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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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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一槿全身一颤。
他很想开口问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我忘记了什么,我认识你吗。但是没有办法做到。
冰冷的剪刀让他的嘴巴有些发麻,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不能开口也是一件让人非常痛苦的事情。一个人呆在黑暗里的感觉非常难受,尤其是在身边还有一个让他无法分清是什么样的存在的时候,他在心里再一次重复了谢莎莎这个名字,却依然无法从记忆里发掘出什么。
“苏苏,我们去那边玩,周漠太讨厌了,我们不要理他。”小女孩又重复了一次。
他努力地想自我屏蔽掉小女孩的声音,去关注那些似乎离自己很远的外界的声音,似乎有对话和打斗,但听不清周漠的声音让他没办法安心下来。
“苏苏?”这次响在耳边的声音变了,变成了一个中年女人:“你就是苏苏吧,我常听莎莎提起你。”
我不认识你,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一边想着,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阿姨买了前门的鸡蛋糕,去洗个手过来吃。”
我从小就不爱吃鸡蛋糕!他觉得太糟糕了,对方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想回答,他第一次对自己平时有多呱噪有了深刻的认识。
“周漠没来吗?”
来了啊来了啊,不过在跟人拼命呢好吗?
“那个叫周漠的孩子……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像是被点燃了引爆器,他猛地一下睁开了眼:“你他妈的说什么呢……啊!”
刚睁开眼他就后悔了,小女孩那张五官僵硬的脸呈特写出现在了眼前,随着口里含着的剪刀的掉落,周围的黑暗一丝丝土崩瓦解,然后他发现自己依然呆在最初的房间,可是整个房间已经一片漆黑,墙上生出了无数的手,仿佛想脱离墙壁似的向外挣扎,陈睿已经不见踪影,周漠站在房间的中央,手里拿着那支一开始陈睿掏出的漆黑画笔,本来正在虚空中写着什么,可是现在顿住了笔——向他看了过来。
“你是白痴吗!”周漠狠狠地骂了一句,然后向他跑过来。
他正想说自己确实是很白痴,但大概是因为周漠停下了笔,整个周围的空间突然开始剧烈震动,他一个不稳跌坐在地,刚想站起来,可是手却被身边的那个小女孩拉住了,一愣之下,他发现自己正和那个小女孩一起来往漆黑的墨汁里沉去。
“别过来!”他冲对方大喊了一声,心想自己已经够白痴了要是再拖累周漠那就白痴得无以复加了。
但周漠显然没有明白他的心理活动,因为他更大声地骂了一句:“你是白痴吗!!”然后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伸出手准备拉住他。
可还没等他再次抗议,就见谢莎莎的母亲突然出现在了周漠身后,拉住了周漠的肩膀,在周漠一愣神回头的同时,他觉得有股拉力猛地将他向下一扯。
黑色的墨汁像巨浪般一下子淹没了他,并且毫不留情地灌进他的鼻子,冲进他的咽喉,但却并没有窒息的痛苦,而是觉得自己被一种无法宣泄的感情给填满了,心脏如同快要炸裂一般疼痛,无数的哀伤、愤怒、嫉妒等负面情绪紧紧抓住了他。
在他以为自己大概会这样溺死在这样的感情里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白光,然后他觉得呼吸一窒,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再一次睁开眼时,苏一槿看见的是青翠树荫下的小道。
强烈的即视感一下子笼罩了他。
“穿越了?”在心里暗暗猜想这种狗血的可能性,他一边茫然无措地向前踏了一步。
一个小女孩奔跑着穿过了他。
瞪大了眼睛,他看着那个小女孩一边回头,一边对他说,“苏苏,快点,要不等会就被周漠找到了!”
在对我说话?不等他把这样的怀疑问出口,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就已经回答了他。
“莎莎,要不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
他转过身,一个6、7岁的小男孩正往这边跑来,眼睛挺大,脸圆圆的,最熟悉不过的五官——那是小时候的自己。
一下子无法接受这样的信息量,他呆立在了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穿过自己,向那个大概就是谢莎莎的小女孩跑了过去。
直到两个小孩消失在了视野里,他才回过神来。但瞬即明白了两件事,一是他们看不见自己,甚至触碰不到自己。二是自己糟糕了,就算不是穿越,也是掉到了什么奇怪的时空里,能不能回去是个大问题
“……周漠应该会想办法吧?”毫无根据地安慰着自己,他就看到了那个正被自己挂在嘴上的人——缩小版。
虽然觉得在这个时候很不应该,但他还是忍不住觉得,面前这个小了不知道多少号的周漠,比现在那个喜欢耍帅兼耍流氓、拽得二五八万、自以为是的家伙……可爱多了!而且那个时候他们一样高!
可正当他这样想着,那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小男孩却“啧”了一声,道:“那两个笨蛋……”
……这是传说中的三岁定十八?
