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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穗结同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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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六年的冬天似乎并不太冷,而我也已开始不那么想家,因为这里的生活如此真实,而另一个时空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则显得遥远如梦中。
胤禩和胤禵依然会抽空来我这儿坐坐,也时常找人送些书来,读着他们捎来的书,自己研究研究棋谱,多少可以遣走些寂寞。我的古文水平日益精进,看起明清小说戏文,全不在话下。
其实找胤禩讨论那些书籍,实在是班门弄斧,只因他从不介意,还总是耐心地听我提那些幼稚的问题,我便常常顾不了这么许多,要找他请教。更难得他还能变着法儿找出夸奖我的话,不由我不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一日眼见着胤禵独自一人而来的时候,我灵机一动,自认是好机会来了,刚作了几首诗,想找人请教,暗想他总比胤禩好唬弄些吧。
谁知……我从没有这么痛恨过清朝的皇子教育啊,真真是严师出高徒。后来问过胤禵才知道,他们都是一年读到头,哪有什么放假的概念?想来这样的日子,叫我是如何也受不了的。
那诗的几处韵脚总也对不上好的,便拿了纸笔向胤禵讨教。
十四撸了袖子,朝我微微一笑,便挥毫写来,随口问道:“今儿个八哥没来,就找上我了?”
我面上一红,低着头嘟囔了一句:“平日,不是习惯了嘛。”
胤禵一时照题改了,又作了两首给我看,看那用典对仗,可知功底甚是好的。
总以为他是个凡事最不上心的……
记得,那日皇上去德妃处,见她有些伤神,头一个就问是不是胤禵闯了什么祸,娘娘只得忙说:“胤禵还是有些小孩儿脾气,是臣妾管教不严,只盼他早日成器。”
皇上听了却叹气:“朕也知道,可他哪里还是小孩儿?只是生的那个脾性,朕也喜他真性情,但却丝毫不以皇家身份自重,不知律己。朕时而想管,时而又……”
顷时,胤禵已经搁了笔,就着我抄出的那首,指我这处用词不妥,那处对仗不整的……
天晓得胤禵的字,竟写得比胤禩还好了许多,那样清俊刚毅,行文间和康熙的神韵倒有几分相似。我一时看傻了眼。
起风了,小院里有几片梧桐落在我们脚下。
胤禵的声音出奇地好听,磁性的略带低沉的嗓音……
“月琦?!”
“嗯?!”我一惊,忙抬头看他。
胤禵显然皱了皱眉,“你在想什么?”
我正要回答,却发现他的肩头停留着一片黄叶,下意识地朝胤禵走去,举手越过书案,去抚那片梧桐。
刹那,腕已被人捉住,挣了两下却紧得生疼。我一急,瞪了胤禵一眼,却见他脸色肃然,那目光透露着危险,丝毫不似往日之人。
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近,就在他的唇要覆上了我的片刻,我一转头,他便硬生生顿了身形。
等再转脸望他。他的眼里多的是失望,没有惊讶,没有愤怒。
胤禵沉默着轻轻放开我,良久没有说话。
末了他叹了口气:“是八哥吗?”
“不,不,不是。”我的头摇得像波浪鼓。见他自嘲地笑了笑。心里一阵疼,却又不知如何解释。
他见我无语,转身要走,我一急,伸手便拉住他的衣袖,“胤禵,你信我,绝不是因为任何人,只是我……再给我些时间好吗?”
“月琦,你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你到底要什么是我们不能给的?”
