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回 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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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的依旧是平如流水，来娣也没有来找过茬。自从知道箫清斋的小二是司钦文后，我便同柳博和常常往那跑，三人水北天南的聊着，配上一碟小菜，一坛老酒，自是有一番风味。司钦文虽然年纪轻，但是做起事来很沉稳，我从他那学了不少的东西，只是都是生意场上的，我以后也难以用到。柳博和比起司钦文更添了一份狡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柳博和是家中长子，后面有三个弟弟始终在虎视眈眈着他能够继承家业的位置，所以他为人，心思缜密，不会落下什么差池。
能在关城遇到这么两个人，或许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虽然已经知道，离别离的时间已经不远了，但是我希望，至少在我回府之前，能有段如此快乐的回忆。若是有缘，亦是希望能再见的。
这几天走在街上，街头巷尾的小八卦都变成玄王段秀实将来关城，与民同庆迎夏节。不过，据说玄王来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顺路接回在别院休养的孝宁郡主。坊间向来传言，孝宁郡主与玄王乃天作之合，孝宁郡主帮助玄王击败匈奴的佳话，更是成为坊间教育女孩子巾帼不让须眉的最好案例。只是，后来玄王名声大振，甚于和亲时，匈奴不将公主嫁与皇上，反倒是嫁与了玄王。听说，匈奴公主精音律，自小习舞，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动听之极，容色清丽、气度高雅，当真比画里走出来的还好看些。这段佳话，便也让黎民百姓忘了曾经孝宁郡主与玄王天作之合的传言，虽然有的人，也是默默的替孝宁郡主惋惜。只是，大家都知道，自古英雄爱美人，有个明眸皓齿的美人摆在自己面前，又有何道理不去享有呢？只是，皇宫深深，深似海，有谁知道，这其中又隐藏了多少的内幕呢？
其实，当知道是秀实来寻我的时候，我是悄悄的捏了一把汗。自秀实完婚后，我便再也没有见到他。明知道终会有一天，我们会再一次面对面的站在彼此面前，可我依旧不停地逃避着他，推迟着那个再次相见的时刻。我害怕，我精心伪装起来的不在意，会在见到他那一刻，土崩瓦解。但是，来到关城这一年多来，说是完全释然，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我至少能够保证，我再次看到他的时候，不会泣不成声，心如刀割。
司钦文和柳博和曾经问过我，当时选择关城，不就是为了能够逃的方便么？如今，为何不逃？我朝着他们俩苦笑，民间的大户人家规矩再多，也多不过宫里的，既然他们能派秀实来，并且还放出消息说要把我从关城别院中接走，那就说明，他们早就掌握了我的一举一动，他们在暗，我在明，我连是谁在监视我都不知道，更何况是逃跑？再说，他们也是赌定了，为了家族声誉，为了天家声誉，我不可能再逃。其实，给了我一年多的时间，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转眼便到了六月初，离迎夏节越来越近了。因为玄王和孝宁郡主的到来，镇里安排了盛大的烟火会，好不热闹。人们都想一睹玄王和孝宁郡主的天姿，所以和长霞、守姑她们一同磨米粉时，长霞和守姑都是絮絮叨叨着玄王和孝宁郡主的事迹，说的我心里一阵发笑，有些事，连我都没听说过，却全都加在了我的头上，看来民间流言的力量，真的是无法违抗啊。
突然，长霞对我说：“小槿，我记得你原是住在广陵，可否见过玄王和孝宁郡主？”
我一阵苦笑，难不成要我说，我照铜镜的时候，隐隐约约看清楚过么？我略微点点头，嗯了一声。这下，长霞和守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聚在我身边，连珠炮似的问：“玄王妃是不是真的如民间传说的‘四坐行盘堆白玉，纤手自和匀。恰似蟾宫妙丽人，将月出浮云’一样？玄王呢？玄王一定是因为英挺的少年吧。听说孝宁郡主亦是美艳动人，大方洒脱，这些都是真的么？”
我轻轻的揉了揉额角，说：“长霞，你一下子问这么多，叫我回答哪一个？”
和长霞、守姑二人说了些秀实和我的事后，二人竟然都兴奋地不知如何是好了，所以便早早的收了工。我去私塾寻了柳博和，同他一起到箫清斋喝酒。刚看到司钦文的时候，他笑眯眯的迎上来，说：“听坊间传言，说是这孝宁郡主，粉妆玉琢，不施粉黛而双颊如朝霞映雪，虽是女子，眉宇之间却略见英气，男装洒脱，女装妩媚。”说罢，双眼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我，我一拳挥过去，司钦文要躲，我立刻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挥了过去。司钦文一下看中了我的诡计，不免吃痛的叫了一声，说：“果然，坊间传言还真的就是传言，哪里妩媚了。”
