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香秋瑟里》苏_幕

4、梦境

　　这天，兰菱清早起来，便见到三四个丫鬟拥簇着府中管家站在自己的院落门口，指指点点地，好像在商量些什么。兰菱有些好奇地走了过去，管家微微颔首向她问好后，也便不再与她多语。
　　“这里要不要挂上两个灯笼？”一个丫鬟比划着。
　　“这里还用挂啊？”另一个语气鄙夷地叹道。在兰菱的眼神与她撞上的那一刻，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俄而又转过头去，小声地“哼”了一声。
　　“敢问林伯伯，”对于这些小丫鬟们的无礼，纵然可恨，却也奈她不何，兰菱且当她们不存在，径自向管家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五小姐不知道？”
　　听他的语气似乎颇为惊讶，兰菱努力地想了一想，只得摇摇头。
　　林管家这下倒是真的有些讶然了，三少爷要迎娶倪家姑娘的喜事早已是满府皆知，而她作为府上的正主儿却浑然不觉。虽然这个五小姐是不太受宠，但是却没想到竟被冷落至此。心下也微微叹了一下：“三少爷要迎娶倪小姐，我们这里负责置办婚礼，布置当日婚礼的场景？”
　　“倪小姐？”兰菱一时有些懵。
　　“就是倪修老爷的女儿。”林管家说完这句话，道了个扰，领着几个丫鬟走开了。只留下她们一路的嬉笑声。
　　“连这也不知道，还是府上的小姐呢。”
　　“就是，她那里哪里需要挂什么灯笼啊，新娘也不会上那儿去啊。”
　　“哎，你们别那么说，我看她也挺可怜。这么说她听到啦。”
　　“听到了？听到了就听到了呗！谁管啊？一个妓女下的崽，人还死了。”
　　“哎，你这说话——”

　　听到最后一句兰菱再也受不住了，也不知是听到自己的娘亲被一个小丫鬟这样侮辱，自己气得直发抖，还是刚刚才似乎缓过劲来，娶亲的人是三哥，填满了自己整个心的人。兰菱觉得自己平时似乎早已忘记了他也要结婚这茬，他，他怎么也要结婚呢？大脑一下子梗住了，她慢慢支撑着想要走回房，却一步重似一步，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只觉得眼前一昏，晕了过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兰菱觉得自己神志晃晃悠悠的轻，轻到似乎已经飘出自己的身子。
　　恍恍惚惚地，她好像是已经飘到了婚礼的会场，全部都是耀眼的红，贴在墙上的囍字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裹着浑身血的怪物，还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去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吃下去。兰菱浑身一个激灵，将轻飘飘的身子贴在一根柱子后面，耳边传来怪异刺耳的礼官的声音，和着众人嘲讽般热烈的掌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兰菱的心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过了下面这句话，他最爱的人，便有了妻子，名正言顺的妻子。

　　“夫妻——”全场似乎都要沸腾起来。

　　“菱儿！”

　　礼官的声音被一声醇美的呼唤声打断和盖过，兰菱只觉得所有的背景忽然无限虚化。真实的只是眼前的人，她看到他向自己走来，满脸都是温润的笑，像她无数个夜所思慕的那样。
　　她的手一瞬间被他牵住，然后风一样地向外奔去，他跑得好快好快，她生怕自己跟不上他。她就像一只被他牵在手里的风筝，随着他飘啊飘，脚不着地裹着风向前飘。
　　身后的背景仿佛被漩涡般的卷走，只是一片乌拉拉的黑，跑了好远好远，慢慢地转成青蓝色，脚底是青蓝色，头顶是青蓝色，身边的一切全是混沌的青蓝。
　　他停了下来，周围的一切好像水墨渲染般，一点一点的变得清晰。脚下轻轻地摇晃着，低头一看，她才发现自己正踩到一只小舟上，小舟在碧波之中荡漾。举目望去，这片湖浦被青翠黛绿的远山环绕着。慢慢抬起头，天上是青蓝深邃的颜色，一轮皎月十分柔和，在湖面投下轻轻浅浅的光芒。她终于那样坦然地看向身边的人，他像是月亮的使者，这一瞬间，他刚刚着在身上红艳艳的灼目的婚服，被清澈的月光染成了温润的素白色。
　　他嘴角微微扬起，噙着笑，三分魅惑，三分清朗，剩下四分是那要命的温柔，一点一点的，像水一样好似要流入她的骨髓里，她只觉得，连骨头都酥软了。
　　他沿着船檐坐下，目光注视着远方，悠远清亮。渐渐地，她跪坐在他的身旁，和他一同赏这如画风光。俄而，他温柔脉脉地注视着她，手慢慢地移向她的腰间。兰菱羞赧地轻轻垂下睫毛，却只觉得腰间一轻，再也没有其他。此时，碧玉箫被他解去，拿在手中，依依地放在唇下。洞箫清彻透亮的声音，趁着湖水，音色细润，更加地呜呜咽咽起来。
　　兰菱深深地悄悄地嫉妒着那支在他唇边的箫，只是却也受不住箫声的撩拨，终于痴痴地醉了。慢慢地世界似乎又是混沌一片，她不知道，声音是从自己心中发出，或是从箫本身发出，或是从自己魂魄中渗出。她知道在他身旁的是自己，却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那支在他唇边的箫，或者，那支箫本来就是她。她只是确信，此时的他们那样的亲近，亲近得让她的脸，细细密密地羞红。

　　好久好久以后。
　　忽然，毫无征兆地，她觉得身后闪过一道红光，她扭过头去，一只血红的妖女却突然地从空中向她扑来，火红的头发，火红的衣服，火红的指甲，都是血一样鲜艳恐怖的颜色。她的瞳孔中的红色区域被一点一点地无限放大，她觉得自己的身子慢慢地被升起来，与她越来越近，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她的心撕碎。
　　终于，四周开始渐渐地，越变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