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凉》请勿回望

6、断送一生憔悴，能消几个黄昏

　　这是第二次见到姜梓潼，她随意披散的长发和憔悴的面庞和那日见她时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截然不同。女为悦己者容，失去了欣赏的人，美貌又如何。她似乎没有料到子辛会到这里，但在她冰凉的目光里我知她对我的出现倒一点都不意外。
　　“王后近来可好？”我先开了口，打破满室的沉寂。“托妲己你的福，除了不能出这屋子，倒是吃穿不愁。”她随意坐在一堆杂乱摆放在地上的被褥上，两眼黯然无光恍若心已死。“妲己不明白，既是如此，大王待娘娘不薄，为何王后娘娘还要让人谋害大王呢？”我望着她眉眼清冷，未凉想要做的，就一定会做到。伯邑考如此，你姜梓潼也是如此。“这怕是该问问妲己你自己了吧。”姜梓潼冷哼一声，自然明了。
　　“妲己不明白。”我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一身悲凉。
　　“妲己你一口一个不明白，其实最明白的就是你。大王已被你这妖女迷惑，殷商也到了尽头了。天要亡我殷商，亡了也罢，亡了也罢！哈哈哈哈哈……”姜梓潼笑得张狂，我分明看见她眼眶里的泪，又是一个女子，爱而不得。
　　“放肆！”子辛怒道，“你身为殷商王后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还不知悔改，我留你做什！”“如果我说不是我派人行刺你，真正的幕后主谋是妲己，你会相信么？”姜梓潼用近乎哀怜的语气说着，仿佛在寻求这十年的夫妻情能唤起子辛的一点信任，一点也好。
　　“不会。”子辛负手而立，淡漠地回答道。
　　“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原来十年了我也代替不了你心里的她，你曾说我笑起来和她很像。这一次，你找到了比我更像她的人么？她是谁？你告诉我好不好？也好让自己弄个明白，这起起落落的人生都因为一个怎样的女子。”姜梓潼哭诉着，絮絮叨叨着子辛心里的人，竟是我不知的事。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人，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那个人都始终在那里，无人能代替。
　　我只是想为自己心里的那个人自私一次而已。
　　“你不配和她相提并论。姜梓潼，我会让你承认的。”子辛依旧没有为之动容半分，语气里的寒冷让人不寒而栗。“妲己以为王后娘娘若是不遭受些皮肉之苦，恐怕不会承认的。”我瞥过她一眼，她坐在哪里低着头不再说话。哀大莫过于心死。“妲己可有什么好的主意？”子辛用他温热的手掌温暖我冰凉得指尖道。“大王可曾听过人彘？”我挑眉笑了笑。
　　姜梓潼被剜去了双眼，我依稀可以听见她凄惨的叫声在商宫里久久回荡。我躲在子辛的怀里不敢看呈上来的盘子，也不敢入睡。来人禀告说姜梓潼还是不肯认罪，子辛忿然：“我倒要看看这个女人嘴硬到几时。”
　　过了几日，呈上来的便是姜梓潼的双手。我看着那曾经扇我的纤纤细指已是鲜血淋淋面目全非，我想这样便已足矣。足以激起姜侯的愤怒，足以往预期的结局走去。
　　最后一次，我见到姜梓潼。她坐在几层纱帘后，比之前更安静了。我低着头，害怕穿过纱帘看到她的模样，然后絮絮叨叨地说着五百年来，都不曾开口提起的话：“他叫子辛，和帝辛一样的名字，却整整相隔了五百年。有的时候我也会认错，以为帝辛就是他。但是他和帝辛不一样，他很善良，他仿佛是一道驱散黑暗的光。是他在雪山上救了我，那时我被雪妖推下了山崖，耳上的红玉不知散落何处便冻得露出了原形。他发现了我，就那样将我抱在怀里用他的身体给我温暖。我告诉他若没有那两粒千年红玉我活不过两个时辰，他没有害怕我是狐妖，搂着我在雪地里找我的玉石。玉石找到了，他也倒下了。
　　我恢复了法力，却只是维持着他的生命和意识，不想让他完全好起来。因为那样我就要离开了。有一天，他问我,我是否害怕天谴害怕轮回。我说，未凉什么都不怕。他说，未凉，留下来好么？他会保护我。第一次有人说想要保护我。
　　再后来我们就过了一段幸福时光，直到女娲娘娘出现。只因为我怀了人类的孩子，打破了人妖两界的结界，我和他要受到制裁。从一开始便料想到的事情，没想到来得那么快。我们都不害怕，只是可怜我未出生的孩子不被天地承认而最终死在了我肚子里。最后，我被罚灰飞烟灭以正天地纲常，而他要经历万世轮回。可是不知怎么女娲娘娘只是带我到浮屠塔面壁思过，永世不得出塔。我原想死许是解脱，但女娲娘娘说我有佛的慧根，定能修道成佛。死只是轮回，会让我在人间的悲欢离合中更痛苦。如果我活着，许能再见他。死了，就真的见不到了。
　　我总想会有机会再见到他的，机会来了，就是现在，我只要让殷商覆灭我就可以见到他了。五百年了，我都不知他现在在哪里，是怎样的样貌，是否娶妻生子，是否还记得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我是妖，我是来亡殷商的。你说的都没错，可是你知道的太多了，而你又有很高的利用价值，所以我才会这般对你。你过得不好，你今天这模样，姜侯一定会很生气的，殷商就仿佛断了一只手。西周很快就可以攻过来的。我良心的煎熬马上就会过去，我很快就可以看到子辛了。”
　　“你爱过大王么？”姜梓潼沙哑的嗓音问着。我摇了摇头：“我的心很小，只住着一个人。”“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可怜就够了。不，他比我更可悲。”姜梓潼笑了，绝望的笑带着痴狂，“我明白你和我说这些的意图。我也活够了活腻了，你杀了我便是，我会谢谢你……未凉。我只愿来世不入帝王家。”
　　姜梓潼也死了，没有痛苦，甚至带着平静的微笑。她解脱了，一个禁锢她的头衔，一个不爱她的人，一场明争暗夺的游戏，她都厌倦了。女子只想有个疼惜自己的人，过着细水流长的生活，可是商宫，从来不是成全她们梦想的地方。来世不入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