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柳》灰城

1、第 1 章

　　竹妖
　　我是一只月圆出生的竹妖，虽然我存在这个世上已有千万年，但始终只有灵魂，这具身体是月圆时阎王赐予我的，因为喜欢，所以我把这一天订为我的生辰，阎王要我为他做一件事，为他守护一个女子，一个七夕之日诞生的女孩，他的东西不是随便送人的。我不想拒绝，虽然我可以拒绝，守护这个女孩一年，我便可位列仙班。成仙，是每只妖脱胎换骨的成果，是我拥有灵魂时就想有的结果。

　　人间
　　来到人间十数载，我一直在找寻那个七夕之日诞生的女孩。
　　我原本是紫竹林的一只佛竹，千万年的佛理让我迫切想成仙，为了成仙，我答应阎王为他做这件事，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没有法力，茫茫人海找一个这样的人谈何容易。
　　七夕之日出生的人不多但也不少，我要找的这个人她前世是仙，她的周围理应有佛光，但这些年找寻的女子中没有一个不是人，没有一个周围有佛光的，十九年已逝，阎王说她二十岁时有一大劫，若她过不了劫，我便会失去身体，重新变为漂浮不定的竹妖，那么，成仙无望。

　　月城
　　仅剩一个月就是那女子的二十岁生辰了，这个城镇是我最后的希望。事实上我已放弃，二十年，人间几乎被我走遍，若她在世，早已出现。
　　“这位侠士，老夫看你神色异样，定是在寻人吧，不如让老夫为您算上一卦如何？”一老年人拦住我的去路。
　　“有必要吗？”二十年！找这个女子用了我二十年，在未找到此人之前，我法力尽失，空有一身毫无根基的武功，我有些后悔当初轻易的承诺。
　　“您就当歇脚，听老夫胡诌几句。”肉眼凡胎能看出什么？能看出我是妖吗？
　　突然有一种想听他说法的冲动，走到那老人的摊位，摊前有一横联：天机神算。神算？
　　待坐下，我伸出手供他观赏，身体不是我的，他能看出什么！？这个男人的身世吗？
　　“侠士是在寻找一个七夕之日诞生的女子吧？可惜你找的根本不是人。”七夕？看来此人非寻常江湖骗子，但他说的仍是废话，我知道她不是人，是人的话就不用我万年竹妖来保护她。
　　“她是妖，和你一样的妖！”他突然严肃起来，冷冰冰的像判官。只可惜我已是肉眼凡胎，否则定能探他个究竟！
　　妖？不可能！阎王说她是仙，怎么可能是妖，阎王也会撒谎？这可能吗？不管她是妖是仙，找到她完成任务即可，成仙乃是大事。
　　“天机神算是吧？我看你并非普通人，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这道符就是你的了。”从腰间取出隐身符，来到人间我仅带上这三张隐身符，希望能够帮到我，如果他识货应该知道这符的价值，天、地、人三界曾经为此符疯狂过。
　　“她在月城如意坊！”老者收下道符悄然离开摊位，渐渐消失在人海中。
　　我重拾信心，苦苦寻匿终有成果。船到桥头自然直，谈笑，活得越久越傻了我，居然会想到放弃。

　　如意坊
　　一个供男人吃喝玩乐的地方，一个供女人卖笑的场所。
　　踏进这块地，我感觉到法力在迅速恢复，生活在这里的女孩是怎样的？我要找的人终于出现了。
　　坊内有些冷清，是深夜的缘故？法力为我引路，我和她仅有一墙之隔。
　　“大爷，您要找哪位姑娘呀？我们如意坊啊什么样的都有，姑娘们，下来接客啦！灵灵，小红，冬雪，春花，动作麻利点！”老鸨阴阳怪气的声音令我作呕，一群不知所谓的女人向我冲过来拉着我逗笑。卖笑，我也不赖，但是对这些人，没必要。
　　“我找楼上的。”用手指了指紧闭门的天字一号房，我感受到非人的气息，微弱的气息，就象残灯将灭。
　　“原来是找本坊的花魁柳姬啊，但是这个……这个……”老鸨一副可怜的样子，说白了还不是要钱，抽出两片金竹叶，老鸨立刻变了脸，陪笑着引我上楼。
　　轻推房门，老鸨知趣退下，关门的瞬间听见门口的丫鬟对老鸨轻声说柳姬有些疲惫，好象是病了，老鸨却不再让她说下去。这种人太势利，有钱可以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他日必定客死异乡。
　　转头看房中人，她躺在床上，看上去是饮酒过多，醉了。房内有一股怨气，还有……还有妖气，她真的是我找的人吗？若不是，我的法力由何而来，阎王原来也会骗人。
　　走到床边，低头看她的容貌，心隐隐作痛。为什么？为什么心会痛？我根本没有心，没有心的妖心痛？拥有这身体的灵魂前世做了些什么，居然可以在灵魂灰飞烟灭后异动，是和这个女孩有关吗？
　　“水……水……”女孩呓语着打断我的思考。
　　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茶壶，拾起水杯，倒水，再次走到床边，扶起女孩，喂水，动作是那么熟练，仿佛两人已相处几十年。
　　我静静坐在她的身旁，守护，我想我的新身体已经接受这个女孩，它愿意与我的灵魂一同守护她。

