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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空庭春欲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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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来,过了年,又是一季的春暖花开。
这天下午,王府里的几位娘娘都聚在了王妃的广宁园。燕王正妃徐仪华是开国元勋中山王徐达之长女,以及笄之龄嫁给燕王,又随王爷北上赴藩,如今十年过去了,膝下育有世子朱高炽,次子朱高煦,三子朱高燧和永平郡主。
一位身材娇小的纪妃说:“姐姐怎的这样客气,妹妹们还不是姐姐给什么就拿什么,哪敢挑三拣四。”
王妃也并不在意:“我向来不喜欢这些个,一个人做主分还不如把你们都叫来一起挑,看中哪个就拿哪个,我倒省心。”
一张红木长桌上摆了十数卷布匹,都是今日京城赏下来的蜀锦。
另一位田妃说:“听说今年这蜀锦一共就上贡了百匹,咱们府上竟然得这些多个。”
离王妃最近的是欣妃王氏,因“王妃”与“王妃”同字同音,所以一直以名为号,进府极早,只可惜身子不好,常年病着。她说:“多半是为了咱们离蜀地远,不容易得到这些罢。”
还有人附加一句:“多亏圣上器重咱们王爷。”
你一句我一句地讲,女人终还是忍不住锦缎的诱惑,陆陆续续地围了起来挑布。
“纪姐姐瞧,这梅红色多配你。”
“何妹妹喜欢这湖蓝色的吧。”
只有王妃与欣妃两人静静坐在一旁看着,王妃问:“你不去挑上两匹?”
欣妃干笑:“姐姐拿我开玩笑吗,我这积年累月的药罐子,平日无故犯不着去糟蹋几匹好布,还是让她们年轻的尽性打扮吧。”
王妃好笑:“没你这么作践自己的,比我还小两岁倒先卖起老来了。”
欣妃想了想,终是压低了声音问:“含璧阁那位呢?”
王妃叹了口气:“她的那份我已经留了,等闲下来了叫人给她送过去。”
欣妃说:“姐姐自是想得周到,我也不过白问一句。只是瞧她那样子,还这么年轻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怪可怜的。”
王妃不语,良久方又长叹:“可不是吗,当初巴巴地娶进府,现今不过半年却是不闻不问。”
欣妃凑近王妃小声说:“我也是听来的,说是新婚之夜连房都没有圆。”
王妃皱起了眉,却还是点了点头。
欣妃惊讶:“难道是真的,这算什么事!”
王妃素来信任欣妃,所以告诉了她:“是那位不肯,王爷怎么受得了此等奇耻大辱。饶是如此,还硬是在新房里捱了一夜,你想是为什么。府里传的那些浑话我是早就严禁了的,传到外头去王爷的颜面何存,咱们阖府颜面何存。我索性跟你说实话,这事儿你也帮我盯着些。”
欣妃见王妃这样对自己推心置腹,忙道:“那是自然。”
等到众人都告退了,欣妃才起身,临走时说:“我回去时给她捎过去吧。”
王妃选了素碧的颜色,说:“原本这么点年纪的女孩子是该打扮得红红艳艳的,但我瞧她那性子还是喜欢浅净些的。”
欣妃点头,命侍婢拿上匹缎:“我也会试着劝劝她,姐姐放心吧。”
桑宓住在王府西面的含璧阁,欣妃由侍女搀着沿王府花园走去。
桑宓歇过午觉就在读书,知道天渐渐暗了,陪嫁侍婢蓓茗上前劝道:“小姐,该用膳了。”
没等她放下手中的书,另一个侍女芳蕊跑进屋来,边叫:“小姐,欣妃来了。”
蓓茗奇怪:“欣妃,哪位欣妃?”
