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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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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忐忑不安的推门进去,父亲一见到我,就将手里的笔一顿,说出的话也就有了十分的怒气:“不懂事的东西!三天不骂你就耳根发热是不是?”我不吭气,这种默然的反抗更令他生气:“你说呀?是不是哑了?你跑出去做什么?侍从室满世界找你,你雷伯伯急得跳脚,就怕你出事,依我说,你就死在外头好了,少一个祸害!”我的自尊心大大的被刺伤了,我别过头去,父亲还是不肯放过我:“你出去做什么?安全制度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才做我的女儿?”
我终于忍不住顶了嘴:“我是你的女儿吗?我还以为我是个犯人呢!”
父亲大怒,他是最受不了他的权力受到挑衅,他额头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的爆了起来:“我生你养你还算养出了个麻烦?!滚出去!省得我看着你就生气!去你的书房抄一百遍家训!用台阁体,抄不完不许吃饭!一个字不端正再重抄一百遍!”
“好了,父女俩说话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呢?程医生说你血压高,叫你少生气呢。”软软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蓦得回过头去,是她!
我扭回头,父亲的脸色更不好了:“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不懂规矩!”
她有些悻悻的,又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判儿,街上好玩吗?我听说你还进了警察局?”
这一下子真是落井下石,火上浇油。父亲的目光刀一样的剐过来,看得我心里直发寒,父亲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转脸冷冷的对她说:“你出去,我的女儿不用你过问。”虽然没有像对我一样叫她“滚出去”,可是意思也是八九不离十了,这下子她面子上下不来了,尤其是我也在场,她更是恼羞成怒,嗓门尖得刺耳:“慕容清峄,我不吃你这一套!你也别摆出这架子来唬我!好心好意来关心一下你的宝贝女儿,你狗咬吕洞宾……”
这下子父亲火了,可是他反倒笑了,那笑容令我毛骨悚然,我知道,这是他生气到了极点的征兆,只要他一发作,那准是一场雷霆万钧爆怒,果不然,“你闭嘴!”,他一生气,连苏白都说出来了:“十三点!拎弗清的事体弗要把人当阿木林!”
“我怎么拎不清了?”她嘴里硬得很,却不敢正视父亲了:“你说!”
父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她的胆子大了,瞥了我一眼,冷嘲热讽的说:“那是,我处处比不上人家,没有人家漂亮,没有人家会使手段,没有人家会勾引人,可是我到底没替你养出个野种来……”
她的话没有说完,父亲已经一巴掌打了上去,直打得她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她被打怔住了,半天才哭了出来,父亲气得浑身发抖:“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以后如果再让我看见,我就剥了你的皮,再剥了你那个网球教练的皮,把你们一对奸夫□□的狼皮做灯笼点!”
她吓得浑身发抖,竟然没有说一句话分辩。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么凶狠过,我想他真的会说到做到的,我在心里打了一个寒噤,刚刚她说……我的母亲……不!不是那个样子!一定还有隐情!我的母亲应该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不会有一丝瑕疵来破坏……
她出去了,关门的声音足足吓了我一大跳,我抬起头,父亲正盯着我,他竟然没有再发脾气,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每次她越和我为难,父亲反而会袒护我,因为他总是要和她唱反调,今天我是因祸得福了,可是她说我的母亲……
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说:“去抄家训!要让我知道你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就拿鞭子抽你!”
我如获大赦,退了出去,乖乖的去书房抄家训。台阁体的小楷,又难写又不容易写得端正,刚抄完了一遍,我的额头上就有了细密的汗珠,一抬头看见阿珠,她担心的来告诫说:“先生走了,可是太太还在房里大发脾气呢。”
我轻篾的撇撇嘴:“别理她,就当她是疯子。”
阿珠是听惯了我说这种话的,她也见怪不怪了。悄悄的问我:“小姐你饿不饿?”
当然饿,午饭没有吃,现在又要抄家训,说不定晚饭也没得吃,我没好气:“废话!你说我饿不饿?”
她笑眯眯的,拿出一个纸包,里头竟是一个汉堡包,翠生生的生菜叶子露出边缘,香喷喷的诱惑着我。我一下子眉开眼笑:“好阿珠,还是你最好。”
“可别让先生和夫人知道了。”她一边看着我吃,一边叮嘱我。
我的眉头皱起来,愤然咽下口中的食物,说:“什么夫人,她也配来对我指手划脚?!”
阿珠可不敢接口,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不过是她运气好,父亲正好娶了她,要不是我母亲不在了……她连给我母亲提鞋都不配!”
“小贱人!”门口突然有人尖声叫道:“你骂谁?”