来不及佩服先人的智慧,他跟上了周漠的脚步,向刚才自己和谢莎莎消失的那条小径追去。
那是一条陌生即熟悉的路。他无数次告诉自己,肯定来过,但又无法想起任何相关的事情。直到他看到那座桥——
周漠气喘吁吁的停在了桥的这边,向桥上大声喊着:“苏苏!快回来!马上就要6点了!”
他有这一段记忆。苏一槿愣在了当场,没错,他一开始就应该记得的,但是为什么没有想起来呢。
他记得自己站在桥的中央,周漠和谢莎莎在桥的两边,他不知道该往哪一边走,突然间,两山间刮起了一阵旋风,整个桥剧烈的动荡了起来,他被吓坏了,然后抱头蹲在桥上大哭,周漠从桥头跑过来拉住他时,桥另一边的谢莎莎……已经不见了。
周漠拉着他从原路返回,跑下了山,通知了谢莎莎的母亲,然后他们家的亲戚朋友组成小队连夜上山去找,却一直没有找到谢莎莎的踪影。
现在,他像旁观者一样站在谢家的客厅里。看着大人们议论纷纷,谢莎莎的母亲哭天喊地,年幼的周漠和苏一槿缩在角落的沙发上,不停的有人过来询问他们那时的经过。
他听见有老人说:“造孽啊,莎莎那孩子,一定是被拉到那边去了,真可怜……让她妈妈怎么办哦,前两年刚死了老公,现在女儿又……。”
然后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年幼的周漠和苏一槿也被彼此的家人接走,只剩下谢莎莎的母亲一个人呆坐在客厅中央。
这时,客厅中央突然多了一个人影。
他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仿佛站在某一扇就要打开的门前,却不知道门的那一边是什么。
他看到谢莎莎的母亲依然呆呆地坐着,抬头看向那个人,仿佛已经失去了恐惧和诧异的感情。而苏一槿努力的想看清楚那个人,却也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你想救你的女儿吗?”一个声音传来。
谢莎莎母亲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向前跪行了两步,拼命的点着头。
“就算要你死?”
“没关系!我死没关系!只要我女儿能活着!”
“她现在呆在她本来不该去的地方,活人在那个地方,最多熬过24小时就会生气散尽,彻彻底底变成那里的居民。”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女儿!”谢莎莎的母亲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拉着那个人的裤脚哭喊道。
“我只能保证她不会死,甚至可以永远活着,但只能活在那里,这样你也愿意?”
“愿意!愿意!只要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活着就有希望?真是一句很好听的话。”
苏一槿觉得那个人的语气里透露出了浓浓的带着嘲讽的笑意。但接下来他的话,让任何人都笑不出来。
“平都山和双桂山是一阴一阳的存在,他们在那中间搭桥,就相当于人工搭建了一座奈何桥,白天阳气盛可以压制住平都山的阴气,但一旦入夜,那边就是真真正正的鬼城。你的女儿刚好在阴阳交替之时走过了奈何桥,自然就到了那边,但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的女儿成为一个特殊例子,相当于八卦图上阴中的阳气所在。”
“只要平衡阴阳混沌……所以,只要在双桂山上,有那么一个终年不散怨气的阴魂,最好是和你女儿血脉相通的至亲之人,那么,我就可以保证你女儿活在那边,并且可以活得好好的。”
苏一槿觉得自己全身都冰冷了起来,怎么可能活得好好的?活人在阴间,不能算生,不能算死,充其量也只是个活死人,他根本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日子!
“那,那我要怎样做?”谢莎莎的母亲吞了一口唾液,急切的问道。
“很简单,你知道双桂山顶那棵大槐树吗,那里是双桂山阳气最为稀薄的地方,如果你死在那里——留下的怨气越多越好,自杀者的阴魂无法离开死亡地,所以你可以在那里……永远保你的女儿平安。”
第二天,小城里传遍了这个新闻,谢莎莎晚上在平都山上失踪,她的母亲半夜在双桂山上自焚。
谢家的灵堂里挤满了不相干的人,对这场惨剧议论纷纷。苏一槿看到年幼的自己在灵堂的一角大哭,周漠坐在他身旁。
“都是我的错,莎莎和她妈妈都是因为我才死的!”
“不是你的错!”周漠看起来有点生气。
“是我的错!”
他看到正在周漠因为年幼的自己大哭不止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时,周漠的外祖父向周漠招了招手,周漠犹豫了一下向外祖父跑去,听外祖父说了两句话,然后接过一样东西,点了点头。
一瞬间,他的感受和年幼的自己重叠了。
他看到周漠走了过来,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拿出一颗他小时候最爱吃的奶糖,剥开糖纸,塞到了他嘴里。他疑惑地看向周漠,但有些甜腻的感觉在嘴里散开来,仿佛从自己眼眶里涌出的眼泪都变得不那么苦涩。
然后周漠遮住了他的眼睛。
在他耳边说:“忘了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