就这样和他们二人嬉笑打闹，不一会，天便黑了。或许是因为知道以后能聚到一起的时间不多了，三人都只字未提要回家。最后，司钦文已经被我和柳博和灌得完全醉倒了，才不得不将他抬到后院后，告辞离开。
我与柳博和同行至我家的门口，柳博和便告辞离开。临走时，还小声的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进去小心。”我一愣，以为他在吓唬我，摆摆手赶他走了。
进了院子后，感觉有点不对劲，抬头一看，有人在我院子里的石桌上，拿着浅口碗，自顾自得喝酒。月牙白的上好丝绸，上面绣着雅致的紫竹，一支上好的白玉簪子随意的插在发间，有几缕头发不听话的滑落在他脸上。他下巴微微上翘，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是如星河的璀璨，唇角微微上翘，勾画的他，如同是风流贵公子般的随意而洒脱。
我久久的不能说话，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秀实，秀实。但是，嘴唇像是灌了铅般，无法动弹。
他望向我，双唇翕动。
“槿儿。”
我以为，我能像往常那样面对他的，我以为我见到他时，心里筑的城墙，会帮我抵挡所有他给我带来的伤害，只是没想到，他一句槿儿，便将我所有的防备，都击的粉碎。他的声音，如同记忆中的一般，低沉而婉转，喝了酒时，声音中便会带了点沙哑，徒添了他男人的气魄。熟悉的人，但是却如此的陌生。
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他的身边已经站了一位绝世的女子，我再也不能叫亲昵的叫他秀实了，再也不能朝着他撒娇，不能在他面前没有无拘无束了。
半晌，我略微俯身，朝秀实行礼。
“臣妾叩见玄王，不知是玄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玄王恕罪。”
我知道，这才是此时此景，我应该说的，我应该做的。
我一直低着头，强忍着眼眶中的酸意。半响，才听见他叹了一口气，说：“槿儿，这是何必呢。”
我尽我所能的镇定的说：“臣妾家中简陋，若有怠慢，还请玄王见谅。”
“槿儿，我发现你无论到哪，这藏酒的地方，倒是一点都不会变。”秀实的声音无奈的响起，“槿儿，坐吧，我们难道就不能像以前一样了么？”
以前？你说的以前，是不是我们一起在林中狩猎的以前，是不是我们曾开怀畅饮，无所不谈的以前，是不是你在前线，我在后方帮你想策略的以前？是不是我生病了，你不远千里只为了帮我寻一味草药的以前？我真的很想告诉你，我依旧想回到过去，可是现实却让我说：“玄王，您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
“槿儿，你在怪我接受皇上和可汗的旨意么？”我听出了秀实声音中无助的颤抖，其实，我多想告诉你，我也想回去那时，只是，岁月荏苒，我们再也改变不了当初。
“槿儿，槿儿，抬头看看我，好么。”秀实的声音，不再是以前的闲适且慵懒，就算在沙场上，我也从未听过他这般乞求的声音且疲倦的声音。我不忍，抬头看向他。顿时，我甚至分不清，这面前柔和的光，是他发出的，还是月亮发出的。我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去看那白衣少年。
对不起，秀实，你依旧是我记忆中那个喜着白衣的，干净而又无法玷污的少年，变得，不是你，而是我，我不再是你身边那个红衣少女，不再会和着风毫无顾忌的将笑声传到远方。我们，再也回不去了，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槿儿，后日我会派人来接你去别院，等迎夏节过完，我们就启程回广陵。”我竟再也听不出秀实声音中的感情，或是他已经想开，或是他已经绝望。我唱了喏，随即想了一下，又请求秀实能够允许我乘夜色离开。秀实没多说什么，便应允了。
我希望，离开的我，依旧是大家眼中的小槿，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孝宁郡主。
恭送秀实离开后，我打点起在这的行李，住了一年，行李虽说不多，但是也不算少。这些东西以后肯定是不会再有什么用了，准备着分分类，留给大家。这一收拾，便到了天际泛白的时候。上床闭目休息了半刻，便起了。
起身后，我寻来王婶，什么都没说，只是告诉她，我要走了。王婶什么都没问，只是眼中有泪水在打转。我将大部分家具都留给了王婶，又将衣服给了要好的几个姐妹，剩下的书，我准备亲自拿去给小玉。王婶一直在旁边帮着我打点了一天，看着我将东西全部都给了出去，打趣我，说：“你这像是在处理后事呢，傻孩子，也不给自己留点。”
我笑着对王婶说：“没事，我的包裹已经打包好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我和王婶的感情是最深的，王婶待我像生母一样，也从来不过问我的曾经，教我下厨，打扫，洗衣等一切生活的琐事。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当时没有她，我还能否活到现在。想到这里，我抱住在身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以后一个人要注意什么的王婶，泪，禁不住的流了下来。王婶拍拍我，笑我像个小孩子一样，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
