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小S继续推我前行,漫无目的。我想,估计连她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往何方。走着走着,百事可乐大学生音乐节的宣传画出现在视线里,老旧书摊边,一个带着太阳镜的白发爷爷正翻着一本二胡乐器书。至于为何记得那爷爷,那是因为骰子曾在这爷爷那赊了五块钱的吉他谱,上面全是罗大佑的校园民谣,是骰子最最喜欢的。
      他曾戏说,如果罗大佑喜欢男人,他肯定做其第一个小白脸。
      当时乌鸦哼唧一声,扭头瞥向别处,大为不屑一顾。
      我和小S同时笑了,小S道:骰子,你五大三粗,跟络腮胡子李逵有得一拼,“小白脸”这词跟您距离太远,我觉得吧,乌鸦倒是这方面的潜力股。
      骰子不服气,比划他胳膊上的二头肌肉,嘴里得瑟:乌鸦虽然皮肤白皙,人长得俊,可我这也不赖啊,多有男子气概。
      骰子和乌鸦是三年前我在吉他班认识的,他们俩是邻居,从小一块长大,形影不离。
      记得第一次去吉他班,因为路上堵车我整整迟到四十多分钟。推开音乐教室防盗门的刹那间,清新的木吉他音从门缝里传来,低沉优雅,伴随着一个浑厚清晰的男低音。三米宽的讲台上,乌鸦轻轻拨弄吉他弦,年轻俊秀的脸在阳光下笑得灿烂。他的旁边,骰子左手握着麦克风,右手拨动胸前悬挂的电吉他,四指并拢,和弦响起,节拍一下一下。他们对望一眼唱到:

      十年前午后老屋旁的那座山丘
      风筝掠过山丘里最最古老的树
      三千之久的年轮左右摇摆哦
      它在唱着一首歌
      唱那月光宝盒穿越今古
      是谁在飞飞过山丘底下的溪流
      从西到东
      枯叶一片片的坠落
      是那雄鹰展翅飞翔
      啄木鸟嗵嗵嗵嗵的在清唱
      生命彰显出岁月篇章
      老鹰说
      亲爱的,你是不是在这里
      溪边鹅卵石绽放光芒
      石头上斑驳古韵花纹
      青瓦红梁
      江南水家你在撑着船桨
      荷花花瓣片片
      莲籽小人轻跳华尔兹舞
      第二蓝调
      第三C大调
      琴瑟相和
      诉说这一段爱恋悲歌
      你骑马在岸上弹吉他
      杂耍技艺马头琴也弹不出的音色
      你起名叫它第二个蓝调
      说比蓝色天空还要忧郁的声调
      说它出生在三千年后
      说它要用吉他弹奏

      歌声在教室里回响,所有人沉浸在这样古韵纯净的音乐里。
      当时我一不小心,背上的吉他撞在铁门上,“哐嘡”一声,甚为清晰,所有人视线落在我身上。我脸色泛红,稍微有些尴尬。讲台一侧冒出一个大约三十五到四十之间的中年男老师,他看到我问:“这位是筱风同学吧?”
      我点点头,表示默认。
      “很好,”那老师举起双手面对黑压压一群人,“刚才骰子乌鸦两位同学一首《第二蓝调》实在给我们太多惊喜,现有请筱风同学上台演奏。”脸比刚才还红,尴尬越发显露,我嘴里喏喏,“那个,老师,我还不怎么会弹吉他。”
      “没关系,随便一首就好。”男老师笑眯眯的,浑身上下自成一股气势,让人很难拒绝。底下人起哄,叫嚷着:筱风,来一个!来一个,筱风!声音齐整,仿佛约好一般。
      我更犯难,心想如果小S在就好了,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像我这么一二世祖,什么都不会。说开了,其实来吉他班学吉他是因为有次逛街在地下通道见到一个弹吉他的流浪人,木吉他声在通道底下轻轻响起,给人一种青春祭奠,那一刻,心里突然鸣起一种悸动,回来后我便鬼使神差央求母亲,说我要学吉他。
      那天,骰子向我投来轻蔑高傲的眼神,好像在说我这样一个啥都不知啥都不晓的人也会跑来玩吉他?大抵对我不屑一顾,甚至于鄙夷。乌鸦则一脸无害,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他慵懒地望着底下此起彼伏的人头,神情更来得傲慢。
      我本是不愿被人小瞧的,骨子里自然有一种桀骜,权衡一番后站上讲台,拉开拉链,从背后拿出吉他,冥思一会,手指放在琴弦上,吉他声渐渐响起。十年的横笛生涯让我早就练成了记忆谱子的本领。所以,当《第二蓝调》熟悉的音色再次响起的时候,乌鸦和骰子两个同时向我投来不可置信的表情。
      两年后,当骰子,乌鸦,小S,我,四个人要好到每个星期六晚上到粉巷的“蓝天不寂寞酒吧”弹奏吉他。灯光昏暗、人声喧闹中,骰子喝得微醺,我问他,如果当初第一次相遇,在台上我弹得不是那首《第二蓝调》,我们几个之间还会不会有如此交集。
      骰子晃了晃手上的啤酒,望着台上红蓝交替灯光中乌鸦恬淡平静却异常明亮的脸。他眸上似覆了一层薄薄的雾,说筱风,如果没有《第二蓝调》,也许,我和乌鸦之间根本就不会开始。
      走上一段距离小S停下来,她低头朝我怒了努嘴。我有些奇怪,往边上一瞧,一家很大的冰激凌店出现在视线里。笑了下,我说:“去吧,我在这等你。”小S笑得灿烂,“给你也来一只,跟以前一样,香草味的。”她说得是陈述句,并不等我答复,说完后一阵小跑,推开透明玻璃门走了进去。
      我仰起头,看着夜空上闪耀明亮的星星,感觉到身体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或匆匆忙忙,或安静恬淡,或温馨浪漫。两只手搭在车轮上,原本因天热而有些发烫的金属在此刻竟渗出淡淡寒意,心里突然隆起一阵莫名的害怕。
      街道尽头突然传来歌声,伴随着夜晚的凉风,我依稀听到一个男低音和着吉他在唱:

      这一片绿色藤蔓的荒凉上
      住着一位姑娘啊住着一位姑娘
      白发老翁一般的银色长发哦长发
      出现在她小小的脑袋上
      日头东起背着箩筐
      她是要去西天寻找起死回生的生命泉
      路太远哦时间太漫长
      太阳公公隐匿云层收起灿烂笑脸
      这一片被黄色泥土掩埋的地方哦
      它阴涩它潮湿它没有光亮
      偶尔穿过的穿山甲亮起两只晶亮亮的眼
      亲爱的
      请不要放弃好么
      请继续归来好么
      候鸟即使南飞它还依然北往
      纵然三世
      奈何桥上
      也要印刻你白发下永不变的容颜
      亲爱的
      请放弃好么
      请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传说里
      没有凡人拥有生命泉水
      传说里
      凡人只有一百年时光

      姑娘的背篓落在山崖边
      山崖边盛开着灿烂的黄色小花
      黄色小花在风里唱歌
      唱一百年前有一个漂亮的姑娘
      姑娘她住在绿色藤蔓的荒凉上
      荒凉的平原上
      静静立着一方光秃秃的坟茔

      声调属于标准的校园民谣,轻轻的,带些淡淡味道,伴随着木吉他音,整个世界仿佛空灵一般。小S还没回来,我手搭在轮子上慢慢往地下通道滚去,力道很轻,拐过前面路口,一个坐在通道护栏边的男孩映在我眼眸上,他抱着吉他轻轻弹奏,黄色的光亮将整个人照亮。
      夜风从通道那头吹来,不知不觉,淹没在时光的洪流里。
      小S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手里的冰激凌化了,奶油从上面掉在我手背上,亮亮的,黏黏的。她没说话,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脸色有些发白,“筱风——”
      我抬起头,依旧笑,“他弹的挺好,曲子有新意,歌词也很有味道。”
      小S瞬间怔住。我只是没告诉她,这样的歌,真的好悲凉,冷彻心骨。坟茔,墓碑,前世,凡人,时光,太多太多的词汇,夹杂了太多太多的无奈,以及不可改变。
      男孩旁若无人地弹奏,用生命书写曲调。
      手机突然响了,是母亲的电话。我按了接通键,“妈,什么事?”电话那头母亲有些气喘吁吁,她说:“筱风,你和S现在在哪?”
      我扫视一下周围,道:“街心路第一个地下通道。”
      “必胜客旁边的那个吗?筱风,让北晚接下电话。”小S听到了,她拿过电话,“阿姨,什么事?”不到半秒,她脸色突变,急忙道:“阿姨您放心,我这就带筱风到你那去!”说完她挂了电话,推着我飞快往另一条通道走去,匆匆忙忙。
      我很疑惑,问她:“S,发生什么事了?我妈跟你说了什么?”S一脸焦急:“筱风你坐好,别掉下去了。”之后不再出声。
      耳边只剩下轮子摩擦地面,以及S快步奔跑的声音。
      我想,她似乎从来没这么拼命跑过。突然,轮椅停了下来,因为惯性,我身体稍微向前倾了下,之后,一个黑影遮住了我的视线。我抬头,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模样是那样熟悉的陌生。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小S,“S,我们走,我不想待这里。”
      小S赶忙掉头准备离开。
      一只手拉住轮椅,男人靠近蹲下身,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传来,他拉过我放在膝盖上的手,“筱风,跟爸爸回家。”
