
多年以后，当那人的重剑落入万顷碧波之中再也无法找回，当唐雪已经无法再提起他的千机匣，他躺在床上，回想起这一幕总要静静地笑。那个对他万般刁难，却留给他一世痴缠的少爷，与他见面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嫌弃他点的一壶二两纹银的清茶。而之后，那人才如梦初醒一般地问出：“我是叶扶归，你是来接我的么？”
你是，来接我的么？
——TBC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章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