傍晚估摸着小玉回到家了，我便拿了在关城买的书，去了牛子家。牛子开门一看是我，明显的有点不自在，我一如往常的朝他微笑。小玉见是我，立马冲过来抱住我。我抱起小玉，皱着眉头说：“这才多久不见，小玉又胖了哦。”
小玉嘟了嘟嘴，撒娇说：“可是别人都说小玉胖点才可爱嘛。”
我亲了亲小玉，说：“小玉乖，姐姐要搬走噜，小玉以后要乖乖的听爹爹的话，知道么？”
小玉怔了一下，说：“小槿姐姐要搬去哪？”
我摸了一下小玉的鼻子说：“当然是回家啦，姐姐也有妈妈的嘛。”
小玉一听，哇的一下大哭起来，我连忙安慰她。小玉泣不成声的说：“小玉…想让…让…小槿姐姐当….小玉的娘亲。”
我紧紧地抱着小玉，说：“小玉以后会有娘亲的，但是不会是小槿姐姐哟，小玉以后一定能遇到比姐姐更适合当小玉娘亲的人。”
小玉在我怀里摇着头，说：“不要，我就要小槿姐姐当妈妈。是不是小槿姐姐要和柳夫子走了，所以才不要小玉的。”
我听得一头雾水，这个柳博和有什么关系啊。继而小玉继续说：“一定是这样对不对，我要告诉来娣姐姐听。”
我一惊，忙问小玉：“你说要告诉谁？”
小玉可能觉得我语气有点不对，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我厉声道：“小玉，说，你告诉来娣什么事了？”
小玉不敢抬头看着我，说：“小玉以为，只要把柳夫子赶走了，小槿姐姐就会成为小玉的娘亲了。”
我现在对小玉真的是哭笑不得了，小玉这才三岁，就懂得用这些计谋，若是长大后，指不定成什么样呢。原来，我和柳博和一直要收拾的人，竟然是面前这个只有三岁的女娃儿。我安抚了一下小玉，将书留下，便转身告辞。回家的时候，王婶把我叫过去，我看着她院子里的桌子上，摆满了平时难得吃到的鱼和虾，不由得一惊。这时王伯出来了，我看到王伯的眼眶略微带了红色，王伯和我也是极亲的，平日里能和我说上一个下午的话，但是村里的人都认为他是个寡言的老手艺人。只有我知道，王伯只是找不到一个能说话的人罢了。
吃了饭，我便因为一天的疲惫不堪，早早回屋睡下了。
次日，柳博和携着司钦文带了酒肉来我家，我笑着说这风景不好，便将他们带到了城里浆洗衣物的溪边。正直夏日，又是准备迎夏节最繁忙的时候，便没有什么人来溪边浆洗衣物。微风阵阵，吹响了林中的叶，吹醒了一树的蝉。我们三人席地而坐，在自然中毫无拘束。突然柳博和提议让司钦文吹奏一曲，司钦文没有推辞，熟练的将萧放在唇边，第一个音，从他的唇缝间流了出来，婉转而绵长。随即箫声转促，让人摸不着头脑，柳博和和着箫音唱起来“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萧在月明楼。”声音轻柔，伴随着箫声，竟也有让人迷醉的感觉。
“小女也为大家献丑了，还请司公子继续吹奏。只是这身布衣，怎样都不敌红纱的飘渺，若是浊了二位公子的视线，可莫怪小女。”我俯身，随意从地上捡了一根枯枝，化作剑，伴随着箫音而舞动。我不知道，此时的我，是否如空谷幽兰，是否如翩然之蝶，我没有国色天香之姿，亦没有端庄贤淑之仪，这些，都是知道的，所以我只是纵情的舞着。箫音时快时慢，和着蝉鸣、流水，倒也成了恢弘的篇章。
不觉，已是傍晚。此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在关城中，最大的收获，莫过于多了两个能够交心的朋友。
“若是有机会，你们来广陵时，一定要来广安王府，我到时候带着你们游广陵。”我笑着对他们二人说。
“小槿也是，要是来了苏州，一定要来我们府上玩。”司钦文拍着我的头说，听说他最近养了一只狗，所以这个动作，成为了他最近常有的动作。
柳博和倒是出乎意料的安静，和我一起告别了司钦文，一同回家。待到我家门口的时候说：
“以后万事小心，如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将这个东西给任何一家柳家名下的店铺看，他们就会尽所能的帮助你。”说着，柳博和将一块硬硬的东西塞到我的手上，我疑惑的张开手心，发现竟然是那块刻着墨兰的白玉。我连忙将他还给柳博和，柳博和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说“柳某今生能交到你这么一个朋友，也算是三生有幸，这玉不是白给的，以后若是我有什么困难，亦是要请苏姑娘多多担待才是。”
我知道这块玉的贵重，但是柳博和做出的事情，就一定不会反悔，这是他的个性。无奈之下，我将这玉紧紧的握在手里，挥手和柳博和告别。回屋，我找了个结实的红绳，将玉穿起，挂在了胸前，希望以后我不会用到它。
秀实的人，应该快来了。我静下心，享受作为百姓苏槿的最后一段时光。
再见，王婶，王伯；再见，小玉，二秀；再见，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回 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