“如果你要的是皇阿玛,我无话可说;至于四哥……”胤禵语锋一顿,“他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主!”仍下话,他便头也不回的径直走了。
此后,我提心吊胆地过了几日,胤禵一如往常,不见半点动静,便自放宽了许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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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长了,胤禛竟也成了我不得不欢迎的客人,当然,是和十三一起来的时候居多。
我初时常怕两路人马总有要撞车的一天,却不想几月过去竟一次也未发生,后来想起他们多半是彼此知道的,早早就避开了。
所有来往的人多少都要避嫌,自然也是悄悄的来去,因而一月我有访客的日子悉数加起来也不过三五天。
宫中日日,我依然小心翼翼地当差,低调谦恭地做我的红人,而康熙似乎总在挑战我对他的印象,如此一个严厉的帝王,竟然总对我有所顾念。偶尔摔了碗碟,甚者竟有一次听错了他早上的吩咐,备错了书册,也是李德全暗里传了旨,罚了月钱了事,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何况皇上越是对我好,我便越感诚惶诚恐,便在这战战兢兢中迎来了康熙四十七年。
春分左右的时候,我给胤禩和胤禵各打了一个穗子,眼拙手笨的,花了教我的姑姑两三倍的时间。虽然这个念头开始于一时兴起的好玩,后来打了一半,才想着可以当作胤禩和胤禵两人给我带书的回礼,便仔细认真地做了起来。
十天半月的,打完了。一个宝蓝金丝的,一个猩红金丝的,却还剩了许多丝线。左思右想,又打了个红蓝相间的,心里暗念,这回你们每个都有了,日后追究起来可别说我偏心啊。
把宝蓝的给了胤禩,猩红的给了胤禵。正不知怎么给胤禛的时候,他独自一人来了。
我和胤禩、胤禵总不担心没有话说,从宫里十七八代陈芝麻烂谷子的混事儿,到当下江湖乡里的流言。偶然涉及时弊,三人也都能心照不宣而过。
可是胤禛,自从那夜罚跪之后,我心里总有些戒备。他来了,也是很少话语。
天气好时,他总是喝了茶,看一阵子我那几棵可怜见地的小花小草。有一次他竟亲自动手拨弄了它们一番,于是,在未来天子的注视下,我被迫对几棵小草上了心,毕竟他每次来都会看看它们。
如果刮风下雪,他便在我的斗室里翻书,看我写的字。
我本有写读后随笔的习惯,第一、二次,发现他看了,我便写了藏起来。谁知他来了,就拿那样凌厉的眼神不紧不慢地问我读了这篇文、那部书的。
与其被他问得发麻,不如我写了,他自个儿看。
写字也是一样,如果没见到先前写的,必要我当场写了才罢。日子久了,每每他来的时候,我便升起一种小学生待检作业的心态。
后来胤禛看了我临的帖,总要把那些写得不好的字圈出来。他圈的虽多,却从没见他写过,而我见的雍正真迹,还是几百年后的博物馆里放着的。
“四爷,奴婢可否求您件事?”有一回我实在忍不住了。
胤禛缓缓抬头,冷眼玩味地望着我,“说。”
“想求四爷几个字。”我试探着问。
窗外,正是寒梅凋谢的日子,他自去取了架上的洒金纸,细细丈量裁好,砚墨挥毫。
“……零落成泥碾作土,只有香如故。”
我是极喜欢这首卜算子的,应着景,院内还在飘香。
胤禛的行书写得畅朗娴熟、宽辍自然,暗里却透着凌驾雄强的气势。
他的字就这样隔着几世纪的时空跳跃到我的面前,如此鲜活得重叠起世事因果……
那日他走后,我望着字许久,不知什么时候“啪”的一声,一滴东西掉到了纸上,晕开了“香”字的一角,而蓝红双色的穗子,在胤禛独自离去时,终是没能给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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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几日。
有一回李公公偷偷问我:“姑娘近日忙什么呢?学着给谁打穗子呢?”
我听得一吓,直说:“做着玩的,心里倒是想着万岁爷的,可他老人家用的东西都是内务府织造送的,再或者也有宫里的娘娘们。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奴婢。”
眼巴巴听李德全的下文,不想他两眼一亮,倒把我吓了一跳。
压低了声,李德全悄悄地对我说:“姑娘若信得过奴才,就交给奴才,奴才自然有法子给万岁爷。”
我一时不明就里,只好回去拼了劲的打了个金丝乌线的给他。他见了,竟宝似的放在怀里藏好,对我笑笑,便去了。只留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人楞着发呆。
那个金丝乌线的穗子才没过两日,就出现在了皇上的腰际,着实把我又羞又乐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