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白玉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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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白玉美人
待余暮芸醒来之时，已是月上中天，夜色迷蒙。她发现自己被安置在一张软榻上。
静静地听着强有力的心跳，她长吁了口气。还好她当时未有被他的激将法识出破绽，不然或许她真的要去黄泉路上看望师父了。
推她下水的目的她十分清楚，一来可以测出她身上是否藏匿暗器，二来她是否易容，人皮面具一下水便知，三来再探她内力如何，是否习武。为她把脉之时早已将她的内力了解个清清楚楚了。
足见商公子疑心甚重，老谋深算，心狠手辣。
“那刺杀刘监军的刺客听说在天牢里自焚了，尸首都化成灰了，大概实在是抵不过七十二种酷刑，自我了断了。倒也没说出幕后指使，不过猜也知道是叶宗留派来的。皇上也终于肯把于大人放出来了，公子这下该放心了吧。”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显得老成持重，稳如泰山。
“老于若死，大明王朝亦完。朋友的命我必须救。”
坐在船舷上的商公子将檀木小桌上的敞口瓷瓯小心捧起，里面精心调配好的日铸雪芽混着上好的粉白茉莉，色彩明丽若竹间初曙，映日新荷，在泉水中舒卷自如。他将瓯倾向素瓷茶盏，霎时间花茶犹如千百株秋之素兰并着雪涛竞相而出，又如随意泼墨的写意画，画中雪芽与茉莉痴缠着逐水而乐，其意畅达，其情真挚！
茶亦有情，花亦有意。
“这次煮的估计差不多了……”
他仔仔细细嗅着茶香，那样的香气浓烈到深入骨髓，弥漫至每处神经。
“公子的兰雪茶真的太香了，老夫可经受不住这味道。”
他笑了下，神情如烟月迷蒙， “兰雪茶不是任何人都懂得珍惜的……对了 ，那个刺客叫什么来着？”。
“承影。”
“好名字。”商公子饮了一口，不禁赞叹。
余暮芸听着那两人散漫地聊着，就像是在陈述邻家少了两只老母鸡般的平淡无奇，而那个故事里面有一个人的命永远也回不来了，他不知受了多少酷刑，多少磨难，在天牢里终究化成了一撮灰，就好似从未来过世间。
那个人是她的师父，而承影便是她。
她是杀死刘监军的凶手，师父是替她而死，而打败师父的人便是一帘之外的商公子。
兰雪茶的香气太过妖娆，如幽灵般飘进船内，此时吸进鼻腔却莫名有一种凄苦之味，苦得想让人流泪。
“那丫头怎么样了？”
“估计一个时辰就会醒吧。她只是个唱戏的，原先在杭州抱绿渔庄跑过杂，串串场，后来庄内精简人员，她也就流落街头了，跟着碧蕊云香一起卖唱度日，也是个苦孩子。”
余暮芸暗自苦笑神奕楼能够查到的资料也不过如此，她绝不仅仅是一芥优伶。她自减功力，让他看不出她有习武之征，就是为了能够赢得最后的胜利。
“她竟也会煮兰雪茶？”
江上几只鸥鹭点水而过，不着痕迹，衬得夜色愈加幽静空冥。
悠悠然，那双堪比月华的眸子望着那轮圆月静静地出神，圆月中映出一张面庞，高贵中透着单纯，静默中杂着冷艳。
余暮芸隔着一帘青纱望着此时坐在船舷上的商公子，月光在他身上恣意的流泻着，就好似这冰蟾为他而生，旭日因他而落，更衬得他出尘风骨，经世琼资。他正饮着兰雪茶赏月，那月下吃茶的背影完美到令人艳羡。
她会牢牢记住这一刻的，因为或许不久的将来他也会化成一缕黄沙，随风而逝，到那时只怕是日暮天寒，空山堕月，天地因少了这英才而慨叹。
论功力她绝不是对手，既然明杀不过，她自有她的办法。
这是师父留给她的最后一项任务，也是她最后一次杀人，余暮芸闭上眼，在心间默默地念着一个名字和一个死期。
商予华，三个月。
***
三日之后，泛舟碧水的一行人弃舟登岸，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周围农田洼地，河塘饲鱼，一片繁荣祥和之景。
“已到扬州境内了，公子一路劳顿要不要找处地方歇脚？”
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走近一顶莲花云纹软轿，他身材魁伟，体态却不失轻盈。此人正是那夜与商公子船头闲聊之人——神奕楼金阁阁主陈佑澧。
软轿中传来淡若澄江般的声音，“不必了，误了约就不好了……”
他竟然与人有约？
余暮芸跟在商予华坐的那顶软轿之后，恭敬地走着。还记得在小舟之上，他放走了云香、碧蕊，单单挑了她随他回神奕楼。这说明她还有一点可以利用的价值。
周围的河塘中渔民正收获着鱼虾，肥美的秋螃蟹正值旺季，竹篓中满满当当。想着蒸好的大闸蟹摆在面前，再蘸着姜汁醋佐以绍兴花雕，独坐在树下自斟自饮自逍遥。如果这种生活还算自得其乐的话，她愿意在得手之后就留在这里过一辈子渔夫的生活。
今日恰逢八月十五，早早就有人在自家院中摆上桌椅瓜果，为了今夜赏月吃酒，与家人团圆，共享天伦之乐。
此时正值午后，天气尚闷，暑热未消，正是暖风熏得游人醉。
突然轿中传来一阵咳嗽之声，带着些微的喘息。
余暮芸心下一惊，他身体竟这般虚弱？
“公子怎样？是不是太颠簸了？”
“我想下来走走。”
商予华掀开轿帘，那张探出轿子的侧脸柔和如青瓷一般，余暮芸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额角已经渗出微薄的汗迹。