我回过头,是她?我若无其事:“小贱人骂你。”
她半晌才听明白,这下子可惹到她了,几步走过来:“你别以为有你父亲在我就不敢动你!尖牙利齿,迟早有一天我拔光你的牙!”
我根本懒得理她:“你敢动我一根头发,我就去告诉史主任。”
她狠狠的骂道:“小贱人!别以为你父亲真的疼你,你不过是个野种罢了!”
我大怒,扑过去就给了她一巴掌,她要还手,却被阿珠拉住了,阿珠脸都吓白了:“夫人!夫人!大小姐一个小孩子,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我却还口:“我才不是小孩子呢!我就是打了她,又怎么样?”
她大吵大嚷:“你打我?你敢打我?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她想冲过来打我,几个侍从已经赶来了,慌忙拉住她:“夫人!夫人!……”她一向爱面子,可是这次也顾不上了,只在那里尖叫:“小贱人!你等着!我要你好看……”
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劝走了,不一会儿又用车送了她出门了。这样一场大闹,父亲当然知道了,打了电话回来问:“你活得太舒服是不是?”
我不吭声。
“你再这样无聊,我就送你去国外读书。”
我说:“她骂我。”
“无缘无故她为什么骂你,一定是你先惹她。”父亲不是好糊弄的:“还动手打人?你这十几年的家教都上哪儿去了?”
我说:“她骂母亲。”
父亲怔了一下,我说:“不然的话我不会和她一般见识。”
父亲说:“反正打人是不对。”
我顶了他一句:“你还不是打她?”
这下子父亲的怒气又上来了:“我做的事你都可以做吗?不懂事的东西!”
我委曲极了,几天来的不如意,几天来的心事一下子涌上心头,我突然“哇”一声就哭了,我边哭边叫:“我要妈妈!我要我妈妈!你把我妈妈还给我!我要妈妈……”
我像个小孩子一样固执的哭叫着要妈妈,父亲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半天,突然也爆发了:“你闭嘴!你母亲死了!”
他摔上了电话。我也把电话扔到了地上,我伏在床上大哭,像个不讲理的小孩子。我捶着床,我摔东西,我用脚踢桌子……我歇斯底里的大哭……
阿珠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可是她劝不住我。她跑去叫来了梁主任,可是梁主任也拿我没办法,他站在那里只搓手:“大小姐……大小姐……”
我埋头在床上放声大哭:“……我要我妈妈……我就是要我妈妈……”
梁主任急的没有法子,他问:“我给齐太太打电话好吗?”
“我要妈妈……我不要小姑姑……我要妈妈……”
他还是给小姑姑打了电话,可是我不肯听,阿珠把电话放在我耳边,我听到小姑姑着急的一迭声的问:“判儿?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我抽抽答答:“我要妈妈……”
“小姑姑这就过来看你,好不好?”
“我要我妈妈…小姑姑还是赶过来了,她来的时候,我已经精疲力竭的睡着了。等我醒过来,天已经黑了,她坐在床对面的沙发里看着我。
我的喉咙哑哑的,我叫了一声:“小姑姑。”
“哦,囡囡。”她过来搂住我的头,吻我的额角:“我都知道了,别理她……就当她是个疯子。”
我的心里酸酸的,**在她的怀里:“她骂母亲……我才和她吵……可是父亲……他骂我……”
“我去和先生谈。”她抚摸着我的头发,她总是和别人一样称呼父亲的,可我知道父亲肯听她的意见,我抱着她的腰:“我想母亲……”
“我知道。”她拍着我的背,安慰着我:“我去和先生谈谈……”
阿珠在房门外探头探脑,小姑姑看见了,就叫她进来,她说:“先生回来了,不过还有几位客人和他一块回来的。”
“不要紧,我想他应该有空见见我。我先下去和他打个招呼。”她站起来出去了,我悄悄的跟着她也出了房间。她下楼去了,我趴在二楼栏杆上,看着客厅里的人。
是几位常来的伯伯。他们和小姑姑说话:“齐太太!”小姑姑点了点头,就问父亲:“您晚上有空吗?”
父亲皱着眉,很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用理会判儿,从小让她爷爷奶奶宠坏了,哭一下自然好了。越理她越来精神。”
小姑姑说:“孩子看着怪可怜的。我看我还是要和您谈谈。”
父亲挥了挥手,小姑姑就先上来了。我坐在楼梯的最高一阶上等她,可怜兮兮的望着她,她轻声说:“我会和他说的——我会叫他解决的。”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她和父亲说了些什么,反正第二天一早,我就听到阿珠告诉我“好消息”:“夫人要搬到青湖去住一段时间。”
我大大的高兴,因为青湖距乌池非常的远,路又不好走,我想这算是发配边疆。我得意极了,说:“活该!”
