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恃无恐》林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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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宾馆房间里，林未神经质地走来走去。那份初时的意外和暗喜随着脚步一圈圈绕成了焦灼。一般人在这时会想找三两个人诉说，他又能告诉谁？是林母，还是谭鸣？有这难以启齿的缘由，说出来不具任何意义。不能说，也就烂在肚里。
　　手机毫无征兆地想了起来，林未随手接起，口气不善地问：“谁？”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笑声，笑得林未心悸。会这么笑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一下就可以让他烂在泥里，死得永不超生。什么被爱，什么韩陌，什么谭鸣，在这个时候都见了鬼。面对宋迎昭，他只有一个人，从来都是孤军奋战，而且毫无胜算。但这场仗他要打，他必须得打，他赢不了，但他还得想尽办法求个最低伤亡。即使宋迎昭此刻远在千里之外，林未都像他就站在跟前，他卑微地笑，讨好地问：“宋总，有事吗？”
　　“王文嘉到剧组了吗？”宋迎昭止住了笑。林未可以想象，此刻宋迎昭就坐在真皮大椅上，双脚架在桌上，点着根雪茄。
　　林未平静了下心情，“到了。今早刚拍过他的戏份。宋总有什么吩咐？”
　　“吩咐？没有。”宋迎昭大笑：“你又能替我做什么？”
　　林未笑了一声，他对着电话，笑的却是自己。想来这二十多年不甚快乐都打了水漂，蝇营狗苟，庸庸碌碌，到头来连做条狗的资格都没有。宋迎昭站得高，看得远，看得清，他不得不承认宋迎昭说得十分明智。话越难听越有道理，他笑：“宋总，您说得对。”
　　“林未，你生日什么时候？”宋迎昭忽然问。
　　林未不会傻到问宋迎昭想干嘛，爱干嘛干嘛，他一不能阻止，二不能预防。他老老实实报了个日子。他生于严冬，算起来也没多久。过了生日就是二十五，人生百年，一晃就过去了四分之一，两手空空，一无所得。
　　宋迎昭把电话挂了。林未揣摩着他到底想做什么，但想来想去一点线索也没有。给他这么一惊，林未也没空管小情小爱那点心思。无处可说，无人可依，卑微难以救赎。
　　受着这消极应付态度影响，林未赶片场也不那么积极了。他提早到，免不了要碰到韩陌。韩陌如果对他说些什么，他又该怎么应付？他管不了自己的人，也管不住自己的想法，不如一开始就把源头切断，省得胡思乱想。韩陌也暗自纳闷，早先林未还不时瞄他两眼，最近却刻意躲着他。虽然林未表现得极为自然，每次都是刚好到，刚好走，拍戏时也目光直视，如此自然，反而更不自然。
　　几日后，剧组转移场地到山阴的湖泊拍一场水上打戏。天蒙蒙亮时，山里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冬雨不大，但阴冷不减。早早被拖出被窝赶出宾馆，满车的人都呵欠连天。林未和韩陌、谭心怡还有其他工作人员一辆车。车内空间不大，挤在一起的人呵出热气，潮乎乎的，衬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让人更加昏昏欲睡。
　　上一次下雨是深秋时，谭鸣还接他去试镜。从米高总部停车场到大楼里，要走过一段露天□□。谭鸣的眼镜待会上班时会不会挂满了细碎的雨珠，林未想。但他甚至不知道S市是不是也下雨了。
　　“林未。你在想什么？”韩陌就坐在他旁边，视线紧紧地黏在他身上。他避无可避。
　　“在想S市是不是下雨了。”林未无意识地回应着。
　　前排的工作人员又打了个呵欠。谭心怡忽然接口：“也下雨了。”