也不由她好奇,自家小姐入府以后极少与府里其他人来往,更不用说是这位常年抱病的欣妃了。
没等桑宓迎出去,欣妃已经迈进门来。桑宓这半年来只有在远处见过这位王府里资历仅次于正妃娘娘的侧妃,这么面对面的却还是头一遭,忙伏一伏身子:“桑宓见过欣妃姐姐。”
欣妃见她一身烟绿的家常衣裳,不抹分毫脂粉却是绝色天成,不由暗暗叹息,嘴上却说:“在读书啊,天黑了伤眼的。”
桑宓不知该如何作答,只道:“是。”
“因着我这成年成月的病荒废了这么些时日,其实早就想见见妹妹了。”
桑宓忙道:“是我的不是,早该去拜访姐姐。”
欣妃拉过桑宓的手,笑:“我绝没有怪妹妹的意思,其实我也是爱清静的。只是一个人住未免孤单了些,妹妹不介意的话可以有空多上我那儿坐坐。”
桑宓腼腆:“是我懒惰,就爱窝在屋子里读读书写写字。”
桑宓见这位欣妃是十分和善的人,对自己说话竟是长姊的语气,想到昔日家中最疼自己的长姊,一下便觉得亲切许多,忙扶着欣妃坐下,又吩咐沏茶。
欣妃说:“我这趟顺路过来,还受了王妃所托捎带了一匹蜀锦。”说着就有下人将布匹呈了上来。
桑宓谢过:“难为王妃还总惦记,也劳烦姐姐了。”
欣妃问:“这么长时间也从未与妹妹好好谈谈,妹妹是应天来的,到北边还适应吗?”
桑宓虽不熟悉这位欣妃,却无由觉得两人相识已久极为亲近一般:“我不愿对姐姐说谎话,姐姐是明白的。”
这次欣妃是叹了口气出来:“才说几句话已然觉得妹妹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儿,我瞧妹妹还这么年轻,所以还是想开导妹妹两句,不知妹妹愿不愿意听?”
桑宓看着眼前年长自己近十岁的女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欣妃说:“我总觉得讲话绕弯子最费神,对着妹妹就干脆开门见山了,如果讲了什么不中听的,还请妹妹包涵。”
桑宓点点头。
“早日在府里就听说了王爷要丛应天纳娶一位侧妃,还是翰林家的千金,才貌双绝。”
桑宓不禁不好意思:“姐姐取笑我了。”
欣妃语风一转,问:“以妹妹的人品才貌,难道就甘心一生虚度吗?”
桑宓惊呼:“姐姐!”
“妹妹的一生其实才刚刚开始,我不关心妹妹有过怎样的过往,因为那终究只是过往。妹妹的现在,妹妹的将来都不在应天府,而是在这里,在燕王府。”
桑宓沉默不语。
“妹妹已是背井离乡,燕地偏远,你从前可以依靠的人,家人,亲人都无可依靠。你现在可以依靠的只有一人,以后可以依靠的也只有一人。”
桑宓几乎要落泪。
“这是你自己的一生,只有你自己可以去努力,只有你自己可以去把握,只有你自己可以去争取。”欣妃顿了一下,又说:“我嫁给王爷十年了,也不怕在你面前卖个老,王爷他在意谁不在意谁我多少还是能看得出来些。只要你肯用心,就没有办不到的。”
欣妃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才发现桑宓的一双明眸早已成了泪眼,却还是拼命一抑制着,也不再忍心说什么,只拍了拍她的手背。
半晌,桑宓开了口,却已是哑了嗓子:“姐姐,妹妹失仪了。”
欣妃安慰她:“想哭就哭吧,你遭受过的,我都明白。”
桑宓掏出一块丝帕来拭泪,欣妃无意瞥见“静好”二字。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原来如此。
欣妃道:“我说的,你未必一下子听得进去,也不必全听进去,权当是我这做姐姐的几句知心话。”
桑宓答:“姐姐对我的好妹妹感激不尽。”说着便站起来一拜。
欣妃连忙拦住,又打笑说:“我可不敢受你这一拜,会折寿的。”接着自己也站了起来,说:“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桑宓的眼圈还是红的:“姐姐留下来用膳吧。”
欣妃道:“不了,不是我推辞,妹妹也知道我这身子是离不开药的,大夫要我这刻服药我是绝不敢拖到下刻的。”
桑宓点头,把欣妃送到园门口。欣妃说:“妹妹好生想想,平日若有什么难处千万别一个人憋闷着,不去找王妃的话也尽可来找我。”
走远了欣妃身边的侍婢采萍才说:“没想到娘娘与桑妃竟这么投缘呢。”
欣妃感慨:“也是可怜人。”
采萍又好奇:“娘娘素来不爱管这些个事,怎么这回倒破了例了?”
“这位桑妃与旁人不一般的,”欣妃回答,“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吗?”
采萍笑道:“娘娘这么一说,倒把奴婢弄糊涂了。”
欣妃却又叹了一口长气:“但愿她能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