　　月山
　　“竹，为什么你不会爱上我？”柳望着夕阳落下的地方淡言。
　　我苦笑，我是妖，可我始终是竹。“知道为什么竹子没有年轮吗？因为他没有心。”我爱她吗？用什么去爱？我丧失人的本质，人的情感，我没有爱的权利，从我是竹的时候就已注定。
　　过了今夜便是她的诞辰，二十岁，我守护的开始，阎王说她前世是仙，我看到的是个人，完完整整的人，我曾用判官的忘川镜看她的前世，一只勤劳的柳妖，为了一个男人杀人杀妖，断了一世的仙缘。我笑她傻，笑她痴，可她却爱上我，爱上一只竹妖，身上背负着她前世爱了一辈子男人的皮囊。
　　“我不信”，柳冲上来抱着我，把头贴在我的心口，仔细地听，这个男人的心会跳动吗？不可能的！“真的不会跳动，你不会用幻术吧？”纯真的女孩，不敢相信她真的在风尘之地住过七年，从未见过这样的花魁，若我有心，定会深深爱上她吧？
　　“傻丫头，竹骗过你吗？所以你一定不可以爱上我，知道吗？”一年后当我的任务完成时我将会离开她，我不想在她的记忆中停留，若能就此平淡生活下去，我希望她能忘记我，从我离开她时就彻底忘记我。
　　“若我已经爱上了怎么办？你用一百片金竹叶从杨妈妈那儿拿回我的卖身契，给我买房子，帮我开织布坊，替我招工，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我好吗？我是有私心的。
　　这是爱？不是的，这是人类所谓的感激，感激到愿意以身相许。
　　望着月亮升起的方向，我低语：“永远不要爱上和你不一样的异类，若你爱上了就必须学会忘记。”
　　柳抬起头看我的脸，一滴泪从左眼流出，她迅速转头抬手拭泪，慢慢微笑，言：“我会努力的。”
　　“看，流星，许愿吧！”传说对着人间的流星许愿，愿望一定会实现，哎，我真傻，传说怎能信？
　　柳合手闭眼，认真的许愿。
　　“许了什么能告诉竹吗？”
　　“不行，人家说要是把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用意念偷窥她的愿望，‘希望竹能有心！’，心？她为什么要许下这样的愿！？