      爸爸?我在心里呢喃着这个词。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我这十七年来第二次见到这个男人。而第一次则是五岁在人民法院,母亲和他的父母唇舌交锋,争夺我的抚养权,而他独个坐在观众席上面无表情,看着爷爷奶奶对宁凝恶语相加。看着宁凝凝聚着所有坚强淡化自己的软弱,我就希望这个男人从来没在她生命中出现过,而我这个上天开下的玩笑也是不该出现的。
      关于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母亲几乎没有提过。我想,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如她自己一般,长时间沉溺在这段错误的过去里,她希望我即便是生长在单亲家庭也要开开心心,幸幸福福。
      男人看我半天沉默不语,开口道:“筱风,两个礼拜前,法院已经将你的抚养权判给了我,所以跟爸爸回家好吗?爸爸会补偿这些年欠下你的。”
      身后传来因为快速奔跑而剧烈的喘息声,我扭过头,看到母亲身着灰色风衣站在通道中央,手里攥着钱包和手机,长长的发丝被风吹乱,挡住她消瘦却因为喘息而发红的半张脸,那双眼睛突然很亮,似乎想要说话。
      我忆起两个礼拜前的一个傍晚,黄室抱着因为哭泣而颤巍的母亲,母亲嘴里一直呢喃:“筱风要走了,她不会跟我生活在一起了,也不会再回来了。”
      心里一直藏匿的疑问得到了证实,一种悲凉突然浮上心头。我抬头看着小S同样发红的一双眼睛,朝她询问,实则是在问母亲:“你们都知道了?”
      所有人都在沉默,我笑了一下,“挺好。”
      “筱风——”母亲上前一步,她叫了我名字后再也说不出话。我想起十七年来母亲的点点滴滴,突然萌生从来没像此刻这样想为她做些事情的想法,于是我对男人说:“好,我跟你回家。”声音在通道里清晰响起,我明显感到母亲怔了一下,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抽光力气,颓然倒去。
      “宁凝!”她身后出现一人,一米八三的个子,细致却不失男子气概的脸颊,黄室上前,扶住了母亲,眼神直射过来,“筱风,你真的要离开你妈妈吗?”他又看向父亲,“或许,关于筱风,我们之间还可以好好谈谈。”
      父亲握住我轮椅推把,“没什么好谈的,这次只是腿,下一次呢?下下次呢?我实在无法将女儿的安全交在你们手上。”他低下头轻声对我说:“筱风,爸爸带你回家。”
      时光穿插,回到十二年前。法院门口母亲蹲下来摸着我脸颊,她说:
      “筱风,妈妈带你回家。”
      身后的人影、风景都远去了,只是那低低的抽泣声,以及黄室不断安慰母亲的呢喃声在我耳边经久不息,小S站在侧边,她说:“筱风,记得回来,记得给我打电话,记得骰子、乌鸦,记得那首《第二蓝调》。”
      想起诗经里的那句“维以不永伤”,而现在,我希望:维以不永忘。
      妈,我离开了,黄室的父母就不会再反对你们在一起;
      我离开了,你们两个就可以结婚甚至重新要一个孩子;我离开了,所有人都会重新开始拥有自己的幸福。
      这辈子,我再也站不起来了。
      可我想,我从来就没有倒下过。
      路过地下通道出口,护栏边的那个男孩依然在弹奏吉他,淡淡音色在我耳边响起:

      你骑马在岸上弹吉他
      杂耍技艺马头琴也弹不出的音色
      你起名叫它第二个蓝调
      说比蓝色天空还要忧郁的声调
      说它出生在三千年后
      说它要用吉他弹奏

      ……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本文已完结求收藏! 下一本开文《栖山》 完结文《醒来后见鬼了》 完结文《再见桃花》 完结文《三清道士下山后》 欢迎点进作者专栏食用,都是完结的哦!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