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63、终不怨（下）

　　蜀山，剑台。
　　寒冷的风吹得剑台上玉衡宫一干女子冷得直搓手，但还是望着远处期待着什么。
　　领头的草谷虽不动声色，紧紧攥着的衣袖却透露了她和他人一般的焦急。
　　“回来了！”不知谁兴奋地呼了一声，玉衡宫的人都随着草谷站起来张望，草谷依旧冷静地问道：“是谁回来了。”
　　“是太武师伯和青石师叔他们。”小弟子落下剑来，气喘吁吁地跑到草谷身边。草谷的眉头舒开了些，却又想起什么似的皱起眉，又问道：“他们怎么样？”
　　“太武师伯只带回来几个师兄，青石师叔则是把玉书师叔救回来了！玉书师叔和太武师伯都伤得好重，师父你快去看看吧。”
　　*
　　蜀山，七宫，天枢宫。
　　草谷掌着一盏灯轻轻推开了沉重的大门，里头一片漆黑，似乎人是睡了。
　　草谷轻轻地叹了口气，想到白天听到他受伤的消息一时生气，就只吩咐了几名弟子去照顾他自己去看玉书了，回禀说是伤得很厉害。她又开始坐立不安，说是明早去看，但晚上又悄悄摸来了。她想着想着正要退出去，却听里头闷闷的一声：“来了。”
　　草谷一愣，一侧身进了天枢宫，给周围的灯台都点上了灯才看清那人靠在案前没规没矩地坐着，发丝里都掺了些白。
　　“你还好么。”草谷搁下灯盏坐在他身边，手正要去摸他脉搏，他却轻轻叹了口气。
　　“死了…好多人。”太武虽历事多，但看着自己带去的那么多年轻才小有所成的孩子们葬身敌人的机关下，不由得也觉得心疼。
　　草谷没摸他的脉反去握他的大手，细声安慰着：“我都听说了，若不是你们在前方分散兵力，玉书青石他们根本逃不出来…别自责了…”她温柔的声音响在空旷的房间里，犹如涓涓的清泉。
　　“他们怎么样。”
　　草谷微微低了头，只道：“玉书师弟能醒来就是无性命之虞，青石师弟都是皮外伤，但他似乎受了大打击，看起来面色很差。”
　　“辛苦你了。”太武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因为一倾身竟猛烈咳嗽起来。草谷皱着眉扶着他，手却轻轻摸着他的脉搏。在摸到的时候她有如被烫手一般把手缩了回来，一时间泪水盈眶道：“你的仙身…”
　　太武对着她苦笑，道：“无妨，此次大战过后，我便把掌门的位子传给青石师弟。你…不是不想我做掌门吗，咱们师兄妹那么多年都困在这蜀山，你是不自在的吧。待我退位之后，就用余下的时光陪你去走…去看……”
　　草谷一下子哭出声来，倾身温柔地抱着他，说道：“你是怎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么，就算离开蜀山，你会开心么。何必要为了我说这种违心的话，做这种违心的事。我能感觉到你的难过，我是医圣，我会有办法恢复你的功力的…”她说着说着竟哭得更厉害了。历代掌门不事情爱，她从小就不想他做掌门。她只想过偷偷看着他练剑的日子，温柔地为他治伤的日子。如果说走到医圣这一步是她甘愿的，那么也是她甘愿为他而不是玉衡宫。
　　太武一愣，安慰似的拍着她的背，一言不发。
　　他担任掌门之后，她确实是伤心了好一阵子，也不是没有想过等他退位他们一起离开蜀山什么的。但日子久了，看见他如此深爱着蜀山，她的那个念头也淡了。她想永远陪着他，只要他不死就好。可是仙身没了，他即使违心陪着她，又能再耗几天？
　　*
　　蜀山，七宫，天璇宫。
　　孤单的人静静地坐在床头，思索着以往的事。几十年不过弹指一瞬，大家都变了。
　　算无遗策的自己，也算漏了自己的命运。他不懂他为何会如此不舍这个人，他是看着他从狡黠得意的小孩长成现在成熟稳重的男人的，只是为何一直都摸不透他。
　　青石静静地想着，雪白的手指勾结熟睡的人的发丝，又轻轻移上他微热的脸颊。他睡得如此安详，不知在做着什么梦。
　　他或许懂了玉漱的话，懂了那句“占有”。
　　他曾以为自己慷慨得什么都可以让，什么都不在乎。却忘了他早已不是之前那个清心寡欲的天璇宫棋圣，而他有了软肋，就是他。青石想着想着，却未发现自己紧张得紧紧抓住了玉书的被褥。而被褥下的人微微一动，似乎有转醒的迹象。
　　青石倏忽收回手，站起来往后退。他不知如何面对他，该骂还是该夸奖，该哭还是该笑，该说些什么…
　　他脑中乱作一团时竟然不小心碰到了圆凳，它骨碌碌滚到床头撞得很响，床上的人也因此醒来。
　　青石好似落荒而逃一般向外走去，却听床上的人沙哑地唤了一声：“师兄…”
　　青石呆怔在原地，微微的一笑竟然不知悲喜。听说他下落不明的消息时，他从不曾认为玉书会这般抛下他而去，于是一路不担心不乱想地找他，如今想来，若找到的真是他一具冰冷的尸体，自己会如何。
　　“师兄…渴…”玉书在床上孩子般地说着需求，青石紧张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缓缓走到桌边给他倒了清茶，又走到床边把凳子扶起来，动作轻柔地给他喂水。
　　“师兄，还要。”玉书带着温柔的微笑看着他，一双狐狸眼已经睁开。他细细地观察着自家师兄温柔的面容，忽然觉得再辛苦都值得了。
　　青石依言去给他倒水，正要喂时竟被他轻轻握住了手腕。他就着他的杯喝了下去，一下子撑起身体来吻他的唇。青石一惊，手中的瓷杯失手落地，清脆的碎裂声响在死寂的屋中。
　　他把口中的水尽数渡到青石嘴里才恋恋不舍地分开，惨白着一张脸抿着笑看着青石。
　　谁知青石把水不动声色地咽下，又扶着他缓缓躺下，才道：“身上伤口不疼么。”
　　“疼，但我更想师兄。”玉书轻轻地说着，也没有提原不原谅的那件事。他还在害怕，害怕自己的师兄又因为这件事而不理睬他。
　　“省点气力睡觉。”青石低声嘱咐着，脸上虽没有笑意但却不算冷漠。
　　玉书看着他的表情宽慰了许些，紧紧盯着他漂亮的眉目死活不肯睡。
　　似乎是感觉到了那人的眼神，青石微微叹了口气，只慢吞吞褪了自己的外袍和中衣，也钻入他的被窝里。玉书配合地让出自己睡暖和的一处，吃力地移动着身体。
　　玉书轻轻地吻他眼角，搂着他静静地睡过去。
　　他们很有默契地都没有再提，只是那些事终究会在回忆里愈合，然后留下一个疤。
　　情深不寿，伤口多了，自然也就再走不下去。
　　就在我还眷恋你，你也眷恋我的时候，尽力陪你。
　　青石缓缓地合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