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赴黄泉》阿彦

6、第四章·天鸿塔

　　虽然冥府在传闻是红尘滚滚，俗气缠绕的地方，但这只是表面现象。的确，忘川河那个地方，红尘俗气味儿重得很，不过这里面却又是一番仙气飘飘的地方。

　　冥府后花园的一处竹林间，有一座凉亭。

　　“司上，天界差人来了。”墨华缓缓落入竹林，站在在凉亭前，作揖禀报。

　　我靠在美人靠上，看完手中的这一页，才合上画本，抬眸，随手拿起凉亭正中石桌上的一个翠色玉杯，喝了一口茶，才缓缓道：“果真是个大团圆结局。”说罢，放下玉杯，转眼看着墨华，笑道：“哦？天界差人来做甚？”

　　墨华双手负背，笑得别有深意，道：“估摸着司上从此以后就要嫁为人妇了吧。您老人家贵人多忘事，可还记得五百年前对你说了以身相许的拂渊殿下吗？”

　　我眯了眯眼睛，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也算是头一次被人表白，当然也是这不是表白，是求婚，虽然心里有些莫名的感觉，也许是虚荣心发作罢，但终归觉得这只是一句戏言。如此想来，故作镇定，点头道：“掐指算来，那厮也被关了五百年了吧，是要出来了吗？”我的一颗心飞速跳动，颇为激动，墨华提起这件事，是不是在暗指这件事和天界差人来有关？

　　“嗯。”墨华拉长了尾音，吊着我的胃口。

　　我故作平淡，又拿起石桌上的玉杯，谁知道这手竟然激动得抖了起来，毕竟是头一次被表白啊！我斜睨了一眼墨华，觉得我有失长者司上的形象，所以干脆将玉杯又放了回去，想不到那水竟溅出来了些许，我摸了摸额头，心想这次这是丢脸了，然后深呼吸。

　　墨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步一步朝我走来，道：“司上，您老这么大把年纪，总算盼来了一朵桃花，还是一朵大桃花！若是这朵桃花当真是你的，那么四海八荒又有多少神女男仙哭都能哭出好几条天河来了。”

　　我瞪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调，道：“有事说事，我还得看这画本呢！”

　　“你不是已经看完了嘛！还是是个大团圆结局！”墨华撇嘴，低声嘀咕，却被我又瞪了一眼，故此，故作正色地说道：“听闻天君他老人家大发慈悲，关了拂渊殿下五百年，总算是知道要将他放出来了。可是呢，殿下他不知道好歹，赖在塔里面，指名道姓要幽冥司泷恪上神亲迎他出塔！”

　　我拍了拍胸口，咬了咬唇，心想：如果这会儿在喝茶，许会把口中的茶水全部喷出来。偏生想笑，强忍笑意，轻咳一声，道：“那厮不乐意出来就别出来了，没人逼他出来了，我到还在掐指，看他能不能在里面呆满八百年！”

　　话虽是这么说，但我还是随墨华去了大殿，同那几位天界遣来的仙差见了面，还未煮一壶好茶，端一盘点心好生招待，就被拉上了祥云。

　　二十三天，八十一天鸿塔。

　　我拢了拢衣襟，这天鸿塔有八十一层，在这二十三天也是遮云蔽日，站在塔下，生出几分阴冷的感觉来。瞧着几位仙差面面相觑，我抿了抿唇，道：“几位仙差还是快些进去带着殿下出来罢，莫不是要本上神亲自去吗？”能来这二十三天已经不错了，现下还站在天鸿塔前，我铁定是不乐得进去了。

　　起码这么十万年不是白活的，更何况我还是幽冥司之主，此时语气淡淡，却透着威严，没有威严怎能震得住鬼厉。

　　这几位仙差互相看了几眼，似乎在密语传音，我也懒得去窥听他们在讲些什么，微微叹了一口气，笑得十分开心，道：“你们进去对殿下说，我在塔下等他，我相信我的耐心很好的！”