　　柳院
　　中秋，月圆，人圆
　　“竹大哥，赏月怎么不叫我？”竹扶着门一步步走出来。
　　不敢想象，她居然能起身，那个七夕，那个夜晚，她突然倒下，失去所有的气息。若无我的万年法力，她早已变成孤魂野鬼。
　　“你慢点”，我一个箭步走上前扶住她，“外面风大，小心着凉，不是要你呆屋里吗？注意身体。”白天我出诊，为镇上的人类治病。观音大士曾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每助一人，妖气便会减少一分，离成仙也更近一步。夜里我输真气给柳延续她的寿命，现在看来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大哥，今天是你生日吗？妹妹没记错吧，我说过一定会陪你过节的。”苍白的脸，苍白的手，我不知道她还能支持多久，我的法力有妖气，对人的身体有害无益，若她能记起她是柳妖的话或许自行调节对她的身体更有帮助。
　　苦笑，孟婆的汤谁逃得过，喝过孟婆的汤，谁还记得前世。
　　“柳，你要好起来，这个家，没你不行。”心剧烈地痛，这个男人痛心吗？柳为了他被硬生生抽掉一魂，轮回十世直到三魂七魄被抽光。过完今年她会渐渐好起来，可那一魂将永远流失。
　　爱是什么感觉？若会让我心痛我宁可永远不要。
　　扶她坐上浮椅，浮椅的温度能保证她不再受凉。
　　“能抱抱我吗？大哥，中秋团圆日，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想感受一下家的温暖。”柳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很少看见人哭，我想哭一次，可惜我是竹妖，没有心，没有泪。
　　拥她入怀，静静守护她，守候、保护、爱护，是这样的任务吗？她的泪浸湿了我的衣，痛了男人的心，闭眼，我听到一滴泪滴入心海的声音，这种味道好苦。
　　“前世我是妖，爱上一个人，今生我是人，爱上一只妖。大哥，对不起，我努力了，你是我的亲人，更是我爱的人，我是不是错的很离谱？”看着哭成泪人的样子，突然很想为她拭泪，可是，我有这个资格吗？
　　她爱的不是我，她爱的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她爱的是那个灰飞烟灭的男人，我太可笑了，差点错以为她爱的是我。
　　“你没错，只是你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今天是好日子，我们不要谈这些不愉快的事，我们一同赏月！”
　　一年，从来不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慢，或许我还不习惯停留在一个人身边这么长时间吧。
　　她破泣而笑，“大哥，你真不会唬人，今夜哪有明月，中秋，却是个无月的雨天。”抬头，无月的中秋，我一只妖赏的什么劲啊？
　　“柳，既然无月，那就进屋吧，我输些真气给你，你很快就会没事的。”
　　“哥，你每次都这么说……

　　寒冬
　　正月
　　大雪纷飞
　　人间的新年总是热闹非凡，这种热闹仙界是看不到的，鞭炮声，孩童的嬉戏声，人类之间互相道贺声，人类穿着新衣，祈求上苍能让他们来年有个好收成。
　　月城的百姓多为农民，善良而纯朴，和他们打交道不用担心尔虞我诈，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留在月城的原因。
　　“大哥，吃饭了，想什么呢？看你笑这么开心。”柳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虽不及天上的美酒佳肴，但给我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是舒坦吗？兴许是吧。
　　“我高兴是因为看到你能健康起来。”微笑，这个回答她应该会满意。
　　“什么时候学会讨好人啦？不太像以前的你哦。呵呵。开动吧。我煮了很久也。”
　　拾起筷，夹盘中菜，盘轻微抖动。杀气，妖气浓烈，是十妖？迅速靠近，到了！
　　“大哥，它们……”
　　“我来处理。”微啜杯中酒，这些妖武功不低，上仙曾为了它们头疼，和它们打起来双方都没好处。
　　“朋友，若是来吃顿便饭的话竹某倒也愿意款待各位一番，若不是，请自行离开。”这个时候需要冷静。
　　“尉迟穆，你居然没死，我们兄弟找你们找得好苦，为的就是今天能杀掉你，为大哥报仇，说什么吃饭？你唬三岁小孩去吧！”尉迟穆？这个身体的名字？柳妖深爱的人？转脸看她，她是在回忆吗？
　　“我可能是他吗？看清楚这是什么！”从袖中抽出魔晶剑，这是竹妖独有的兵器，本想给他们看我的真身，但发现我竟然无法从中抽身而出。这是怎么回事，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你……你是……”狐妖握着皮鞭的手突然松开。
　　“不错，我是佛竹，想活的话立刻消失。”我的功力早已大不如前，这半年来我每日消耗过多功力给柳治伤，与二十年前相比，我只有当年的五成功力。
　　“你爱柳姬？”蛇妖突问。
　　“和你们无关吧。”又是要来杀柳的吗？她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孽，上个月我暗里已帮她搞定三批人马，现在又来一队，到底还有多少！
　　“回答我们，这和她的生死有关。”
　　“答了你们就能放过她是吗？”起身收剑，兵器还是收好，我不想杀人，会断仙缘的。“没有心，何言爱？”
　　“那就请您让开，十妖不想与你为敌，但是柳姬我们必须带走。”还是要死？什么样的仇恨令他们如此疯狂？我不管，柳不可以死，绝对不可以，我的任务要顺利完成。
　　“若我不答应呢？听清楚，她是个人，不是妖，想杀她，先杀我！”没办法，终究要动武，早知道不说那么多了。
　　魔晶剑出，遇剑即伤，一盏茶工夫，十人皆倒，我好不到哪去，胸被开个口子，不严重也不轻，意外的是我看见心在跳动，随着我的呼吸跳动，这是我吗？心跳动的节奏缓缓减慢，我似乎要窒息了。
　　“不许再来找柳的麻烦，否则你们不会像今天这般幸运，滚！”我捂着伤口咬牙说着。和它们这些抱着必死心态的妖撕杀，我太仁慈。
　　“哈哈，你会后悔的，它不是人，她为了给你找心已杀了三十多人，今天我们杀不了它，总有一天它会死在别人手里，妖想成仙，你们永生永世都别想。”说话者自断经脉灰飞烟灭，其余九妖趁机溜走了。
　　回头看跌坐在角落的柳，她低下头痛哭起来。
　　“它说的是真的？你告诉我，说话啊。”我守护的是什么？杀人魔王？这样的人我还为她杀同类，她何德何能？
　　她哭得更大声，是的，她杀人了，她居然杀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青色的血淌了一地，这就是我付出的结果吗？
　　“因为我爱你，我爱你，竹，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我爱的是你，不是尉迟穆，从第一天看见你就没有变过。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我一辈子都记得，你说知道为什么竹子没有年轮吗？因为它没有心。没有心，你没有心，你没有心就不会爱我，我要你像我爱你一样爱我，你懂吗？我看过你的禁书，上面记载着可以让你有心的方法，虽然试验成功的几率很小，但我也要试！”
　　“所以你杀人，你居然杀人？你知道前世的你吗？前世你犯的错要轮回十世被抽掉三魂七魄才能偿还，今生你的罪过怎么还？我本是要成仙的，我一定是疯了才会答应阎王守护你，我是疯子。你让我死了算了，大不了我再回紫竹林重新来过。”
　　“不可以”，柳疯狂地爬向我，“你再给我几天时间，我还差十三颗善良的心，我一定能让你有心的，一定。”
　　“疯子”，我怎么会相信这样的人，不，这样的妖。我的心很痛你知道吗？心痛？我拦住她，用剩下的气息制造结界困住她，不让她去杀人，在闭眼一刹那，我看到她的笑，灿烂如花。
　　我有心了吗？我爱上她了是吗？
　　我真傻，其实第一次见到她有心痛的感觉时我就该知道我是爱她的。