话音还没有落,就看到父亲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我吐了吐舌头,他走进来。阿珠识趣的退了出去,父亲说:“得意忘形了?嗯?”
我不敢吱声,好在他似乎并不是太生气,只是叫我:“你好自为之吧!”转身就走了。
因为这件事情,我的坏心情一扫而空。我高兴,我唱歌,我吃了很多喜欢吃的零食,连给我上法文课的阿黛勒小姐都看出来了,她问我:“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我笑而不答,问她:“我给您拉一段琴好吗?”
“噢!我当然乐意倾听。”
我取了自己心爱的一把琴来拉了一段巴赫,她听得迷住了,她给我鼓掌,说:“这是我听过的最美的小提琴。”
是的,我今天发挥的很好,我笑吟吟的,又拉了一段莫扎特给她听。琴声令我更加的愉悦了,就在这个时候,门突然被人用力的推开,发出很响的声音。
我们两个人都回过头去,是她!
她怒不可遏的走进来,她看也不看阿黛勒小姐,就对她说:“请你出去,我有话要和她谈!”
阿黛勒小姐担心的看了我一眼,可她毕竟是这儿的女主人,阿黛勒小姐退出去了。我斜眼看着她。她的外表还是一丝不乱的,银红色的旗袍,钉着一溜漂亮的碎钻银扣,她那一头漂亮的头发用两枝相同款式的银发夹绾着,她的妆也画得很淡雅,可是她的脸色真难看到了极点。
她的声音也不太好听,咬牙切齿的:“你挑唆你父亲把我送到青湖去!”
我冲她做鬼脸,我说:“青湖很好呀,湖光山色,风景秀丽,特别适合你这样的美人去住。”
她气得浑身发颤:“你不要得意!你不要以为你这就是赢了!”她突然一下子沮丧起来:“我怎么会碰上你……我怎么会碰上你!你简直是那贱人的幽灵……你们一起想毁了我……”
她又骂我母亲!我跳起来又要和她吵,可是她竟然捂着脸哭了。
我呆住了。
她真的哭了,她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她啜泣着……
我真的呆了。我和她争了十年,从我七岁她和父亲结婚开始,我就一直在和她争着,我们竭尽全力的想击败对方,我们什么手段都用,应该说,我一直占上风。小时候奶奶当然是偏向我,还有姑姑们,家里的人都站在我这边。父亲虽然不见得喜欢我,可是父亲更不喜欢她。
可是……她哭了!
她的声音又愤怒又伤心:“我怎么会遇上你们……我的对手竟然是一个死人……一个幽灵……我怎么赢得了一个幽灵!”
她断断续续的哭着:“这样的不公平……就是这样的不公平……无论我怎么样做……你就是可怜的白雪公主,我就注定是坏心肠的继母……这样的不公平……”
我开始不安,我悄悄的打量她,她真的哭得好伤心:“……你们和那个幽灵联手……我怎么赢得了……她死也不放过我!她总在一旁冷笑着看我……我以为我到手的是幸福……她却把它们全换成了痛苦!我怎么争得过一个死人……”
我不知所措,只好粗声粗气的说:“别哭了。”
她却哭得更伤心了:“……我怎么赢得了她……新婚之夜……他就抱着我叫‘素素!素素!你不要走!’……我怎么赢得了她……”
她突然住口,呆呆的望着我,我也呆呆的看着她。她脸上还有亮晶晶的泪痕,可是她尖尖的眉皱了起来,我所熟悉的她又回来了,但她仍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所以她喃喃自语:“我在说什么……我跟你说什么……我告诉你这些做什么?”她发起脾气来:“你鬼里鬼气的看着我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破例没有还口。她却更生气了:“看见你就让人讨厌!”
我的声音轻轻的:“我***名字叫任素素。”
这句话大大的激怒了她,她尖叫:“我知道!”她咬牙切齿:“没人比我知道的更清楚!这个鬼!这个幽灵!死了也让人憎恶!”她急促的喘着气:“哦!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要把她的幽灵揪出来,我要把她挫骨扬灰!我要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她恶毒的诅咒着,可是我竟然一点也不想再和她吵……我突然觉得她好可怜……我的心里完全是一种意外的骄傲和满足:父亲从来就没有爱过她!父亲一直爱的是母亲!我的母亲……
“你笑什么?”她愤恨的注视着我。
我微笑着:“你连我母亲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呵!”
她恼羞成怒了,她举起手来,我想她是想打我,可是她忍住了,她说:“我不会给你机会再到你父亲面前去挑拨的!”
她转身就摔门而去。
我抱膝坐在了窗台上,我笑着……
呵……母亲……父亲他爱的是你呀……这么多年……一直就是你呀!
我为这个发现而欣慰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