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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狼子心 ...

  •   敦煌染血,迷楼遇袭,一场巨变举城皆惊,韩昭文因替阿九疗治,一连数日未曾出门,待得知此事时,已是三日之后。
      坊间十室九空,长街的路面血渍斑斑,昔日商贾云集的店铺如今门可罗雀。铺内尽是散落的货物,店外的招牌砸得不成体统。风卷起尘土和纸屑,呜咽般掠过,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尽管城局参军厅已着手重建,这条曾经的商业中心,终究失去了往日的繁华。
      韩昭文听闻噩耗,当即前往白府求见敦煌城主,不出意外被门房拒绝,不过他并不在意,次日照常登门,无论对方态度如何恶劣,风度始终不改。
      停在街角的一辆马车中,卓不群将一切收入长眸,面无表情地放下车帘,命车夫改道往另一处。

      旭日高升,东方大白。
      迷楼深处的回廊尽头,一间精美的房屋大门深闭,静谧无声。
      卓不群立在门前,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他还未起身?”
      廊下的凌越躬身应答,“公子见谅,城主数日前与大光明宗圣女娜希塔交手,受了重伤,至今仍在静养,一时三刻只怕难以见客。”
      “不是安排了荀珍医治,”卓不群眉头微蹙,语中似有一丝不悦,“仍不见好?”
      凌越面露难色,踌躇道:“城主擅自动用了引魄鞭,此鞭威力强大,易遭反噬,故而——”
      卓不群长眸微沉,不再多言。
      凌越观其神色,斟酌道:“主上若有要事相商,属下可代为通传。”
      “不必了,”卓不群淡淡开口,随意瞥了一眼门扉,“待他醒了,告知他我在白府等他。”
      说完转身欲走,凌越连忙相送,却听他又问了一句,“昨夜他是几时歇下的?”
      凌越未及多想,如实回答,“约莫亥时三刻。”
      卓不群脚下一停。
      一旁的随行侍卫忽然身形一折,如电掠出,在门扉连击两掌,整面墙壁轰然倒下,滞住了在场所有人。
      屋内香气浓腻,窗扉尽掩,靡艳之气扑面而来,催得人头脑昏沉。
      白子墨安静地仰卧于胡榻,天丝锦衾覆满身躯,英俊的脸庞格外苍白。塌边还有四名未着寸缕的菩萨蛮,肌肤光洁如缎,线条动人心魄,美目惺忪,显是方才被巨响惊醒。
      卓不群面无表情地掠过,目光落向榻边的银灯、玉烟管,以及敞开的金色烟膏,长眸骤然现出厉色,“滚出去!”
      菩萨蛮被他冰冷的气息慑住,骇然变色,慌忙拾起衣物夺门而逃。
      卓不群一个眼色,凌越和随行侍卫也默契地退出屋外。
      榻上的白子墨恍惚转醒,看清来人,勾唇懒懒地一笑,“子晟,怎么是你?来得这样早,莫非昨夜侍寝的美人没有伺候周到?”
      话音未落,一记掌风重重拍在他的胸口,震得他险些从胡床上弹飞。
      “白子墨,你这个疯子,是不是忘记我说过什么了。”卓不群面沉如水,字字如冰珠迸碎,“你居然还在食用芙蓉膏,这东西一旦成瘾根本无法戒除,我看你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惊骇的一掌令意识恢复清明,白子墨呼吸一滞,喃喃苦笑起来,“我可不就是在寻死,若是死去就能转世重来,我又何惧死亡?”
      卓不群冷冷地闪了一下眸,语寒如刀,“你想死?那还不容易,我现在就能让你如愿,可你死后有何颜面去见挽月。”
      白子墨被他一语刺中痛处,弹坐而起,“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无颜见她,若非被我所累,她又怎会落入大光明宗,受尽折磨而死。”
      日影透过窗纱映入房中,将他笼罩在模糊的光晕中,看上去悲伤又寂寥。
      “我在她坟前立过誓,定会杀尽大光明宗信徒替她报仇,如今却一再违背,来日黄泉相见,我将以何面对?”他痛极而吼,狭眸闪过晶莹的水光,“昨夜我分明看见她了,她还是从前的模样,却再也不肯理我。我知道她在怨我,怨我放走那个胡姬,怨我将仇人错认成她——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他的声音悲切,衍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那个温柔又美丽的少女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些美好的过往,更像是一场预知了结局的幻梦,她如此潦草而悲惨地离去,仿佛世间再没什么值得留恋。
      卓不群长眸渐凝,良久冷笑半声,“你是在怪我?”
      “我怎么敢?”白子墨苦笑一声,话语宛如自嘲,“我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家臣,有什么资格怪你。”
      卓不群一甩衣袖,毫不掩饰讥诮,“难为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我只当为了一个女人,你连国仇家恨都抛之脑后了。倘若容妃在天有灵,看见你如今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不知她可会后悔当年拼死保你一命,甚至不惜毁了多年经营。”
      “你什么都不懂!”白子墨逼视着他,恶狠狠地说道,“容妃将你教成完全没有心的工具,人世间的情谊你永远无法体会。”
      床头的银灯泛着幽冷的光,卓不群满腹说辞给他说得一窒,凝眉长久的沉默。
      白子墨嗤笑道:“后悔当初救了我?可惜晚了,我本就是半废之人,若非为了给挽月报仇,绝不会苟活至今。”
      见他自甘堕落,卓不群的长眸流露出难以隐藏的嫌恶,话语幽冷如冰,“你还真是胸无大志,难怪凌越说那日圣女率众来迷楼宣战,你的反应极为异常。”
      “何为异常?”白子墨薄凉地一哂,“连我最亲近的侍卫都成了你的眼线,这算不算异常?”
      后一句近乎诘问,卓不群却面不改色,“若无凌越盯着,还不知你会颓废成何等模样。”
      “那又如何?”白子墨不以为然地笑了,“你不要以为无人知晓,什么血海深仇、复国大计,你心里真正在意的,从来就不是巫族。”
      最后一语倾入耳中,卓不群的容色蓦然一变,长眸蕴着阴戾的暴怒,又异常静默。
      “怎么,被我道破了心思?”白子墨挑衅地望去,“你打着复仇的幌子,让白氏族人为你卖命,实则只为满足一己野心。敦煌每年秘密送往洛阳的黄金,有几成用于赤古遗民?历次大傩仪斩杀之人,又有多少是真正的邪教魔徒?”
      卓不群的气息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把将他拖下榻,重重地摔在地上,“白子墨,你不要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
      “连杀母弑父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白子墨毫不意外他的恼羞成怒,更加放肆地嗤笑,“你在乎的雄图大业,从来非我所求,你笼络巫族的手段,我也早知是场骗局。赤古已灭,复辟二字谈何容易,何况你本非巫族血脉,说什么匡扶王室,岂不可笑?”
      “所以你也想与我为敌?”卓不群的声音寒入骨髓,长眸一瞬间冰冷得可怕,“连你那些族人的性命也不顾了?”
      白子墨笑意更深,话语愈发笃定,“你不会的。不止是因你仍需借巫族之力成事,更因你在朝中身份贵重,一举一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若被言官抓住把柄,天子岂会轻饶?纵有精兵铁骑又如何,别忘了,十年前的顾清鸿便是前车之鉴。”
      语毕,他犹嫌不足,不知死活地补上一句,“对了,我差点忘了,此事不正出自你的手笔。”
      最后一句话如一瓢冰水浇下,瞬间封冻了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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