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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2·古井旁的冰花(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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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已是帝王的我让宫廷侍卫寻找了一年,也找不到她们被埋葬的地方,因为没有人记得她们两个宫女的存在,那个时候,她们的生命都卑贱如同蚂蚁,死得格外凄凉寂寞,但在我心里,她们比世间万物都要珍贵,我可以为了她们,不要自己的命。
当晚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杨真和刘尹死亡的情景挥之不散,她们干净明朗的笑声如同月光般萦绕在屋顶,后来这些笑声被揉碎,化成一片幽魂的呜咽,我裹上一件厚重的貂皮长袍,走出房间,回头望了一下栖息在屋顶的月光,持续了很久的大雪已经停了,偌大的屋顶积满雪,反射着清冷的寒光,我站了一会,然后低垂着头快步向宫女居所前的古井走去。
那个晚上,月光照下来,银装素裹的皇宫显得格外寂静,我听到自己的脚步,踩在雪地上,发出被三尺冰雪攫住的沉闷声响。在途中,经过刘尹自杀的地方时,我突然看见了两个黑影站在松树下,一刹那,我似乎听到了刘尹,于是躲在假山后,屏息站着。我先是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像是水底涌上来的气泡。
“她死的时候,有谁看到?”
跟着,我就听到了海富贵的声音,我猛然一惊,悄悄地伸出头,古松下的一人穿着漆黑大氅,身材高大挺拔,他微微低头,居高临下地俯视跪在地上的海富贵,脸孔笼罩在兜帽的阴影里,在清冷的月光下,他仿佛一尊远古的幽灵,突然降临于世,扩散出一股浓厚沉重的压力,我不禁心底渗出一缕缕冰雪般的苦寒。而跪着的海富贵,则是太监的青蓝色长衫外面罩一袭黑色的披风。
“当时七王子在场。”
“他怎么会在,你没有好好看管他吗?”
“奴……奴才见他只是个痴呆,所以有点放松了。”
“呵,你是在干别的事吧?”
“奴才该死。”
“我让你杀掉刘尹,你却先把她奸污了,是不是?”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我的愤怒蓦然间滔天巨浪般地涌上心头,像是一把刀从体内朝外劈开我的身体,里面汹涌不止的怒火往四面八方冲击而去。空气里突然像波动了一圈透明的涟漪,那个穿漆黑大氅的人忽然抬头,目光向我这边的假山扫了一眼,然后又看着海富贵,一字字地说。
“那孩子,我们对他还不放心,你最好盯紧一些。”
“遵命。”
“还有,若有下一次,我就让你当个真正的太监。”
“谨遵教诲。”
突然一缕黑烟从地面升上来,环绕着那穿漆黑大氅的人纠缠而上,把他包裹了起来,然后袅袅地消散。海富贵跪了一会,也站起来,拍打粘在衣服上的雪,往另一个方向离去。
他们都离开了之后,我的愤怒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反而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恐惧,我在月光下站了很久,月光像是千丝万缕的透明丝线,在四壁编织出一圈庞大而密不透风的气浪,我无路可逃,耳朵在一阵虚幻的气浪呼啸声里发出尖锐的疼痛。
后来,我不知道自己如何穿过了一个个迷宫般的庭院,来到古井旁边,只知道,当我低下头,就看到了古井底下的月色。井底在明媚清冷的月光下清晰可见,我闭上眼,恍惚间,杨真的笑声清风般地飘扬上来,拂动了我的鬓发,我睁开眼,突然发现铺满雪的井沿有一朵浑然天成的冰花,如同四叶草般舒展开四片花瓣,瓣叶上清辉流转,在光照下格外动人。
我蹲下来,把冰花折断,投到了古井里,然后双手紧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肤,巨大的疼痛从指尖一直撕裂到我的胸腔。我感觉身体仿佛出现了缺口,内心的温度随之流失,仿佛躯体变成了一具没有丝毫温暖的外壳。
几天之后,海富贵终于找到了我。
他在中午时分来,我正在吃饭。他走进来,突然就把我手中的碗抢了过去,我哇哇大叫,跳下来要抢回来,他左闪右避,又抽了我几个耳光,周围的太监们哈哈大笑,指手画脚,宫女们咯咯笑个不停,笑得花枝乱颤。这时候,一个太监拖着一条黑狗走进庭院,那条黑狗已经被灌了许多巴豆,拉得七荤八素,进来一会,就又哀号着在草坪上拉了一坨屎出来。海富贵狡黠地笑着,把碗递给那个拖着黑狗进来的太监,让他把狗屎装在饭里,使劲搅拌。
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扑鼻而来,我吓呆了,心底涌出不祥的预感,但我的双臂被两个太监抓住,眼睁睁地看着海富贵捏着鼻子接过那碗拌着狗屎的米饭,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他先是在我脸颊左右开弓,然后使劲捏住我的鼻子,我憋得满脸涨红,忍不住啊的一声,张开了嘴,他就趁机用筷子把那碗臭气熏天的米饭一口一口地塞入我的嘴里,粘稠的口感和呛鼻的恶臭让我的胃翻江倒海,我吃了一口,就喷了一口,大团大团的酸水汹涌地呕出来,哗啦啦地掉了一地,我大喊:“我不吃……我不吃……”
海富贵也干呕了起来,骂了一句:“他妈的算了,这恶心死了!”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像是确认我是真傻还假傻,我呕得连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五脏六腑都挤压在一起,仿佛成千上万的细小尖针扎在胸膛上。他看了一会,像是炫耀辉煌战绩一样地向四周的人说:“他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