“不碍事，倒是怕我这一身狼狈的形象让那家伙笑话了去。”商予华轻巧地从轿中纵身而下，下地之时，下盘不稳，刻意保持的腰身却恰巧暴露了他内力的不足。
他受了内伤！
商予华转身看了眼站在后面的余暮芸，余暮芸正在惊讶之中，赶紧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恭敬地递了过去。商予华看着手帕，唇角的笑意逐渐弥漫开来，他微微侧了下头，好整以暇地盯着余暮芸。
她顿时明白他的意图，咬咬牙，抬起手指，为他拭去额角的汗渍。收回手时，余暮芸感到他的呼吸不甚顺畅，像是刚刚受到重伤，正在调息之中。
“不好意思，脏了姑娘的帕子。”他直起身来郑重其事地道歉，面色正值而诚恳，可眼角的笑意却显得太过招摇。
“这是暮芸的福气。”余暮芸自己都被这种违心的客套恶心的受不了了，她只为一件事而高兴——他受了重伤。
一旁的陈佑澧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余暮芸啧啧叹道：“我早就说商公子缺个伺候的丫头，如今碰上这么个伶俐的可人儿，也不知是谁的福气。”
余暮芸恭敬地施了一礼，商予华整整衣衫，精神振奋了起来，骄阳烈日下那一件牙白色旧衣也能显得熠熠生辉。
“走吧，一会儿那家伙等得急了我可担待不起。”
他口中说到的那个“家伙”究竟是谁？余暮芸好奇心渐起，能让商公子如此看重的人并不多。
走过农田洼地，抬眼处“竹西亭”几个大字已经讨巧般映入余暮芸的眼帘。
随着视线远及，但见竹西亭内侧坐着一个人影，冰雪一般的气质。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思索着，便早已融入这苍翠欲滴的竹林之中，霎时间竟能够消得了这漫天暑热。他天生有一种无害而温柔的怯懦，瘦得就像一根芦苇在风中随时可能被吹倒，但却偏偏比别人多了份——韧性。拢在袖口间的那双手白如冰雪，在骄阳的烘烤下快要融化似的。
他的怀里抱着一只猫，肥硕的身子窝在那里享受着主人的爱抚，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只猫的脖颈处有一道月牙形的斑秃，没有绒毛的覆盖那里显得有些清冷。
见了商予华，那人抬起眼睛，唇角微微上扬，道了句，“来了？”
商予华施了一礼，正色言道：“让您久等了，王爷。”
王爷？
这人难不成就是当朝皇帝明英宗的弟弟郕王爷。难怪举手投足间贵气非凡，就算是生得冰雕玉砌，温柔似水，甚至是有些痴痴的怯懦，都抵不过那双眼睛中逼人的灵气。
天下人都说郕王爷是个“痴人”。爱戏成痴，爱瓷成痴，却文韬武略难成气候，身子骨孱弱连妇孺都不如。
而如今余暮芸见了却发觉得他灵气逼人，哪有半股子“痴傻劲”！倒是自己不知不觉竟看得痴了，直到她听到一声刺耳的猫叫。
这时她才发觉自己的失礼，赶紧福了一福，微微将身子隐到商予华之后。
“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抢来的新宝贝，一个没用的可以当翡翠白玉瓷瓶把玩的花花架子。”商予华得意的说着，似乎一向对自己的眼光充满自信。
余暮芸恨得牙根痒痒，看着他余光中戏谑的神态，她就会在心底默念他最多能活九十一天。
“老白好像很喜欢她……”
郕王轻抚着那只肥猫如丝缎般的绒毛，它却张着大嘴“喵喵”叫着，那两只晶亮若碧玺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余暮芸。
“它很少对生人这般感兴趣，这位姑娘清丽脱俗，莫用些诨话玷污了，还请公子善待她。”
余暮芸一愣，低垂的眼睑骤然抬起，对上那双雪一般灵动的眼眸，竟莫名地心头一暖。她就是这样的人只要有人帮她，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拉她一把，她都会心怀感激，他日拼了性命相报。
也许是她自小得到的关爱太少，也许是她不愿欠别人恩情。
想不到锦衣玉食的王孙公子竟然能这般真诚地替她说话，她微微一笑，淡道：“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暮芸谢过王爷。”
“暮芸、暮芸……”郕王默默地念着，突然眉目一亮，“姑娘果真心慧颖达，一见如故。”
商予华撩起衣袍坐在郕王对面的竹椅上，面露不悦之色，“你们难不成是在打哑谜，就算王爷喜欢，这件宝贝我也不会轻易送给外人。”
“就像锦语，你死也不肯给我。”郕王埋怨着，一脸哀怨的神情。
锦语是什么？人？珍宝？
当郕王提到“锦语”之时，商予华的眼中流露的是从未有过的珍惜之情，那是他最重要的宝贝？
“你的这双举世无双的手啊，什么东西到了你手上都能成为世间珍品。真想把它们买下来，就算让我朱祁钰花千金万两我都愿意。”
“那您还是赶紧砍下来吧，我没意见。”
商予华仍旧笑着，如若世间最美的青瓷般的侧脸在阳光下依旧夺目，而后突然狡黠一笑，小声道：“听说王爷这回痴人疯病又犯了，成亲之夜携巨款潜逃了，可有此事？”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白玉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