　　“谭姐，你怎么知道？”
　　谭心怡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前所未有地温柔一笑：“短信看到的。”她这笑容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白鹭掠过水面，转瞬即逝。所有的前尘往事，仿若岁月悄然流走般在她脸上划过，只留下了暗自惊艳。
　　林未愣了一会，回头瞥见韩陌也有一刹那的晃神。韩陌跟谭心怡真的过去太久了，他已经遗忘了她以前的样子。但就在那一刻，他都想了起来。谭心怡以前爱笑得多，但年轻时的笑竟也比不上这时美好。谁给她发的短信，谁让她笑得如此温柔？许志彬？他真的能真心待她吗？
　　女艺人的演艺生涯比男艺人来得短暂，最美好也不过是这几年光景。眼下再风光，季节一过，明日黄花。到了四十岁，就必须被迫转型，开始扮演妈妈辈，往后甚至是奶奶辈。她们的斗争比男艺人更凶更白热化，不厌其烦地化妆，健身，塑形，出席酒会，求的也不过是张豪门长期饭票。谭心怡这样心高气傲的女人，韩陌为她扼腕。
　　工作人员还在打着哈欠。外面的雨仍然有气无力。细密不过的雨星子粘到车窗上，顺着每一条看不见的缝隙无声地入侵。
　　到达拍摄地点后，工作人员开始布置场景。王文嘉戴着耳机裹着毯子听歌，看到林未就把毯子打开分了他一角。和着细细索索的雨声，林未又睡着了。但他没睡多久，就有人来催他去换戏服化妆。今天韩陌和他要拍重头戏，在水上对打一场。
　　两个人坐在椅子上，一边一个化妆师在上妆。“林未。你最近有事吗？”韩陌问。他选在这种时机，林未连回避的机会都没有。
　　化妆师阿午本来在加重林未的眉，他一动，笔画到外边去了。阿午皱了下眉，生硬地说：“坐好点，都画歪了。”
　　“抱歉。”林未未出声，韩陌先替他道了个歉。阿午还在摆弄着林未的脸，林未僵着表情，说：“没什么。韩哥想多了。”他似乎听到了韩陌很轻地叹了一声气。
　　水上打斗是吃力活，吊威亚本来就辛苦，在水上作业更是添了几分危险。电视电影上看起来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实际上钢丝满天飞，炸弹满地窜，不甚美。
　　戏服薄，又被炸起的水花打了个湿透，冻得林未有点哆嗦。韩陌演得太好，天气看起来对他影响不大。他飘然飞来，一袭蓝衣被风鼓得猎猎响，魏晋风流，侠者气度。林未看着他，一时有些着迷。
　　剑已飞至眼前，林未举扇招架。突然，头顶上的钢丝一颤，发出吱吱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了几声尖叫声，下面的人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扑通一声，林未落水了。大片水花扑溅开来，冰凉的水瞬间漫过他的头顶。他本能地去划水，想要从这彻骨的寒冷中脱出，但几条钢丝还缠在他的身上。水往他的口鼻里灌，他吐气，又是好大一口水。他往下面沉去，眼前晃见了谭鸣的方形眼镜。他居然在这当口想到谭鸣是不是去上班了，眼镜是不是被雨打湿了。
　　有人跳下了水，反向拖曳着林未，一直把他拖到了岸上。人群围了过来，那个人按压着他的腹部，他肚子里的水一股股往外面吐。一阵困意向他袭来，仿佛只是累极了般无关紧要。
　　“你醒醒，林未，你醒醒。”那个人拍打着他的脸。
　　他勉强睁开眼，眼前晃动着韩陌的脸，带着水雾，飘飘渺渺，很不真实。他又吐出一口水，一下子清明了过来。韩陌急着下水，卸钢丝来得急躁，脖颈上刮出了几条狭长的红印。
　　“没事。我没事。谢谢。”林未重复着。他没事了，真的没事了。他的眼角有些微热，他总觉得自己要哭出来。最落魄最卑贱最委屈时，他也没想过要哭。但现在，他不受控制般有了哭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