　　这几位仙差忙低下头，应声称是，然后就带着天君的御令进入了塔内。想当年，我出塔的时候，半死不活，是被两个仙娥拖着出塔的。想到这里，不经嘘唏，真不知这看起来骄傲得不可一世的拂渊殿下，被拖出来的时候该是何等尊容，实在很难想出。转而想到，我在这里随意想象别人不堪的时候，似乎不太厚道，有点缺德，所以就换了一脸正气，等会儿一定要好好安慰拂渊。

　　果然不出所料，两位仙差一人驾着拂渊的一只胳膊，将他拖出了塔。拂渊低着头，额前的墨发挡住了他的眼睛。他一身绣金纹玄袍，都湿答答地黏在了他的身上，肩上的发梢还在挂着水珠。

　　我哑然，觉得心口被戳了一戳，软了一大截。双手握拳，本想上去撩开他额前的湿发，然后嘘寒问暖一番，但又在纠结这么做是否妥当。没想到青渊已经抬起头来。湿发虽然挡住了额头，可以看得清期间他的黑眸中带着一层朦胧的水雾，闪烁着光泽。嘴角噙着笑意，道：“你来了。”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我微微一怔，心想人家都和我搭话了，此时乖得不得了，我断然得来些表示，索性不再顾及那么多，撩开拂渊额前的湿发，笑道：“是啊！我来了。你没事吧？”虽然觉得这句话很明显是多问的，瞧他像没事的样子吗？

　　拂渊侧头，让人觉得此时的他极为乖巧。“过来扶我。”

　　拂渊那淡淡的语气又戳中了心坎儿，让我鼻子有些酸涩，毕竟天鸿塔里面不是人呆的破地方，在里面必定是吃了不少苦，特别还是在八十一层，极少有人被关在八十一层，我当年被关在八十层也算是个奇迹了，现在还能活蹦乱跳了，只愿拂渊千万别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才好。

　　“好。”我应了一声，上前从仙差手里拉过拂渊的手臂，然后揽住他的腰。不知为什么，第一眼见到青渊的时候，有种怪怪的感觉，不能说是不适，只是觉得好像一个很浅，浅到让人感觉不到的东西在引我过去，搂着拂渊的时候，我并未觉得什么不自在，想来我是越活来越昏头了。

　　拂渊将全身的重力都压在我身上，然后头靠在我脖子上，脖子间觉得一冷，然后又一热，因为他的头发是湿的，即便如此，还是有种痒痒的感觉。他轻哼一声，我随即转头，对他身后的那几个仙差道：“殿下已经平安出来了，你们去同陛下复命罢，我送殿下回去。”

　　几个仙差犹豫了几下，然后转身退下。

　　我就这么拖着青渊，登上了一朵祥云，问道：“你应该是住在三十五天的重明宫罢！”

　　拂渊“嗯”了一声，约莫是太累了，不想说话。想到我当年半死不活的状态，这会儿拂渊肯定很难受，我特意将祥云多折腾了几层，然后扶着他躺在祥云了，又怕祥云太软，所以干脆让他的头搁在我的腿上。今日也算是我的母性光辉发挥了，威力还是挺大的。

　　三十五天，重明宫正殿，缪云殿，也正是拂渊的寝殿。

　　拂渊已经换了一身浅色的宽松衣袍，头发被一根发带随意地束着，坐在大堂正中的雕花水晶桌旁，桌上摆满了装满菜肴的釉兰瓷盘，青渊动了动水晶筷，然后又搁下了。眯了眯眼睛，道：“撤了，没胃口。”

　　我微微蹙眉，按理说，拂渊现在也算是身体不舒服，东西是一定要吃的，还需营养。理应吃些清单的东西，瞧着桌上油腻腻的东西，我叹了一口气。“你也需得吃些东西，这样吧，我给你弄几个清淡的小菜，如何？”我一向对自己的厨艺是很自豪的，这是在人界历劫时留下的习惯，是被某个负心皇帝弄出来的。归位后，闲暇之余，总是研究菜色，现在也是小有所成，经常在冥府给延寿司的人做饭吃。