　　七夕
　　“竹大夫，我的孩子没事吧？”
　　“大婶您放心吧，我和内人暂时会住在镇上，我先给您开个药方，若是三天后仍不退烧，您再找我，我内人在前堂，您找她抓药吧！”今日来就诊的人不多，偷闲是个不错的主意。
　　本以为我自刎成功，不料阎王不肯收我，让我再世为人，与柳一起赎罪，赎罪的方式嘛，就是永远要四海漂泊，赠医施药，不过这费用嘛当然是阎王出，我的金竹叶可值钱了。原因嘛就是它老人家欺骗柳是妖并且还是它干女儿的事实。尉迟穆的身体不赖，吃嘛嘛香。
　　想不到我也会有心，还是完好无缺的，不象那种人造的，十年还要换一次，麻烦。
　　剩下的两张隐身符我用来隐去我们的原身，如今我们身上一点妖力都没有。我发现，做人比成仙好，以前怎么没想到呢，真是，哎……
　　“相公，没病人了，今天早点收工，陪我去月山看烟火好不好？那里的夜永远是最美的！”
　　“月山？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
　　“知道，就是和月山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水镇嘛，你带我飞过去不就行了？”
　　“娘子大人，我现在是个凡人，凡人知道吗？就是啥法力都没的那种，回月山？说的容易！
　　“我不管，嘿嘿。”
　　看她那副不太对劲的脸孔不知道又要想出什么鬼主意，三十六记，闪为上策。
　　“相公，今天我生日，魔晶剑借我玩一下，你没法力，它有啊！”
　　魔晶剑？还好我藏好了，今年是罕见的双七夕之年，现在要是借她，指不定下个月闰七夕我就要被送到玉帝那去解释了，趁现在，嘿嘿。溜！
　　各位观众，竹先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