　　因为担心把拂渊饿着，毕竟是从小娇生惯养，估计没有挨饿过，所以弄了好几道凉拌菜，凉拌是速成，而且又清淡。凉拌西芹、凉拌萝卜丝、凉拌豆芽、凉拌海带。粥需要慢慢熬才能入味，索性就问拂渊要了些茶叶，我侧了侧头，问道：“你很爱上岩雪芽吗？”

　　拂渊殿里只有上岩雪芽，上岩雪芽为上等好茶叶，此茶只在东荒之内，东海的几座仙山上有，其中以空桑山的雪芽为最。我温了一壶上岩雪芽，然后做了一碗茶泡饭。

　　到底是天君家的人，拂渊吃饭慢条斯理，文质彬彬，总觉得此时他很是温润如玉，和那个傲气冲天的人着实连不上关系。我诚然不知，拂渊有饭后散步这么一个习惯，按说想拂渊这样的人，应当是生活过得极其紊乱，白天当黑夜，黑夜当白天。不仅是在重明宫里逛，走着走着就成了在三十五天闲晃。

　　“刚从天鸿塔出来，你不累吗？不是应该在宫里好生歇息，养足精神！”天鸿塔虽是折腾的地方，但不吃人，虽说散散步不打紧，可被天鸿塔一折腾，难道他不累吗？想当年，我可是呼呼睡上了半个月。

　　拂渊走在前面，我跟在他后面，毕竟我不住在三十五天，对这里可以说是人生地不熟。我琢磨着，这会儿我应该可以回冥府去了，转而想想，我来这三十五天就是个错误，图什么来三十五天？拂渊只是“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然后一路沉默。

　　“你做的东西，很是好吃。”

　　拂渊中途插出来一句话，我愣了愣，赶忙说道：“是吗？我的手艺自然是不用说，被许多人都夸过呢！”

　　“嗯，如此，娶回来也挺有用的。”说罢，拂渊轻咳一声。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头一颤，因为跟在他背后，所以瞧不见他的神色，走路章法都有些紊乱了，颇为僵硬。静静地深呼吸，淡淡道：“殿下多虑了，这是历劫时被夫君惯出来的。”我的确不大会说话，不知为何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许是让他打消那足以让他后悔终生的戏言罢。瞧着拂渊身形一顿。我倒抽一口冷气，道：“我还是回……”

　　话未说完，拂渊就拽着我的手腕，拖上了一朵祥云。未有想到，他竟还有力气拽我，果然这四海八荒的天才不是吹出来的。我动不得他，深怕他一不小心掉下云头。最后，他将我带来了三十三天元宸宫的君卿殿。说实话，我委实不想再踏入这殿，墙上珠帘中的图画、灯盏、瓷器、神器，我看着便头痛。

　　元宸宫，君卿殿。

　　“有恩必报，言出必行，五百年前在此许下的以身相许，求舅舅成全！”拂渊跪下了，然后拉了一把我，我稀里糊涂地他一同跪下了。

　　说起来，四海八荒为了报恩这种事就以身相许的还不少，无论是神仙和凡人，还是神仙和神仙，看了这注定已经成为了潮流，特别还是这种，位分相差甚大，看起来极是不可能的姻缘，看来我注定站在了潮流的尖端。

　　我并不是个挑剔的人，既然拂渊也不讨厌我，我也不讨厌拂渊，那么，这也不算是个坏事。

　　至少婚姻只是一个表面现象。我并不晓得是怎么从君卿殿中出来的，只知道，我们站在君卿殿门外，我拍着拂渊的肩，信誓旦旦道：“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好，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嗯，我断然不会阻挠的。”

作者有话说

　　- -没人看么？略受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